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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弛动弹不得。
有人挡在他面前,不让他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然后拉住了他的手,重新把门关上。
那个人蹲在他面前,却没有摘掉兜帽和口罩,那双眼睛也不是他熟悉的眼睛。但张弛几天前见过这个人一面,是个新来的哥哥,跟那个紫陌姐姐一起来的……
“洛洛……哥?”
“是我。”洛襄说着,轻巧地把菜刀从孩子手中夺了下来,“这是在极端状况下才需要考虑的方式,一旦用了,就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且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我还没成年,不会判刑的……”张弛嗫嚅着说道,“所以……”
“但是会在你的人生之中留下污点。”洛襄牵着他的手走向案板,把菜刀放了回去,“说到底,这不是判不判刑的问题,而是一旦跨过了界就很难再回到这边的问题。况且如果‘持刀砍人’这件事为人所知,流言蜚语、他人的眼光……之类异样的东西就会阻碍在你的人生道路上。社会压力这种东西,即便对小孩子也不会网开一面。”
看着小张弛一脸迷茫的神色,洛襄挤出一个笑容,然后才想起自己戴着口罩他根本看不到。
“听不懂也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嘴笨,不会用容易理解的方式去说。呵呵,从以前起就是这样,我不太擅长教育比我小的孩子。反正你只要知道,现在有我在这儿,我会去解决这件事。如果连我都搞定不了,那你就去找警察,无论哪条路都比你用这个要好得多。”
“我爸爸和小刀叔……”
“他们不会输的。”洛襄站起身来,“他们很厉害,只是对面人多,僵持不下。现在,我去帮他们一点儿小忙……在这儿等着,我们很快回来。”
他边说边走向后厨门,张弛听到他嘴里嘀咕——
“该死的兔崽子,把小孩子都给逼成什么样了……”
后厨门再度打开,然后关闭。
张弛滑坐在墙边的土豆袋子上,眼眶一热,他捂住眼睛呜呜哭泣起来。
……
视觉往往比听觉更能给人以强烈的震撼。真正站在后巷里的时候,洛襄才明白目前的战况有多“惨烈”。这根本不是什么“僵持不下”,明显是“一边倒”,所幸倒得还不算太厉害。餐馆一方的几人都在苦苦支撑,但撑不下去只是个时间问题。
还好,除了眼角肿起的阿洪和满脸血淋淋的张叔外,其余几人看着还没受什么大伤。阿钟那边是且战且退,抽冷子给对面来上一两下;小刀哥一人扛俩,左边一拳右边一脚,他单靠两条胳膊就全部挡下,但也渐渐有些周转不开。
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些人哪怕一直用王八拳来打,时间一长吃亏的终究还是这边。
阿武嗷嗷狂叫着用肩膀把一个人顶在墙上,那人却也硬得很,一边抽冷气一边用胳膊肘使劲招呼阿武的背部。阿武往旁边一甩把他丢在地上,一拳打过去,却被那人双臂挡住。只是阿武这一重拳毕竟不是那么容易接的,那青年呲牙咧嘴晃了晃胳膊,一时没再上前。阿武趁机一脚踹在正在跟阿洪对打的那家伙腿弯,却又被另外一个人从后面抱上脖颈,他大吼着想要把背上的人掀下来,可那个人就像是牛皮糖一样始终紧紧地黏在他身后让他使不上力。他跌跌撞撞冲出几步,一眼瞄到了后门边上傻站着的洛襄。
“洛洛你出来干啥!”阿武焦急喊道,“这没你的事儿,赶紧回去!”
洛襄那小塑料体格即便穿了外套也是细胳膊细腿显不出来肉,谁都知道他压根没什么打架的经验。再一看他傻不愣登站在那儿的样子,阿武估摸着他是一时热血上头冲出来想要帮忙,结果出门一见场面这么暴力,直接给吓呆了。
其实洛襄对于这里的不利状况心知肚明,他只是在琢磨,要怎样才能既帮上杨晓道他们的忙,又不暴露自己的身体特质。
阿武那一声本是好心提醒,没想到却坏了事,刚刚被他一拳打中胳膊的那个青年注意到这有个落单的傻小子,白送的人头不捡白不捡,急吼吼地便冲了过来,一把揪住洛襄的衣领。洛襄下意识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这一下没收好力,那青年登时惨呼一声跪倒在地,却没松开洛襄的衣领子。洛襄也不想太过显眼,于是就势倒下和这人滚成一团,心里寻思着要不要使使坏。
他本想效仿一下韦爵爷,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洒进这家伙眼睛里去,反正他又不是什么“江湖人士”,用不着遵守什么江湖规矩。可无奈他这些天把地面扫得太过干净,连点儿灰尘都捏不起来。
两人就这么滚了两三圈,洛襄的脑袋“咣”的一声撞上了那辆满载着花生番薯的三轮车,一只地瓜从没有扎好的袋口掉落下来,在洛襄头顶上砸了一下,又砸中了躺在地上那小青年的额头。
那人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种——”
洛襄没给他机会把话说完,抓起那只大地瓜一把塞进了他嘴里。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平白无故被堵住嘴巴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更别说是一只沾满了泥巴硕大地瓜。洛襄刚才想都没想就给他塞了进去,仔细一看这地瓜的轮廓比人的两片嘴皮子可大得多,也不知刚才那强行一塞有没有磕断这家伙几颗牙齿,反正这家伙现在满嘴是血的模样吓人得很。
眼看这家伙一边疼得呜呜哀叫一边试图用两手把地瓜往外拔,洛襄站起身来拖住他两条腿像拉车一样拽着他奔跑起来。
以他的力量,拖动一个并不算强壮的男子简直轻而易举。有厚实冬衣的保护,这男人被拖在地上看起来凄惨无比,实际倒没受什么伤害,只是嘴里那颗那地瓜在这种一颠一簸的状态下根本别想拿出来,就连惨叫声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洛襄拉着他绕着战圈来回转了两趟,途中顺便往一个家伙屁股上踹了一脚,那正跟杨晓道对练的青年顿时跌了个狗吃屎。
