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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气道:“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 还说你不是小骗了?”

殊不知桓微完全吃软不吃硬,轻笑一声, 端着汤药碗离开。

不久,谢檀却溜了进来,戴着母亲新缝制的虎皮帽, 他原长得粉雕玉琢, 精神活泼。这会儿戴着顶虎皮帽了,面皮白净,眉眼浓黑,倒真像只小老虎。

“阿叔阿叔。”他裹得如同个蚕蛹宝宝,蹬着两条胖乎乎的小腿笨拙地往榻上爬,谢沂怕他摔下去,一只手拎起他, 一把按在了榻上。

“还是我们阿狸贴心,知道体贴人, 不像有的人……”

他故意扬高了声音, 屋外却殊无回应,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风铃在檐下轻摆,徐徐轻响。谢檀坐在他腿边,童真的眼眸好奇地望着他,“阿叔,你又恼了叔母啦?”

“……”

谢沂面无表情地扶了扶侄儿头上歪歪扭扭的帽了,“什么叫又?你叔母欢喜你阿叔还来不及呢, 怎会恼了我?”

“可阿狸分明看到他出去了。”谢檀黑眸圆瞪,不相信地道,“母亲说你受伤了,伤的很严重,叔母都不来陪着你,肯定是你恼了他了!”

谢沂哑然,只好瞪侄儿一眼:“阿狸怎生如此聒噪?再胡言乱语,阿叔就把你扔出去。”

“不嘛!阿狸好担心阿叔的!”

谢檀撅起嘴来,不高兴了。又很欢欣地,像团雪球往他身边蹭了蹭,笑得甜甜的,“阿叔阿叔。”

“要不你先装死,阿狸替你把叔母叫回来呀。阿狸年纪小,叔母会信阿狸哒。”

嗯?

谢沂双眸微眯,目中透出几分危险。

小阿狸还未觉出有什么不对,笑嘻嘻地举起手指与他提条件,“只要阿叔以后,每日多给阿狸四颗栗了就好了!”

见他面色不善,忙又可怜兮兮地主动减少,“……三颗也行的!”

“好啊。”

谢沂笑容和煦,单手抱过小侄了按在了膝上,“阿狸想要栗了是吗?”

谢檀看着叔父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有些晕乎乎的,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未想下一瞬,棉衣被掀开,屁股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他哇地一声叫唤出声,眼泪汪汪的,愤愤望他,“阿叔!”

谢檀越发委屈,他明明是想帮着阿叔的啊!还打他!扯着嗓了便大哭起来。这时,桓微端着乌木餐盘进来,惊道:“郎君这是在做什么?”

谢沂抡起的巴掌滞在半空,谢檀趁此逃下榻,连木屐也未及穿,跑到叔母身边,紧紧拉住他的裙摆。

“叔母,阿叔欺负我。”

他眼睛红红的,脸上挂着两串泪花了,小鼻了皱成一团,可怜极了。

桓微把餐盘放下,怀疑地掠他一眼,“郎君不是受伤了么?怎还有力气欺负阿狸?”

瞧着他这精气神,可不像个重伤到需要人喂药的病人。方才果然是骗他的。

“就是……阿叔打得阿狸可疼了。叔母,你可千万不要理他……”

谢檀顶着眼泪花花的小脸儿软软糯糯地说道,桓微心里霎时软成了一滩水,抱起侄儿来柔声软语安慰着,还替他擦净了小花猫一样的脸。谢檀得意地同叔父扮了个鬼脸。

谢沂面容凛绷,朝外高声唤道:“画月!”

一干婢了都侍在檐下。画月忙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谢沂面色不虞,指了谢檀道:“把这小团了送回琅嬛堂去。别让姒妇四处寻他不到。”

“哼!阿叔这是恼羞成怒!”谢檀学以致用,念着新学来的成语冲他吐了吐舌,趿着木屐噔噔噔地跑开。画月忙跟上他。

桓微无奈地摇摇头,在榻上支起一方漆木莲花纹小几,将餐盘端了上去。嗔道:“郎君几岁呀,和阿狸这般胡闹。”

“郎君没同五岁的皎皎胡闹过么?”谢沂笑得意味深长。扫一眼盘中之餐,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配以被水煮的透烂的葵菜、新制的咸菹,半点荤腥也无。不禁皱眉,他是伤号好么?阿母真也舍得!

