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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

外面记者在拉电线, 录相机就位,民警们正在布置公审现场,手裁的红色大字贴起来, 武警四周戒严, 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在会场讨论情况。

从公安局到拘留所的整条街, 从早晨八点开始戒严, 虽说不公开, 但整条路被好奇的民众们挤的水泄不通。

公审大会, 从现在开始准备,下午四点准时开始。

而会议室里,此刻却是阴云密布, 一群领导们唇枪舌箭,正在为了呈交给检察院的《起诉意见书》中关于几名罪犯的量刑而争的不可开交。

阎肇只是分局一个小副局长, 目前还轮不到他发言,只有听的份儿。

范祥手里有人命, 死刑,今天的公审就是为他准备的, 两颗花生米也早就备好了。

但是于范振华和米局长的起诉意见,领导们则一直在争论。

尤其是市局的郑副局长, 堪称手舞足蹈:“是, 范振华和米德简直是咱们公安中的败类, 混蛋, 但他们只是豢养混混,又没有亲手杀过人,他们罪不致死……”他两只手使劲往自己胸前兜着:“咱们都是人民的干部吧,大家要不要将心比心……”

这时阎肇突然开口:“从84年改革开放始至现在,因混混流氓滋事, 强.奸,抢劫以是恶性,致死者,罪难道不该算到他们头上,若将心比心,谁敢碰我妻儿分毫,天涯海角,捕之,毙之。”

郑副局长也还年青,而且是军转干部,人家在部队上可是旅长,自认军转的都该服自己,没想到分局一个小小的副局长会反驳自己,愣住了:“你说什么?”

“案件全是我津东分局的,我主死刑。”阎肇说。

郑副局长啪的一把就拍桌子了:“荒唐,国外都废除死刑了,人家美国多开放,死刑都用电击了,就咱们还是搞子弹,再说了,一个主任一个老局长,你要全毙了,以后谁还敢到咱们西平市来当干部?”

阎肇的目光穿过人群,定格在郑副局长的身上:“您可以选择去美国当干部。”

“荒唐!”又是啪的一声。

这种场合,其实郑副局长的态度才是对的,没人当干部是为求死,大家是为求生活,求财,或者有人胸怀理想,但比理想更重要的是平安到老,是拿到那笔退休金。

郑副局长越是这样,同僚们就越会支持他。

孙怒涛抱病出席,想争论吧,没力气,马勃站了起来:“郑副局长,因为混混流氓入室强.奸抢劫,□□入室,直接致死者,仅去年就有32人,更有5名儿童,最小的两个月,但凶犯只被拘留了两个月,在米局的干涉下就被放了。”

嗷嗷待哺的婴儿,凶手掐死他的代价只是在拘留所打两个月的毛衣,缝了两个月的扣子。

是凶手该死,还是把他捞出拘留所的那个幕后黑手更该死?

所有人都沉默着,因为马勃翻出了案发现场的照片,一张张的正在往黑板上贴,那种惨状,让所有人的心都是那么的悲痛。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一声冷笑,那冷笑刺耳,让人骨寒。

郑副局长顿时觉得自己抓到了阎肇的把柄:“阎肇,起立,这么严肃,悲状的场合,你为什么要笑。”

阎肇收了笑,原本就冷峻的面庞上肌肉正在收紧,致使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仿如寒夜,月光下出峭的宝剑一般,闪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光。

他缓缓站了起来,身高一米八几的男人,侧袖的金盾映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里,面庞也给镀上了一层金色,眉眼亦给阳光染成金色。

但他的眸子却是那么的冷寒,冷盯着郑副局长。

郑副局长莫名觉得头皮一紧,虽说也曾是军人,但敌不过这种从步兵连退下来的,入过狼烟的血性汉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一字一顿,阎肇说:“事关人民利益,必须杀一儆佰!”

