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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婳惶惶然追着他的脚步,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驳:“我,我才不是小朋友……”
两人先后落了座,施婳愈发回过味来,只觉得这位字里行间有不将她视作成年人的意思。
她今年都21了,心下自然是不服气的。
转念一想,兴许是多年前在莲岛初见时给他留下了固有的印象,人们的确会对初遇的印象根深蒂固些。
一如,他年少时跟随生父在莲岛生活时的情状,她亦是难忘。
施婳生怕这一印象影响推进专访工作,误了她的大事,清软的嗓音细细反驳:“我去年就开始实习了,自己能挣钱了,我、我有钱的……”
她不过想陈述事实,自己到底不是孩子了。
贺砚庭没有搭腔,状似对她的据理力争不置可否。
施婳底气不是很足,声音也渐渐细若蚊喃。
劳斯莱斯内寂静无声,前头一直安静拘礼毫无存在感的司机却忽得发出一声憋笑。
倒也不能全怪他。
毕竟他给老板开车这么些年,从未见过有年轻女孩子在后座与他唇枪舌战。
这场面未免太新鲜了。
司机竭力隐忍克制。
贺砚庭倒是毫无波澜,像是根本不曾留意。
施婳却是一清二楚地听见了那笑声。
她轻咬着唇,无意识地皱了皱秀气的鼻尖,莹润的耳朵悄然晕开一抹胭脂色。
虽然知道司机没有恶意,但她还是有些懊恼,像是赌着劲不愿再吭声了。
许久,她才闷闷地憋出一句:“我开了车过来的,麻烦您把我送回麗府会就好。”
施婳是对身侧男人说的,司机却误以为是冲自己,忙恭敬地回:“好的,施小姐,现在送您回停车场取车。”
餐厅距离麗府会不过一公里。
施婳意识到时间的紧张,今晚这顿饭到底不能白忙活。
她暗暗掐了下自己的手心,鼓起勇气征求:“贺董,专访的事……”
这尊大佛似乎已经进入休憩模式,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衣领口的纽扣,不经意地抬了下眼皮:“我很忙。”
施婳心里顿了一下,着实不明白既然他拒绝得如此干脆不留情面,今晚为什么还要拖着她吃这一餐饭?
就在她郁闷渺茫的顷刻。
对方忽然毫无征兆松了口——
“下周六,我会回老宅,你自己记得来找我。”
“!”惊喜未免来得太突然,女孩眉眼瞬间舒展,剔透的荔枝眼都弯了起来,连声线都清甜了三分,“没问题!您大可放心,我很注重效率,绝对不会多耽误您时间的。”
……
取了车,施婳一路稳稳开着。
敲定了专访这一头等大事,她着实觉得欣慰。
可雀跃了没一会儿,她突然回过神来。
下周六?
那不就是原定她与贺珩订婚的日子!
难怪那位说他会回老宅。
连他都被请了回来,可见贺爷爷多么看重这桩婚事。
施婳一颗心沉了下去,沉默开着车。
在寂寥深夜里,整个人显得孤独沮丧。
回到家,刚踏入玄关,施婳细心地发觉一楼客厅的灯光比平日夜里要亮上几分。
她疑忌地走上前,猝不及防对上贺珩迎面而来的清俊面孔。
见了她,贺珩唇角旋即扬起温柔的笑意,口吻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回来了,你应该快到生理期了,先把这碗红糖姜茶喝了,然后回屋洗个热水澡。”
昔日矜贵的少爷,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此刻竟然挽起衬衫袖口,从厨房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走出来。
施婳抿着唇,眉心一点一点蹙起。
“贺珩,你没必要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
女孩的冷淡令他眸色微沉,但很快隐匿了去,将手中的瓷碗放在茶几上,语气透出了几分恳求:“婳婳,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冷漠,这么多年的感情,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从未想过与你分开。”
施婳径自在沙发边坐下,眼睛直勾勾觑着他,没有丝毫情绪:“我们好聚好散,体面些不好吗?”
男人下颌绷紧,精致深邃的瞳孔一寸一寸寂灭下去。
他温和的声线变得晦暗:“我也想体面,可是施婳,我爱你。”
“……”施婳一度语塞,“你爱我?那徐清菀呢?”
