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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过后,沈姒柔开始收拾回京的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沈府什么都不缺,不过是带几件路上换洗的衣裳和常看的书籍。随行的人员也不多,护卫大多是沈沛的人,同她一起回去的只有两个贴身丫鬟。
出发那日,季家二老一送再送,到了城门口不得不接受分别。
目送沈姒柔的马车离开,季老夫人靠在老伴怀中含泪道:“那沈府是龙潭虎穴,一屋子女人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姒柔这孩子从小体弱,我真怕她小小年纪会受人欺负。”
季老太爷叹息一声,心中不无担忧,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沈姒柔那晚的话——
“孙女愿意回京的原因有三。其一,祖母昔日待我与母亲不薄,如今她病重,作为孙女姒柔理应回去侍奉老人家最后一段。”
“其二,外祖父应当知道哥哥与秦家的婚事对他的前程有多重要。当年哥哥对父亲所做心灰意冷,一气之下投了军,这么多年驻守边关吃了不知多少的苦,能有眼下的地位和官声都是自己一刀一枪用血肉拼回来的。”
“而如今沈府是继室当家,后院又有一大屋子各怀鬼胎的姨娘庶女,若是有人眼红作梗,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孙女心中难安,定要亲眼回去盯着才放心。父亲正是拿准了以上两点,才敢贸然上门。”
“这其三……当年渝州回得匆忙,来不及收拾我母亲在沈府的嫁妆,如今怕也落入了那继室手中。那里头有母亲的陪嫁也有她苦心经营挣来的,没有白白让旁人侵占了的道理。”
后来的几日,季老太爷反复思索了她的这番话,权衡利弊之后终究是答应了她的回京之请。
他明白,即使心中再多不舍,孩子终归是要长大的,会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该走的路。
看着车队循着官道一路北上,季老太爷轻拍老夫人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姒柔模样瞧上去娇滴滴的,实则是个内心大有想法的孩子,再说京都不是还有她舅舅和姨母护持着?我看谁敢动我的外孙女。”
渝州距离京都有数千里,山路崎岖,天气炎热,一行人走走停停,累了
就宿在附近客栈,渴了就原地歇脚。
好在盘缠干粮储备充足,除了马车颠簸了些,日子过得倒是不苦。
越往北,气候越是凉凉爽,在舟车劳顿两个月之后,车队终于在立秋这日到了距离京都城门二十里外的庆云山。
走着走着,马车忽地一停,一车人没坐稳,身子不由地向前栽去。
“没事吧姑娘?”桑枝扶住沈姒柔,掀开帘子下车问:“怎么回事?马车怎么停了?”
有小厮跑来回话:“好像是前头有贵公子狩猎,官兵将山给围了,不知什么情况,老爷已经带人前去探查了。”
桑枝应了声,坐回马车将小厮的话转述给了沈姒柔,沈姒柔听罢,点头道:“也好,就在这儿歇息片刻吧。”
说着,她从行李里拣了本书来看。
这一坐便是等到了晌午,沈沛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去了近一个时辰也没回来。沈姒柔倒是不急,安心看自己的书,桑枝也拿出没完成的女红打发时间。
相比之下白雉倒显得无所事事了,她叠叠手绢又玩玩头发,肚子饿得咕咕作响,眼见吃饭遥遥无期,不得不翻出几块干粮填肚子。
嚼了几口,觉得索然无味,气鼓鼓地将面饼包好丢去了一边。
沈姒柔抬头瞧她,“怎么了?”
“这一路马车颠簸,客栈的饭菜也难吃的很,奴婢觉得自己都瘦了……”
白雉低头小声抱怨,捏捏自己的脸蛋又摸摸肚子,小模样别提多委屈,都快让人忘了她今早一个人吃了一屉肉包子的事儿。
桑枝与沈姒柔相视而笑,沈姒柔嗔笑着瞧了白雉一眼,放下书站起身,悠悠地整理衣襟道:“去吧,找小厮讨把弓箭来。”
白雉双眸陡然出现一道精光,明白她的意图后点头如捣蒜,兴奋地跳下马车去寻小厮。
桑枝扶着沈姒柔下了车,担忧道:“姑娘可是要去林里打野兔?还是别了吧,这块人生地不熟的,老爷一会儿回来找不见人可就不好了。”
季老太爷告老还乡后,在渝州开办了书院,清流人家争相将子嗣送来读书。往日里,沈姒柔也是要跟着老太爷去书院旁听的,
公子们学什么她便学什么,唯有这骑射老太爷不准她一个姑娘家学。
沈姒柔骨子里是有些跳脱好动的,若非从小身子孱弱她定比男儿家还淘气些。老太爷不准她学,她不服,自己偷偷地学,常领着两个丫头去后山捕兔子。
因着无人指点,她的射术多少有些一言难尽,但运气佳时多多少少能捕着一只兔子,三个人的午饭也就有了。
但这儿到底不比渝州,荒郊野岭的,听说前头还有不少官兵,桑枝觉得还是小心些微妙。
沈姒柔却道:“无妨的,我不会走远,就当下车活动筋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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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云山,密林深处蹄音阵阵,光影朦胧中,少年纵马奔腾如流云闪电而出,雕鞍彩辔,拉弓驰射,身下骏马疾驰扬起片片尘土。
行至某处,他蓦地勒紧缰绳,便见那骏马长嘶一声,仰高前蹄调转马头。少年从身后抽出箭羽架于弓上,数箭齐发,刹那间,风劲角弓鸣,野兽中箭倒地。
少年若有似无地扬了下唇角,收了弓,正欲下马查看,身后的两位方才骑着马匹姗姗来迟。其中一位拍手称赞道:“好箭法。”
“好什么好啊。”周琰哼了一声,侧身下马,越过草丛去捡那中了箭的獐子,气急败坏道:“我说温小侯爷,你可太不道义了!回京第二天就拉着我兄弟俩来郊外射猎,猎就猎吧,一只猎物也不给人留下,合着一回来就折磨我俩是吧?”