贪污和清廉价之间的界限或者可以模糊,但生与死的红线必须捍卫。

张局终于开口了:“人民的利益不容侵犯,我主张死刑,举手表决吧。”说着,他举起了自己的手。

津东分局所有参会的人集体举手,渐渐别的分局和市局的领导们也举起了手,最后只剩郑副局长一个人,缩了两缩,他也举起了自己的手。

三个死刑,全票通过。

目前,这种严打的专项案子可以不报省厅批准,他们自己做决断。

另有秦副局长说:“向省厅汇报吧,也要安排全市各分局通报,加班学习。”

这就等于定调了,顿时会议室的气氛也松了不少,大家开了一早上会的会,这会儿才敢伸个懒腰。

米局和范振华还要厅里复核,范祥是今天就吃花生米。

从会议室出来,马勃悄声说:“阎队,够硬的啊,你今天给咱们分局长脸了。”

孙怒涛得的是肺癌,晚期,医院说开刀是死。

不开刀也是死,他索性就不开刀了,也瞒着没告诉任何人,力争奋斗到最后一天吧,他觉得自己可以。

但他所有说的话已经有一种安排后事的意味了,他对熊向党说:“回去就召集各派出所的民警们组织开会,把会议精神传达下去。公安干警里的保.护伞,黑势力,比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更加值得我们警惕,我们也必须认真做好自己。”

“以后我也要向阎副局学习,学习他这种刚正不阿,敢于跟上级叫板的精神。”熊向党说。

孙怒涛无奈笑了笑:“别的可以学,顶撞上级就不要学了,以后跟着他干就行,上级让他去顶撞,明白吗?”

阎肇硬,敢顶领导是因为他上面有他老子,他捅破天有他老子罩着。

而且他自己本身不喜欢升职,只喜欢干工作,上面有看不惯他的领导也得忍着。别人像他这样顶撞上级,不是个死?

不论如何,今天的公审将在电视台播出。

届时大家一起看着电视开会,那影响力,那感觉,估计到市的公们们,肯定无一不是心惊肉跳了。

孙怒涛还想跟阎肇多聊会儿,张局出来了,说:“下午要公审,阎副,中午一起吃饭吧,咱们好好聊聊?”

“可以。”阎肇说。

走廊上所有的上级和同事都在看他。

局长定调要跟阎肇一起吃饭,这是在力撑阎肇,向同僚表明自己的立场。

但郑副局长不服气,他也出来了,而且一路跟着张局长,两只眼睛都是红的:“张局,我是为我自己吗?我是为了大家好吧?”

阎肇一个眼色,孙怒涛把齐松露的《申诉书》递了过去:“老领导,咱们俩今天一起吃饭,一会儿你听我聊聊这个案子?”

帮齐松露平反是可以上电视讲话的,这可是出风头的事情。

而且谁不愿意看女流氓,不愿意看一个漂亮姑娘上电视。

估计到时候全市的人都要观看,这可是出名的大好机会。

这件事还没有上过市局的会议桌,而且一旦上会议桌,它将又会被无止境的开会,讨论,再开会再讨论,大家还要一起踢皮球。

公审将会越来越少,国家申批越来越严格,孙怒涛其实更想让阎肇自己上台,让他去出那个风头,让他帮齐松露翻案。

但把风头让给郑副局长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只有郑副局长能在接下来的六个小时里打通市局和检察院,以及电视台的各个环节,并让齐松露站上公审台。

对视一眼,孙怒涛轻轻拍了阎肇一把。

工作中能遇到这样的知已太难得了,可惜他时日无多,不能伴着阎肇一路走下去了。

郑副局长一看,给个女流氓翻案,他完全可以,拿上案卷就走。

让齐松露上电视,这将是郑副局长今天的生死时速。

……

陈美兰带着小狼去给俩大的开家长会,东方学校是封闭式管理,除了家长会日,一般不让家长进学校。所以今天,陈美兰是继六一之后,第二次来学校。

乍一进校门,小旺的班主任迎上来了:“阎望奇的妈妈吧,先去我们班开家长会?”

“不不,去我们班。”圆圆的班主任也在招手:“胜男妈妈,家长会马上开始,你要讲话的。”

“不不,先去我们班。”小旺的班主任来拉扯了。

只看这阵势,陈美兰头皮一紧,圆圆的成绩她不操心,她怕小旺考的太差。

家长会上老师只关注两种家长,一是成绩最差的,一是成绩最好的。

家长会同时开,她分身乏术,得管俩孩子。

小旺的班主任今天有点热情过分:“走,先去我们班,阎望奇同学的问题更典型,您必须去。”

俩孩子也在同时看陈美兰,毕竟她只有一个人,小旺估计她会去替圆圆开家长会,不开心,但得忍着。

陈美兰很为难,你在孩子心上种一根刺特别容易,要拨那根刺就很难了。

她其实更想去帮小旺开,但圆圆肯定考的好,谁不喜欢听老师的夸奖,别的家长羡慕的眼光。

好在这时阎西山嘴里叼个肉夹馍,紧赶慢赶的来了:“美兰,你去帮阎肇家的开吧,我闺女的我去。”

“爸爸,快走吧,刚才王老师说了,我双科都是一百。”圆圆松开陈美兰,朝着阎西山奔过去了。

阎西山牵起闺女的手,说:“昨天我们也考试,你猜爸考了多少分?”

