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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加德。
一阵风带着大海潮湿的气息,婆娑了满城羽萱树发光的绿叶。市场里的新鲜水果颜色浓烈得像是要滴出油来,各个种族的行人在街道上逛街买东西。上空不时有金色的凤凰啼叫着飞过,带过一片片金色的光沙。
帝都大道上,羽萱花银白交错的花瓣已在空中舞蹈。
一群银铠士兵的跟随下,法瑟难得脱下了正装,换上白色的衬衫站在道路的一头。他是如此年轻英俊,微卷的金发在大白天仿佛都在发光,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神族的新王。
路过的行人不时会在他面前停下,向他行礼。他点头示意,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法瑟抬头,下意识接了一下飘落的花瓣。
其实,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当你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会非常清楚地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只要足够勇敢,耐得住寂寞,离了谁都能好好地活着。
但是……
“瑟瑟!”
听见这个声音,法瑟迅速回过头,朝着声音的主人看去。
帝都大道对面的树下,一名黑发女子朝他挥了挥手,在与他目光相交后快速跑了过来。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秘密了吧!”安安握住他的手,朝他好奇地眨着眼,“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喔!”
“什么秘密?”他装傻。
“你答应过要告诉我为什么会发现我和贝伦希德殿下的!……喂,你不会忘了吧?”
看着安安的脸渐渐暗下来,法瑟笑着,故作迷惑地想了一会儿:“嗯……什么事?”
“法、瑟、陛、下!”
听见这个称呼,法瑟心中大叫不好。每次她这么叫自己都是有些炸毛了,这下……
果然,安安扑了过来,双手拍在他脸上就胡乱揉捏起来:“太任性!太任性!快告诉我!你不告诉我,今天我就把你推倒在树下当众欺负你!”
法瑟被她折磨了半天也没还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笑。直到她累了,干脆一下把他推到树上,抓住他的领口说:“你说不说?”
后面的银铠士兵们提起了警惕,都握住了武器。但安安迅速立起耳朵,回头横眉冷目:“不要动手,你们加起来也打不过我的。这是我和陛下的私人恩怨。”
“你们先退下吧。”法瑟挥挥手,把士兵们打发了,回头看向不屈不挠的安安,“好吧,我告诉你就是——那天我突然想看看你的父母,没想到到了人界却看见我妹妹的消息,结果就顺藤摸瓜找到了你。”
“你撒谎!”
“为什么说我撒谎?”
“因为……因为……”
安安无法说出理由。
因为在她回来之前,法瑟完全不想听见任何和人类有关的消息。他禁闭了人界的消息一百年,尤其是在她才死没多久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人界。她回来之后对人界的影响都非常微小,更别说是遥不可及的神界。
她很想知道,是不是微米的变化真会推波助澜造成历史巨大的改变。但无论怎么推理,都觉得法瑟发现得太蹊跷。好奇心几乎让她休克,但法瑟每次给她的理由都不一样。
她又不愿意让这个时代的法瑟知道太多,毕竟那一百年的记忆对他们而言都实在太沉重了。就算现在已经没事,回想起法瑟双目失明身体瘫痪却依然目送自己离去的情景,她都会觉得很难过。每次想到自己一走,那个时代的法瑟很快就会在病魔的摧残下死去,这种难受的感觉就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到现在,就算会宠坏这个男人也好,她不忍心让他知道太多。
最终,她编了一个很恶劣的理由:
“因为你撒谎我看得出来!”
“安安,等你不对我撒谎了,我才会告诉你实话。”法瑟淡淡地反击,毫不客气,“你撒谎我也看得出来。”
他当然知道安安是为什么才瞒着他。
可是,他也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有着未来的记忆。因为现在他们的感情很好,他很怕自己稍微做错一点事,她就会离他而去。何况安安似乎不喜欢那个白发、病弱又冷酷的自己。所以,这类敏感话题他都是能避就避。如果有一天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他或许会告诉她。因为她喜欢孩子,如果有了后代,他才算是彻底绑住她了。到时候就算她知道这一切,也不会离开他了吧?