“她只不过是朋友。”
施婳怀疑自己吃得太饱,有些反胃:“恕我狭隘,不能接受你们这种深夜相拥的‘普通’朋友关系。”
贺珩眸中起伏不定,声音有些僵:“我答应你不再见她,和她断绝来往,可以吗?”
“不必,我现在对你们两人的关系不感兴趣,因为我对你已经毫无兴趣。”
施婳实在不想再多废话,她起身绕开他,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冷然甩下一句:“你就别拖了,尽快找爷爷说清楚,取消订婚宴,对彼此都好。”
霎时间,偌大的客厅只余贺珩一人。
他倚向沙发,脊柱像是被人狠狠掼了一拳。
难以置信。
曾经那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竟能对他心狠至此。
-
时间眨眼来到礼拜四,这一周以来,施婳除了每日上播,暂时没有额外的工作内容。
有关贺砚庭的专访推进也约定在周六,工作方面尚算顺心。
可唯独贺珩那边时不时令她烦扰。
眼看着礼拜六已经近在眉睫,贺珩竟然全无动静。
施婳不得不趁着工作闲暇时间,多番给他打电话催促。
可这人居然玩起了失踪,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
施婳郁结不已,想着如果今晚还不能解决,她就只能亲口向爷爷交代了。
晚上八点半左右,施婳刚拿到新出炉的稿,正在修改默背。
刚下播的赵台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来,气势风风火火,她曲起食指轻敲施婳的办公桌:“小施,你来一下,我有些事同你讲。”
周围同事纷纷侧目,眼里难免是吃瓜探究的眼神。
施婳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赵悦琳今晚上播穿的是一套杏黄色的西装套裙,晃得她有点眼晕。
施婳不疾不徐地起身,跟着她走到茶水间。
赵悦琳容貌昳丽的脸上难得挂着违心的笑容,开口也算客气:“我听说蒋岚委托你代她推进贺家那位的专访,你刚毕业,资历尚浅,我跟你坦白讲吧,我和蒋岚的纷争已久了,小施,你何必给人当枪使呢。”
施婳在职场向来谨言慎行,赵悦琳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她也不买账,只平静道:“这些我不清楚,只是做好领导安排的工作罢了。”
赵悦琳正红色的唇扬起,眉眼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高傲骄矜:“这样吧,你答应我别再插手这专访,我承诺向台长举荐你回联播组,你去年不就在联播组实习的么?”
施婳纤长的眼睫轻轻嗡动,继而轻哂了一声,眸光流转,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当初这位台花在她实习期结束前,千方百计散播于她不利的谣言,致使领导最后安排她进了午夜时段。
现在却大发慈悲要举荐她?
施舍么?真是有趣。
施婳这么一盯,竟把赵悦琳盯得有些心慌。
她完全猜不出平日里看起来软柿子似的施婳在打什么算盘。
半晌,只听施婳不咸不淡地说:“不必了吧,我挺喜欢午夜的氛围,就不烦劳赵老师美言了。”
赵悦琳看着她泰然离去的背影,气得直翻白眼。
她本来盘算得好好的,就算把施婳调回联播组,以她的资历,头两年不过当个备选带班。加之她成了自己的下属,还可以使唤使唤,借此好好磋磨她一番。
却不料,施婳竟然这都不上套。
真是不识抬举。
……
施婳根本没把赵台花这个显眼包提出的“交易”放在心上。
她一直在犹豫究竟如何跟爷爷张口。
下班回到老宅,爷爷早已歇下了。
她不得已次日起了个早,洗漱过后便来到餐厅,在老爷子身旁坐下,低垂着眉眼,话已经到了嘴边,却难免有些支吾:“爷爷,我有件事要和您坦白。”
刚用过早餐、正准备服药的贺老爷子大早上见到施婳,笑得慈眉善目,声音沙哑而和蔼:“小囡,怎么一副严肃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施婳艰难启唇:“爷爷,其实我和贺珩前不久已经分开了,对不起,我应该第一时间跟您说,但……”
这话一出,老爷子俨然万分震惊,端着水杯的手明显颤了下。