“100分。”圆圆跳起来说。

阎西山说:“哪能呢,38分,但我是全班第一。”

他读的是成人夜大,能考38分是真不错。

上辈子的阎西山濒死时已经张不了嘴了,有一回吕靖宇带着已经成年,都是市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的大宝和二妞去看他,陈美兰也去了,见他一直在张嘴,长流眼泪,死死盯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陈美兰于是问圆圆他想说的什么。

“教育。”圆圆用棉签替西山擦着眼角,说:“他说后悔和你离婚,后悔没能给我更好的教育。”

说起教育,陈美兰想起来了,她该要报名学车了,今年的工程做下来给家里添辆车不成问题。

孩子需要教育,她也必须成长,不然她依旧会被时代甩下。

意外惊喜。

今天陈美兰不但没有因为小旺而被老师批评,而且老师把她和刘嘉轩的妈妈安排坐在一起,听老师宣布完成绩,她才知道,小旺和刘嘉轩居然并列第一,都是双科一百分。

“听说你是个女老板,厉害啊,暴发户家的孩子一般学习不好的。”刘妈妈说。

小旺大概没想到自己能发挥这么好,站在台上接受表扬,时不时看刘嘉轩一眼,一副气吞山河的牛.逼样儿。

陈美兰也忍不住的笑,问刘妈妈:“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认识一下,我在咱们车管所工作,新单位,你怕不知道,以后买了车,要上车牌就找我。”刘妈妈说。

陈美兰抓住了刘妈妈的手:“学车是不是也找你?”

“我们不管学车,但我可以给你介绍个驾校,我弟开的,到时候让他车接车送,包你驾照到手。”刘妈妈说。

“可以可以,给我个电话吧,我给你我的名片。”陈美兰说。

台上俩第一相互不服,明争暗斗,台下妈妈已经成朋友了。

现在没有女性学车,开车的,开完家长会,刘妈妈把这事儿当成个新闻在跟大家说,来开家长会的几乎都是女性,一起议论纷纷,叽叽喳喳。

阎西山是美兰在哪儿就要往她身边凑,乍一听,顿时说:“就你,胆子小的跟老鼠一样,你能学开车?”

当年吕靖宇不也是这话,男人们不打击女人他们就活不下去吧。

陈美兰已经计划好了,十一之前拿到驾照,买车,从此她要自己开车。

……

今天因为是苏文的生辰,阎肇回家早。

小旺拿着卷子,给小狼买了瓶可乐,在公交车站上等爸爸。

阎肇一下车他就把卷子递过去了,不说话。

家里的俩个男子汉默默的肩并肩走着,小狼跟在后面吨吨吨的灌可乐。

“爸爸,你就不想说句什么吗?”小旺试着问。

总归是第一次考第一,爸爸也应该表扬一下吧。

“继续保持,不要掉队。你是我儿子,考第一才是正确的。”在阎肇想来,他儿子就该永远第一,不考第一才不正常。

今天既是苏文的生辰,还有件喜事儿,昨天阎斌家儿子的中考成绩出来了,考上了市一中,还是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进去的,名牌大学的门槛几乎踏进去一半了。

宋槐花在家做饭,请堂房兄弟,亲戚朋友们一起吃。

她专门打电话,说自己工作忙,儿子全靠阎斌辅导,做饭,陈美兰真想送啥,就送点阎斌喜欢的,所以陈美兰买了两个笔记本,一条烟,用来恭喜阎斌。

一家人集体往一支队走,陈美兰见齐松露一直没回来,就问阎肇:“齐松露呢,今天公审了吗,晚上会不会上电视。”