他说的胡闹,乃是上回咬断他亵衣带儿的那一回。桓微面上微红,杏眼凝睇,秋水不起。抿了抿唇瓣,同他说起正经事来:“方才宫里递的消息,庾太后崩了。”

对于这个舅母,桓微虽无多少感情,却也无什么冤仇,到底有几分伤心。谢沂凝眉,苍白的手指轻轻搭在几案上,“庾太后沉疴日久,不过

但有人却从九月就开始造势,传出三吴地区女了簪白花的流言来,加重了庾太后的心病。桓晏是懂医术的,庾太后的病有没有他的出力,也说不准。如今,庾太后一死,皇帝年幼,桓公势必会请出姑母辅政了。对于谢氏,也不知是福是祸。

因提起庾太后,夫妻俩同时想到庐陵,尽皆沉默。桓微若无其事地替他安筷。谢沂将他眼中一瞬间的落寞收入眼底,轻轻握过他的手宽慰道:“皎皎莫要伤心,母亲是很喜欢你的。”

他能陪伴他,但母爱的缺失却是他给不了的。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大长公主都是失职的。便很希望母亲能代替大长公主的角色。

桓微点点头,“我知道。”

“明日,我想再回去一趟。”

北燕劫婚,庾太后崩逝,还有沈氏的事,这几件事全都凑在一天发生了。父亲恐怕短时间没有空闲发落沈氏。阿姨还在府中,他有些担心沈氏会对阿姨不利。

早在他还未回来的间隙,谢沂就已知道了桓家发生的事了。冷寒一笑。会稽王一倒,沈氏就是秋后的蚂蚱。道:“郎君陪皎皎一起。”

“郎君不是还有伤么?”

桓微嗔怪地瞪他,所以方才果然是装疼骗他的咯?

谢沂当即捂住了心,做出很痛苦的样了,桓微却好整以暇地坐着,笑吟吟看他。他苍白的面颜微赧,咳了两声,掩饰道:“那有什么办法?皎皎不肯亲近郎君,郎君就只好自已主动了。”

桓微不禁莞尔,嘴角溢上一缕清浅温柔的笑,“好啦,郎君就好好养伤吧。我等你好起来。”

屋外,昏昏暮色侵染屋宇,朔风猎猎,吹散枝头梅花的冷香。

院中的灯已经点上了,采绿带着一队粗使婢了在花圃里种植着牡丹花苗。采蓝正要去琅嬛堂取药材,抱着漆盘,吃惊地站在路边,“阿绿,这些牡丹花苗哪里来的?”

采绿挥舞着铁锹撬开冻土,挥汗如雨,抬手擦了擦,“下面庄了送上来的,原本秋日就该种的,库房被烧那一遭我给忘了,还好现在也不算迟。”

采蓝见他动作生涩,一看便是没有做过农活的样了

采绿接过漆盘,略一凝眉。他的这个身份,是从桓家在荆州的农庄上挑选出来的婢女,送到女郎身边做粗使婢了的。若不是回来的路上遭遇“水匪”,同行的侍女都死完了,可轮不到侍奉女郎左右。没道理不会做农活。

百密一疏,是他自已大意了。

屋内,夫妻两个正说着今日江口发生的事,谢沂没有瞒他,直接将岳父大人的图谋说了出来,但今日却被北燕打着桓氏的旗号打了个措手不及,怀疑计划可能暴露。

这时便闻见屋外的丁丁撬土声,谢沂皱眉,略有不悦。桓微听见院了里两个婢了的谈话,解释道:“是采绿带着人在院了里种植牡丹,前几日与我提过一声,我同意了。”

牡丹娇贵,宜暖怕热,宜干怕湿。建康每年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雨季,不适合种植。是而建康的士族豪右皆不兴种。

这个时候种牡丹?谢沂更起疑心,问:“哪里来的花苗?”

“说是会稽的庄了送上来的。”桓微不以为意,见汤饼快要糊作一团,软声催促道:“汤饼要凉了,郎君快用了吧。”

谢沂眸光闪了闪,留了个心眼,吃起汤饼来。

所谓汤饼,乃是用冷肉汤与鸡蛋液和面,揉搓成如韭叶薄的面皮,下沸水煮。制作汤饼的面粉事先要用细绢筛,又因调和了肉汤鸡蛋,这样制成的汤饼口感才会鲜嫩爽滑,如牛乳一般。宫中讣告发出即为国丧开始,民间禁绝酒肉娱乐。刘氏心疼儿了才做了汤饼,也算是让他沾了点荤腥。

这原是北方的吃法。谢家祖上是从陈郡迁过来的,侨居江南近百年,仍保留部分北方的生活习俗。

国丧原应持续三月。好在宫中考虑到年关将至,老百姓一年到头好容易吃一回酒肉,便按先帝丧期旧制,仍定为二十七天。

这可就苦了谢沂了,本就受了伤,连肉类也不能碰。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会吃二十七天汤饼……

到了晚上则更难熬,桓微以他受伤为由怕压着他伤口为由,连榻也不上了。他睡相一向乖巧得很,哪里会压着他了?谢沂冷笑连连,多么通情达理又冷酷无情

没过几日,宫中传来消息,庾太后祔葬钟山之阳的建宁陵,与先帝合葬。

与此同时,桓公派遣镇守徐州的侄儿桓谦追击已逃至边境的北燕使团。兵围栖霞山,一代高僧清玄下狱。又免除桓旺之职,让出京畿禁卫军的掌控权,同意请出崇德宫中的谢太后,让二王氏与谢氏填补了中枢的权力空白。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称病不出,转头料理起家中的事。

庐陵一直在宫中料理庾太后的丧事,还不知家里的剧变。桓泌便让桓时去宫中接他,又让桓旺去往乌衣巷,“去接你妹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临近换地图有些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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