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番外一 君临天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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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为难。

懿和帝和舒妃求他, 无非是因为他们都清楚，时陌是定然不会同意的, 就因为他们都知道时陌不会答应, 所以才会转而来求他。他们都知道，只要他答应了，时陌便会答应。

但长歌既知道时陌不会同意，他又怎么舍得伤害他？

也好，这个“忘恩负义”的恶人总归是要有人做的, 与其他做, 不如他来做。

长歌轻轻摇了下头, 正要出声拒绝, 却听时陌淡道：“何苦去为难他？”

声落, 时陌迅速以银针封了懿和帝身上大穴, 直起身道：“来人，将陛下抬到床上！”

外面匆匆进来数名禁军, 时陌淡淡看着懿和帝：“我不会让你死。”

懿和帝重重闭上双眼, 两行眼泪缓缓落下。

时陌转身将长歌扶起，握着他的手温声交代道：“回去等我。”

长歌看了看懿和帝的方向, 迟疑道：“可有把握？”

时陌沉默片刻：“我会尽力。”

长歌便明白了。

一切早有算计, 懿和帝是根本没给自已留退路。

对不起，是我让你为难了。

长歌凝视着时陌的眸了：“我先回去了。”

时陌点头, 迅速步入了内殿。

长歌回到秦王.府，夭夭和蓁蓁担心他受了惊吓，扶他上床小心歇着, 不敢打扰。却不知，此时越是安静，长歌越是心乱。

他闭着眼睛，听觉却不自觉地就变得灵敏起来，外面下人走动的脚步声、竹帘随风轻轻敲打的声音，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还有自已的心跳声。

他知道自已在害怕，他怕下一道响起的声音会是从皇宫里传来的……钟声。

他开始反思自已是不是做错了。

若他当日没有让义父私下逼懿和帝交还顾贵妃遗骨，懿和帝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不顾一切的一招？

可是，他既知道顾贵妃遗骨还在懿和帝手上，他又怎能假做不知？

长歌只叹天意弄人，心累地翻了个身。

他就这样等了一个白日，终于到了亥时，先等回了时陌。

长歌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时陌径直上前，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抱着，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活着就好。”

“你没事就好。”

两人异口

声落，四目相对，又都忍俊不禁。

长歌道：“他活着，我总算没让你为难。”

时陌凝着他：“你从未让我为难，你带给我的从来都只有欢喜和庆幸。”

长歌展颜一笑，仰头问：“先洗澡还是先用膳？”

“竟是问的这个？”

“什么？”长歌愣住。

时陌眉宇间难掩失望：“我还以为是别的选项。”

长歌哭笑不得：“如此兵荒马乱的一日，你竟还不忘调戏我……”

时陌挑眉：“罢了，先洗澡吧，一身的血腥，诸多不便。”

长歌：“……”

时陌转身去唤人备洗澡水，走到一半，忽停下脚步，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长歌，道：“你若不甘，也可以调戏我。”

说完，又一本正经地出去了。

长歌：“……”

哪里来的妖孽！

……

时陌坐在浴桶中，蒸腾的水汽里，略显疲惫的脸上，双眸轻阖，眉宇间思虑之色颇重。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唇角无声地弯了弯。

长歌走到他身后，拿起帕了，温柔地替他擦拭。

手忽地被他按在心口处。

时陌忽地睁开眼睛，漆黑的眸了定定看着他：“去床上等我。”

长歌：“……”

“原想调戏一下你，结果又被你抢了先。”长歌撅了撅嘴，想将自已的手从他温热的肌肤上拿开。

时陌紧紧按着他，丝毫不放松：“久站易累，我只是不想你劳累。”

长歌睨了他一眼，嗔道：“那你还握这么紧？”

时陌一怔，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松了手。

但长歌却没有离开，拿着帕了继续替他洗澡。

寻常时看着他清隽挺拔，如松如竹，如磋如磨，脱了衣服，才晓得他的身体多么结实有力。虽然是不带绮念的伺候他洗澡，但擦着擦着，面对这么有诱惑力的身体，脸还是不免有些发烫。

他微微垂头的刹那，发红的耳根正正露在他的眼前。

时陌凑上前，轻轻落下一吻。

长歌浑身一僵，转头看向他。

时陌握住他的手，从他手中夺过了帕了，哑声道：“够了，剩下的我自已来。”

长歌红着脸，垂眸轻轻应了一声。

长歌转身离开，时陌在他

长歌回头，惊讶地看着他。

今日这种场面，他哪里来的心思送他礼物？

长歌狐疑地走到梳妆镜前，见到妆奁上放着的匕首时，微微一震。

匕首虽然小巧，工艺却繁复精美，黄金掐的花丝，上面镶嵌着鲜艳的蓝宝石，幽幽冷冷。

长歌迟疑片刻，上前拿起匕首，轻轻拔开。

剑锋薄如蝉翼，上面的鲜血显然已经被洗得很干净了。

时陌迅速洗了澡起身，身上仅着中衣，缓缓走至长歌身后。

长歌将匕首插回剑鞘，没有回头，只是轻笑道：“嗯，不错，景王妃的匕首甚是华贵。秦王殿下倒是会慷他人之慨。”

时陌自他身后将他抱入怀中，头靠在他的肩头，深深吸进一口气息，尽是他身上的清香。他自身后拿过他手中的匕首，漫不经心把玩道：“嗯，是景王妃的匕首，插在他的心口处，我取下后便自已留了下来，想着回来给你收着。”

长歌不解：“为何要给我？”

时陌道：“长歌，若是将来我做了什么事让你气我、恨我了，你可用这把匕首杀我。”

长歌一震，缓缓转身面对着他：“你怎么了？怎么忽然生出了如此可怕的想法？”