他说过的,今天齐松露要上电视。

这是陈美兰今天最期待的事。

“她还在总局那边,我来的时候她的案子正在过广电局的会议桌,一会儿电视上看吧,应该能上。”阎肇说。

要上电视哪那么容易,这会儿六点半了,才刚录完,还要请广电局的人审片,七点半电视开播,那叫生死时速。

阎肇只能推动案件,但最终齐松露能不能上,还要看郑副局长的公关大法。

转眼到了一支队,家门是开的,不过炕上没有铺盖,显然,阎卫和米兰俩口子并不住这儿,只是洒扫了一下,给苏文的牌位献了一束花,俩人就躲阎斌家去了。

阎肇带着全家磕头上香,刚上完,听那边闹哄哄的,也过去了。

宋槐花和阎斌俩口子正在做饭,厨房门口架着锅在炸排骨,厨房里的大锅上油烟升腾,也在炸东西。

“美兰,快来帮忙,帮我捞一下麻花。”宋槐花从厨房里探出头说。

陈美兰进了厨房,努了努嘴,问宋槐花:“首都来的那个呢?”问米兰。

“说是心脏不好,睡了一整天了,我们都可怕她发病了。”宋槐花说。

大嫂刘小红在搓麻花,忍不住笑说:“我说句难听的话你们别骂我,我在等着她犯心脏病,我还没见过人犯心脏病是啥样。”

来了两天了,米兰的心脏病全村人都知道了,可她愣是犯不起来,让人着急。

“大嫂,你啊。”宋槐花塞了大嫂一极热麻花:“人得嘴善,不能拿别人的病开玩笑。”

一间卧室里,米兰裹着被子,在炕上躺着。

头发结成了块,全沾在脸上,糊巴巴的。

她本来瘦,躺在被子里根本找不到人,装着债券的那个皮包,给她死死护在手中。

外面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喝茶聊天等吃饭,阎卫却在这儿守着个病秧子。

宋槐花家的饭做得特别好,一锅子烩菜,有鸡蛋皮有木耳还有黄花菜,炸的小排骨,配的是麻花,闻着就香。

宋槐花亲自端进来,米兰一口不吃不说,宋槐花笑脸相迎,她却连个招呼都不跟人家打,一副要死的样子。

“这是病的严重了呀,老二,送你爱人去医院吧?”宋槐花说。

米兰泪雨婆娑:“不用,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

阎卫忧心如焚,还生气。

米兰这么任性,矫情,让他特别丢脸。

兄弟们都看着呢,他承诺过周一兑债券的,可米兰压根儿就没想出手债券,她那心脏病就是个免死招牌,随时准备拿出来吓唬人。

阎卫明知道米兰在找时机准备犯病,拿犯病拖延时间,偏偏又拿她没办法。

而就在这时,正好七点半,阎肇已经把阎斌家的电视机搬到外面了,拍了拍小旺的肩膀,示意他去把电视机调到地方频道,并且把声音调大一点。

电视里播的正是公审大会。

“现在由我宣读关于范祥、范振华,以及米德三人的《刑事起诉意见书》。”电视里传出响亮的声音,外面吃饭的人们顿时端着碗也愣住了。

“有《公审大会》?”

“这是谁,那是咱们市局的张局长,什么时候录的,不会就现在吧?”阎斌说。

“审的是谁,米德,那不咱们米老局长,真是米老局长?”一个大爷问。

突如其来的兴奋,这比录像厅的港片更叫大家觉得刺激。

要说刚才米兰还病重不能自理,随时准备发病的话,这会儿她突然跳了起来,下了炕,连鞋都不用穿,赤脚奔到院子里。

黑白电视上镜头闪过,铐着铐子,给四个武警摁着的,那个光头皮,胖乎乎的老头不正是她二伯?

“她这是犯病了?”宋槐花乍然看到米兰冲出来,吓了一跳。

刘小红还在嚼麻花,哟的一声说:“心脏病就是这样犯的,吓人呀!”

几妯娌在厨房门上一起要笑吧,不好意思笑,忍着。

“来啊,吃饭,二嫂城里人,是不是吃不惯我们的饭?”阎斌笑着端起碗,还想请米兰来吃饭。

米兰一直在往电视机前走,镜头已经闪过了,但她不相信也得相信,因为这会儿电视机里正在宣读她二伯的罪状,涉黑,养黑团伙,间接致死32人,加贪污受贿,数罪并罚,判处枪决。

这么说不止要坐牢,她二伯要被现场直播,公开枪毙啦?

米兰抱起头,颤抖了起来。

在场的人并不知道米德就是米兰的二伯,人嘛,衣食住行大过天,而且大喜的日子,电视里还有公审,枪毙的犯人助兴,大家的首要目的当然是劝饭。

劝米兰坐下来边吃边看。

但米兰已经被这个消息打击到六神无主了,她根本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

“他们俩口子怎么不吃饭?”阎勇问说:“是不是阎卫城里呆久了,吃不惯咱们农村的饭?”