实际上,未来的法瑟确实已经死了,但他带给她的紫水晶把未来的记忆又带回了这里。只要安安一亲吻它,记忆就会自动回到同时空的他身上。
亲吻是他为水晶下的密咒。原以为安安回来立刻就会去亲项链,谁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才亲。她要再晚一点,他就又要得竭心癌了。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要捏一捏安安的脸,提醒她有多粗枝大叶。
这其实已经比他想得乐观得多。他甚至猜过,安安会回来就把水晶丢了,然后他们会在平行的世界里各过各的,永不相交。
但他在给她水晶的时候,还是忍住没有告诉她事实。他很怕她会因为同情自己而勉强做不乐意的事,很怕自己又会不小心带给她不幸的命运。
已经重新在一起一年了,但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依然很不真实。
百年的悔恨让他几乎忘记了幸福的感觉,这一刻,连他在未来死去的记忆都如此清晰——
那是安安从欧夏部落离开后的第二年深秋。
秋末初冬的季节,眼见就要迎来又一个生日,他已躺在床上病到完全不能下床。看不见,动不了,听力也变得模糊,只知道温度降低了,侍女们为他加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大祭司们天天来为他祈福。弗丽嘉、洛基和奥汀都赶回来了,母后哭得嗓子沙哑连话都说不出来,但跟他说话时还是那样温柔,没带半点悲伤的情绪。
明明病痛已经几乎杀死了他的肉身,他的思绪却很麻木。
没错,在安安面前,他可以假装冷血无情以上位者的姿态俯瞰世界。他可以说自己毫无悔恨地做错事,目的就是达成自己的心愿。但是,他确实发动了战争,杀了人,甚至牺牲神族孩子们的未来,仅仅是为了一己私利。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错了。
比起奥汀,他是个完全不合格的帝王。奥汀曾经在失去弗丽嘉的百年里维系着理智,统治着神族世界直到末日到来。可是他,他失去了安安几年就丧心病狂地开始南征——只是因为听说那里有可以让她活过来的方法。
面对子民们无条件的信任,他怎么可能不内疚?
面对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欧夏民族,他怎么可能不惭愧?
他连死去的那一刻手中都沾满了鲜血。
那一刻,他多希望安安能在身边,握着他的手,好让他连死去也没有任何遗憾。
那一刻,也是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很懦弱。因为他开始后悔当初逞能放她离去,选择自己一个人面对恐怖而孤单的死亡。
神族死后都会有思念体。
但他的思念体一定没有出现。因为,就算他在停止呼吸的前一秒依然想着她,她却已不在他的世界里。
当思念体找不到自己思念的人时,也会随着他的生命安静地消逝。
——这一段记忆,他真的不愿意让她知道。
…………
……
安安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变成神族,因此,即便他们已经结婚,她也没有办法成为神后。而作为神族历史上伟大的王,法瑟面前的道路还很长,她作为人类的寿命却又那么短。
他们走不到终点就会面临分离,此后他将面对千年的孤寂。
但是,他已不再愿意勉强她。相对于寿命无限而目光空洞的女神,他更喜欢眼前这个努力而拥有理想的安安。
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内,一定要让她更加喜欢自己。如果在她人类寿命结束之前能答应变成女神,哪怕已是白发苍苍的模样,他也会以立神后为由为她开创新的纪元,让她成为神赐纪元最后一个女神。
或许永远也不会有这一日。
或许明天就是这一日。
但是这些都只是形式上的东西。
阳光透过薄薄的雾气,一寸寸在神圣之都阿斯加德中扩散。法瑟微卷的发在光芒中如金子般闪耀。羽萱花瓣落在他的发梢,一时间也很难分清那些光泽是属于他的发,还是纯白的花瓣。
眼前的帝都大道宽阔而漫长,也在晨曦中被一寸寸染金。
想起了在漆黑的夜晚被思念折磨的百年时光。
想起了知道她还活着,自己却又不得不与她错过的那个下雨天。
想起了在热带树林中看见她消失在金光中的那一瞬。
想起了自己和她骑着龙在浩瀚的天宇中飞翔的一晚。
想起了她推着自己,静静走在艾尔夫海姆林荫道间的雪夜。
想起自己闭上眼的瞬间,这一切都在他的脑中重演……
法瑟伸手牵住了安安的手,低头静静地看着她。
在她抬头同时,他们的金龙也从英灵神殿上方飞起,扑翅越过广袤的空中海洋,并肩在天空与大海之间自由自在地翱翔。
这时,通讯器响了起来。
法瑟接了线,听了那边的报告后说:“来自人界的信?”他下意识看了看安安,安安的脸色果然大变。
——糟糕,她忘记前两天法瑟重新打开了人界的通道,少数在人界工作的神族真的会把信寄到阿斯加德!
“两百封?这么多?”
法瑟又看了一眼安安,结果对方却抢过他的通讯器,搂着他的脖子说:“瑟瑟,我生日啊,你不准和别人通话。”
“好。”
法瑟切了线,又一次看向安安。
也不知是否他的眼神太炽热,安安的脸竟慢慢变红:“有……有什么事吗?”
“没事。”法瑟微微一笑,连眼角都变得温柔起来。
看见他的笑容,安安的脸红得更彻底了:“那,那我们回神殿吧。不然过一会儿贝伦希德殿下又会催我们了。”
“好。”
“法瑟陛下,你到底有什么事,看得我浑身发毛。”
法瑟没有回答她,只是闭着眼,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真的没事。”
或许你不知道想用一切去换回一个人笑容的感觉。以后我会努力让你去了解。
安安,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
The End.
10 July 2011, Ber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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