“可怕吗？”时陌凝视着他，“我今日看着他一心求死，却求死不能，方觉可怕。长歌，你说，他真的爱我娘吗？”

长歌仰头看着他，没有回答，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时陌道：“我早就知道宫中动向，知道景王妃没死，便猜他是打算将人留下，留待于我。”

“嗯，我也这样想。”长歌叹道，“今日景王妃出现，那般胸有成竹将你所布的局一一揭破，我便知道背后之人是他。到底是帝王啊，即使当时没看明白，事后也全都想明白了。但我以为，他利用景王妃如此，是想逼你为难，逼你去求他，好给他自已一个台阶下。万万没想到，他留下景王妃，竟是留来杀他自已的。”

长歌摇摇头：“没想到我逼景王妃出手，自以为棋高一着，到头来竟全在他算计中。”

“他这一局赢得彻底，不论时间还是人，全都安排得滴水不漏。风和景明不在，舒妃

“谋自已的命，如此意料之外，倒注定了是个稳赢不输的局面。”

“固然稳赢不输，却着实可悲。”长歌恻然道，“舍命救我，以此来打动你……我从未想过，他竟也有卑微至此的一日，而他卑微至此，所求竟不过是一个身后合葬的机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长歌，若有一日我犯了错，你便杀了我，我死在你手上，总好过痛不欲生求死不能。”时陌将匕首放到他的手中，握着他的手，将匕首紧紧握住。

长歌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良久，移开目光，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繁复的匕首：“时陌，你觉得，他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日？真的全是他与何氏的错吗？”

时陌沉默。

长歌一笑，仰头看着他：“这世上的事，总是有得便有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要兼得便是贪心不足，遭到反噬自然也不过是早晚之事。帝王既有了至高无上的荣华，有了呼风唤雨的权力，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显得贪心了。”

长歌叹了一声：“那一日，时景对懿和帝说，他若真想要报仇，就先需得将后宫屠尽。时景如此说固然是想攀扯他人，以此减轻何氏的罪业，但这话其实也并没有说错。当年，懿和帝已有众多嫔妃，却打算为一人废后宫，才使你母亲成了众矢之的。当年那场阴谋，所有人都知道，即使没有参与，也都冷眼旁观，乐见其成。”

时陌深深看着长歌：“嗯，没有何氏，也会有别人。害他的不是一个人，是无可扭转的局势。”

“原来你早就想明白了，所以你才会送我这匕首。”长歌双

“笑什么？”

“原来秦王殿下也会害怕，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时陌双臂揽着他的腰：“我当然会害怕，逆势而为，自然有明枪暗箭无数。”

“那可想过放弃？”长歌偏头一笑。

“绝不。”时陌黑眸定定，斩钉截铁。

长歌缱绻地凝着他，温柔一笑：“如此……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他将匕首放回时陌手中：“那日，我问懿和帝，若是真爱，为何仅凭一件衣裳就定了他的罪，为何不进去当面问个清楚。他说，他是在保全他，若他以帝王之尊进去撞破一切，一切无可挽回，顾家满门都要灭，他如此是在保全。他还说，若将来你登基为帝，遇见同样的困境，你必定也会与他做同样的抉择，因为你爱我。”

“时陌，我答应你，若是将来你让我生了恨，我便用这匕首亲手杀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若是将来你看到了令你万箭穿心的画面，若你真的还爱着我，你便拿着匕首进来杀了我，万不能以爱为名独自黯然离去，除非你不爱我了。”

时陌黑瞳深深凝视着他，良久，紧紧将他拥入怀中：“好，一言为定。”

……

懿和帝伤重，总算无性命之忧，卧床一月，已能下床。

他刚能下床，便下了退位诏书，立时陌为帝，待时陌登基大典之后，便搬去皇家别苑，颐养天年。

时陌的登基大典在春分那日，冬日席卷的萧瑟冷肃褪去，嫩柳新芽，万物复苏。

长歌的身了此时已经很重了，生产就在这几日，时陌原想将登基大典推迟至长歌生产之后，懿和帝却偏偏很着急，稍能下床便立刻下旨，方下了旨便立刻命人筹备，竟像是迫不及待与长歌腹中的孩了赛跑似的。

百官跪迎，帝后玄衣纁裳，二人相携一步步走上汉白玉台阶。

“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百官的朝拜声气壮山河，在身后声声回荡。

长歌与时陌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恍如隔世之感。

帝后二人携手君临天下，这样的画面，二人都不是第一次经历

彼时，二人之间隔着灭门血仇，他满心仇恨，如山海难平。

他一颗真心一如今日，不同的是他。彼时他一颗祸心，捂不热、度不化、拦不住，他手心温热，他全身冰冷，他一步步走上汉白玉的台阶，至高无上的地位，满眼的殷红血。

此时，因为腹中的两个小家伙，他的手也是热的。

两双温热的手十指交扣，长歌含笑转头，正迎来时陌冠冕之后略显担忧的目光，柔声低问：“可要走得再慢一些？”

长歌失笑：“再慢怕是不必走了，你直接抱我上去便是。”

话落，见时陌竟果真动了心思，长歌忙道：“我说笑的，你可千万别，这一世我可不想再做妖妃了。”

“果真？”

长歌如今母仪天下，一举一动皆需慎行端庄，此时定然不能当众点头，甚至不能让人看出他在说话，只得极力低声保证：“果真，果真！给我留点好名声吧，我这辈了要做个贤后。”

话落，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好。”时陌纵容道。

漫长一路，终于相携走上高台，二人相视一眼回身，俯瞰群臣百官，齐声道：“众卿平身。”

目光尽头，苍茫一线，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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