“是,□□,二哥是喝我娘的血活下来的,可他现在连农村的饭都吃不惯了。”阎肇端起碗,冷冷扫了阎卫一肯说:“大家一起吃,不用理他。”

“甭提了,婶子大善人啊。”阎勇感慨的形容说:“那时候我们都瘦,都饿,不说树皮草根,河里一只小吸血虫,田里的蚂蚱蚯蚓都不放过,就阎卫从小细皮白嫩,而且不咋饿,村外的人见了他都特别好奇,说这孩子咋在这年月长这么好,除了咱们没人知道,婶儿怕他饿死,自己瘦的皮包骨头,愣是不敢给他断奶,我听我妈说,婶子的奶一直是红色的,为啥,因为她没奶了,阎卫吃的一直是她的血。”

“所以阎卫能活,全凭婶子,那年头,饿死了一茬孩子,从57到59,咱们村就活了他一个。”阎斌也说。

满院子的人都在感慨,叹气,主要是感叹曾经走过的,那个年代的艰苦和不易,说阎卫那么忙,能在生辰的时候回来给娘上柱香,是大孝子。

可阎卫站在原地,却如五雷轰顶。

昨天阎肇就说过,阎卫忘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阎卫没把这当句话,他以为自己是吃草根树叶活下来的。

阎勇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此刻院子里所有人的叹息声就仿如刀一般,凌迟在他心上。

他生于57年,生下来就面临着三年大饥.饿,那个年代孩子的存活率极低,他一直以来确实不知道在存活率那么低的年代,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跟阎肇之间的隔阂也特别深,阎肇似乎一直在责怨,怪怨他,可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他极力想跟弟弟和解,但弟弟从来不屑一顾。

他以为弟弟就像首都那些人说的脾气坏,以为他不合群,以为是弟弟的错。

可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大饥.饿的年月,他一直在吃他娘身上的血和肉。

怪不得阎肇一直对他不冷不热,怪不得他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

当他责怪娘把他小小年纪送到首都的时候,当他在首都至少有细米白面吃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娘哺血养大他,还把他送到了不饿肚子的首都,自己却要在老家要带着俩小的凭工分赚钱吃饭。

可他在生了儿子之后,几乎没回过家不说,母亲的葬礼都不曾参加,自己的儿子都没带来给母亲看过一眼。

米兰口口声声骂的,不知恩的白眼狼是谁,不就是他?

他居然还腆不知耻,觉得自己拿娘的钱给自己赚点钱是应该的?

米兰这病犯不起来了,她身形敏捷,中气十足,跑回屋就准备拿包,出门,应该是想去跑关系,看能不能把米芳给捞出来。

进门就见阎卫居然拎着她的包要出门。

“阎卫,你要干嘛?”米兰问。

“还小旺的钱。”阎卫说。

“还钱就还钱,你拿我包干嘛,哎我的表,我包里有药,哎我心脏痛,快拿来!”米兰叫了起来,因为阎卫在剥她手腕上的表。

她脖子上有条金琏子,上面缀着一块玉,阎卫也一把摘了下来:“就现在,债券带楼,家里你那些所有的包,表,金条,那全都是小旺的。”

“阎卫你疯了,啊我心脏疼,我要发病了!”

这声发病短暂吓唬到了阎卫,他愣了一下,米兰继而说:“你别忘了我妈的恩情,你再这样我立刻发病。”

是了,其实苏文死时阎斌拍过电报,让他回家,说他娘想见他。

他儿子刚死,米兰心脏病发,随时要死的模样,不肯让他走,他就没敢来。

当时王戈壁还劝他,他娘疼的始终是俩小的,他心里孝敬,爱娘就行了,没必要搞形势。

可他的儿子尚且死于他怀中,他目视着儿子闭眼,痛彻心扉,几欲不能活。

他的娘呢,他哺血让他长大,送他上首都不饿肚子的娘呢,至死都没盼到儿子归来,又是怎么闭的眼?

“老子不但要看你发病,还要跟你离婚。”阎卫吼了他此生最硬气的一句话。

他甩开米兰出了门,一步步挪到自家门前,还未进门,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门槛外面。

六月早升的明月,隔壁的灯火,电视里呼啸而过的那一声子弹响,和桌子上微明微灭的三柱香。

青烟缭缭,直上夜空。

曾经风吹篱笆月洒窗,娘就坐在那扇窗户里,一直在等着他归来吧?

罪人呐,他活了三十多年,罪而不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留言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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