温行简摇头嗤笑,挑起双眉,满脸的不以为意,“半年多未见,我发现你强词夺理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明明是你自己技不如人,怎么就成我的不是了?”
他端坐于马背,剑眉星目,五官俊朗,白色长袍微微飘着,身姿闲淡又潇洒,一连追了好几只猎物,大气也不喘一下。
周琰瞧他这副轻松的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撇开脸开始耍赖。
“我不管,你的猎物把麻袋都装满了,子昂好歹也有一两只野兔,我这样空着手回去太丢人了!”
耿子昂仰天大笑,“你还知道丢人了?当初也不知是谁,别人学习骑射,他非溜去戏园子里听戏,那时不是挺逍遥快活的
?”
周琰眼底闪过羞愧之色,偏找不到犀利的言语反驳他,恼怒下狠狠剜了马上的人一眼,心里默道: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他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似是委屈极了,温行简见状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这只獐子送你了,免得你回去在你的狐朋狗友面前丢了脸面,又同旁人说我欺负了你。”
说罢,夹紧马腹,继续寻觅下一只猎物。
“诶,我可没说过这话。”周琰布满愁云的面上立刻露出笑容,他将獐子收回麻袋,扎紧口子,翻身上马,没心没肺地跟在温行简的后头。
过了会儿,他似是想到什么,双眸一转,快马追了上去与两人并行,嬉皮笑脸搭上搭温行简的肩膀。
“我看这也猎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回去吧?长公主可是在府里为你设宴接风洗尘的,我听说满京城的世家勋贵都去了,你本人不在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温行简不冷不淡地瞥他一眼,略带嫌恶地将他的手从肩上撇了下去,“不去。”
周琰一脸惋惜,“别啊,那些官家小姐为了见你,肯定是精心打扮过的,咱们好歹去露露脸,别让姐姐妹妹们伤心不是?”
他这人,平日最爱听曲儿、赌钱和美人儿,好不容易今儿个他家老头不在,却被拉到这荒郊野外来射猎受累,实在不如去那百花齐聚的宴会上养养眼睛的好。
温行简:“你那么喜欢怜香惜玉,你自己去好了。”
“……”得,当他没说。
周琰泄了气,悻悻缩了回去。耿子昂笑道:“你还不知道行简吗,京中倾慕于他的少女无数,你可见他给了哪个回应没有?他这是懒得烦了,出来躲清静呢。”
似是被人说中,温行简不怎么爽快地睨了他一眼。耿子昂摸摸鼻子装做没看见,轻咳一声另起了话头。
“对了行简,这次御安军大败匈奴,平了我北境数余年的心腹大患,圣上高兴说要重重嘉奖,怎的你先回京了却不见你父亲?”
“父亲在北境还有些事务处理,命我先率长安营回京向圣上复命。”
说到御安军,温行简眸光熠熠。
御安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自开国以来,西夏与北凉对明盛的江山虎视眈眈,多次侵犯边境,幸得御安军殊死相搏才保有如今的太平盛世,此后更是令强敌闻风丧胆。
周琰缩了缩脖子,深觉自己如今能过着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日子还全得感谢身边这位。
正欲同温行简说些什么,突然察觉到不对,眼角一瞟,一支冷箭正疾疾地朝他们射过来。
周琰是他们三人里武艺最烂的,拳脚打不过,躲他倒很在行。他下意识趴地身子,高声提醒:“小心!”
温行简眸光一凛,纵身跃起,一掌推开周琰的马匹,身影在空中回旋。等周琰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时,只见温行简落在空地上,面色冰冷,那支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箭……划破他的衣裳,直直插进他箭袖里。
谢天谢地没有伤及性命,周琰刹时冷汗涔涔,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就在这时,温行简瞥见树林中的几抹身影,眉宇间闪过一丝煞气,飞快从马背上取了剑,拔出鞘,寻着那箭的方向追了出去。
他的轻功极好,足点枝叶,掠过茂密的树林,三两下飞到了那几人身前,长剑直直抵住为首那人的喉咙,身法极快。
却见眼前三人做寻常女子打扮,眼神怯怯,一副惊惶无措的模样。
而为首那名少女,长袖衣衫,发冠玉簪,眉目如画,生得明眸皓齿,朱唇粉面,一双大大的杏眼微微发红,眼角下有颗淡淡的泪痣,整个人瞧上去真是无辜又害怕,明明是柔柔弱弱的娇小姐模样,手中却持着一柄弓箭。
温行简冷冷盯着她,“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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