施婳顿住几秒,看着老爷子苍老瘦弱的面容,内心愈发不忍。
但事已至此,实在不能拖了。
她心一横:“爷爷,我和贺珩实在没有缘分,对不住您对我的厚爱,但我永远是您的孙女儿,我会一直留在老宅陪着您的。”
贺老爷子脸色阴沉,他瞧着施婳泛红的眼眶,只觉得她如此郑重不似作假。
他伸手捂住口鼻,发出沉闷的两声咳嗽,眉心蹙起,声线变得凝重,笑意也尽数敛起:“到底出了什么事,是阿珩这小子让你受委屈了?你老老实实同爷爷讲,爷爷替你做主。”
施婳嗓子眼像是被糊了铅,哑然无声。
贺珩……到底是贺爷爷唯一的孙子。
她默然垂着颈,显得渺茫无助。
餐厅内气氛一度僵持。
还是一旁正在给老爷子备药的管家荣伯笑呵呵地打了圆场:“小两口朝夕相对,偶有摩擦也是难免,老爷子您先别动气,还是叫阿珩少爷回来问清楚怎么回事才好。”
施婳紧抿着唇,没再言语。
以她的身份,实在做不到在爷爷面前数落贺珩的不是,还是等他自己回来亲口解释为好。
荣伯在贺家伺候了几十年,人情世故最为通达。
他约摸是看出了施婳的为难,善意劝道:“老爷子,您看婳小姐还得上夜班,都有黑眼圈了,快让她先回屋歇着补补觉吧。”
贺老爷子一向疼惜施婳,闻言果然放了人。
施婳离开后,老爷子的脸色一沉再沉,他刚喝完药,便将药盅重重掼在桌上,怒不可遏,呵斥:“这混账小子!老荣,赶紧叫他给我滚回来!”
……
往后的两日,老宅风平浪静。
施婳听说贺珩是回来见过爷爷了,但不清楚他具体是如何解释的。
爷爷也没再找她,她只当事情暂且搁置不提。
毕竟她与贺珩在爷爷面前一直是感情稳定的状态,爷爷又特别希望她能够成为自己的孙媳妇儿,老人家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是难免。
只要订婚取消了就好,给贺爷爷多些日子消化,她再去哄哄,应该就没事了。
然而直到礼拜六清晨,熟睡中的施婳被楼下热闹的鞭炮声吵醒。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翻身下床,推门出去,才发现事情与她的理解简直大相径庭——
照顾她起居的连姨一大清早便是忙忙碌碌的架势,见施婳起来了,立刻眉开眼笑:“小婳,这么早就醒了?你睡得晚,要不要多睡会儿,我待会儿喊你,放心,不会耽误你化妆更衣的。”
“?”施婳一头雾水,心下预感不妙,“更衣?更什么衣?”
连姨愣了下,旋即乐了:“你这孩子,是不是睡懵了,今天是你和阿珩少爷订婚的好日子,高定礼服店前儿已经把你那件订婚服送来了。”
“……”施婳愕然失色。
连姨转头便去忙活了,留下她怔怔僵在原地,足足僵了一分钟,才扭头回屋颤着手焦急拨下贺珩的电话。
一连打了四五个,他根本不接。
施婳心急如焚,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水岸公馆。
水岸公馆是贺珩一家三口长期在住。
听筒里的等待音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起。
“喂,这里是贺璟洺先生府上,请问您是?”
施婳听出是女佣阿宝的声音,她疾声开口:“阿宝,我是施婳,你们少爷在不在家?”
阿宝愣了下:“少爷不在……施小姐,您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吗,需不需要我叫夫人下来听电话?”
施婳脸色发白,语气也很生硬:“不必了,麻烦你替我转告伯父伯母,我于半月前已经明确与贺珩分手,伯母想必也知情。他欺瞒爷爷至今,希望他今日真能担得起这份责。”
说完,施婳“啪”的将电话撂了。
她瘫在沙发上,胸口起起伏伏,委实被气得不轻。
贺珩是疯了么,不知道他究竟怎么同爷爷说的,订婚宴竟然没有取消?
那宾客岂不是稍后就会陆续登门了。
施婳心烦意乱,根本无心妆发,只草草梳洗就下楼找贺爷爷去了。
结果却被佣人告知,爷爷一大清早就在荣伯的陪同下去雍和宫上香了。
说今天是大吉之日,要给孩子们求个好彩头。
施婳的心沉到谷底。
在屋里静默了好一阵后,她嘲弄般扯了扯唇角。
她还真想看一看。
贺珩今天,究竟是要唱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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