原本喊打喊杀的凶险气氛被这么一通搅合,居然诡异地安静下来。两边的人马都停了手,所有人——甚至包括杨晓道等熟人在内——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洛襄。
一个戴着口罩顶着兜帽的怪小子,拖着一个人的两条腿来回遛弯,那人嘴里还嵌着一只脏兮兮的大地瓜,开裂的嘴角不住往外渗血。这样的一幕委实太过赚人眼球,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吸引过去。恐怕就算是洛襄拿出跟阿武一样的打架本事,都不一定能起到这样的演出效果。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人的目光,洛襄慢慢停住了脚步,被他拖着的青年还在呜咽,泪流满面。
一场群殴,十来个参与者,他还是头一个哭出来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洛襄自己也觉得可能过分了些,于是他忍着恶心伸出手去,一把将那只大地瓜扯了出来。那青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转头冲着地面咳嗽起来,一颗白色的物事被吐到地上。
气氛一时尴尬无比。
“……他先惹我的。”
面对所有那些惊骇的目光,洛襄十分无辜地退了两步,指着蹲在地上像被赶出门的小媳妇般哭泣起来的男人说。
“我都没招他,他先来打我,我才动手的……他先惹的事儿,不能怨我……”
张叔咧着嘴巴看着他,一个不留神让鼻血流进口中,赶紧“呸呸”吐了出来。
阿武是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抄起面前一人的胳膊,膝盖猛然顶上对方腹部,那家伙立刻倒地痛呼,再起不能。
另外一个取得先机的人居然是一直被压着打的阿洪,而且用的招数在博人眼球的程度上仅次于洛襄。他来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那个一直朝他脸上招呼的敌人重重砸在地面,这一声闷响几乎让人怀疑他把这小青年砸出了个全身瘫痪。
阿洪喘着粗气,挨个指着对面剩下的几人。
“还有谁?啊?还有谁!”他呲着牙齿恶狠狠地说道,“有种的给老子过来,老子挨个给你们练躺下!”
这番话无疑有些仗势欺人的嫌疑。一转眼那边的人已经倒下了三个,场面由六对八变成了六对五,形势一下子逆转了。尤其是那个正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丢人家伙,对于士气的打击相当严重。
剩下的几人绝非看不懂气氛的傻子,刚才占着那么大人数优势都打不赢,这会儿就更别说了。
两分钟的工夫,一行人连狠话都顾不上放,就这么认了栽,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小巷。
阿武往外追出两步,杨晓道皱皱眉头:
“别多事儿了!”
“我知道!”阿武呸了一口,“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他娘的,刚不还跟老子耍横呢吗?有本事别跑啊,垃圾玩意儿!”
“行了!”杨晓道沉声说,“都进屋去,街坊邻居都看着呢,别再闹笑话了。张叔你得赶紧去洗洗,小驰今天来了没?可别吓着孩子……阿洪你那伤口也得处理处理……谁把外边儿打扫一下,这遍地乱腾的……”
“呃,我来吧……”洛襄主动请命。
杨晓道瞄他一眼,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阿洪经过时拍了拍洛襄的肩膀,阿武笑道:“这小子看着身上没二两肉,倒还有把子力气!回头要不要哥哥教你两招?”
洛襄“呵呵”傻笑起来。
……
杨晓道带着疲惫的笑容把烧烤摊老板打发走。刚才打得凶狠时没人过来帮忙,这会儿事情都结束了,一个个跑过来嘘寒问暖倒是挺积极。
算了,也怪不得他们。事不关己,大家当然都会避而远之。他们这些有家有业的,又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徒,一要考虑自己会否受伤,二也怕被人记恨招来报复。这是人之常情。虽说远亲不如近邻,可让他们平时搭把手还行,指望他们掺和这种事?五年十年的感情都到不了那份儿。
阿洪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杨紫陌正蹲在他身前,用棉签和碘酒为他擦拭着眼角的伤口。
她的动作温柔而细腻,夕阳祥和的霞光透过二楼的玻璃窗照射在少女的侧脸上,给她粉色的唇瓣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泽。
洪星觉得自己脸上略有点热,不知是碘酒的消毒作用,还是别的什么……
杨紫陌当然不知道面前的“阿洪哥”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没察觉他看自己看到入了迷。
洪星想起自己刚才最后那一记漂亮的过肩摔,有点遗憾没能让杨紫陌看到,也许讲给她听听?还是不要了吧……仔细想想,紫陌这么单纯害羞的女孩子,多半并不喜欢那种暴力的事。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后悔,自己这么一身伤势虽然不重,但外观上看着就跟张哥一样惨兮兮,紫陌会不会觉得我很逊?
他如此患得患失着,眼光转向另一边沙发边上坐着的洛洛,心里却又没来由想到——刚才紫陌上楼之后是先问了洛洛的伤势,然后才过来我这边的。
那也没什么。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洛洛毕竟是“客人”嘛,年龄又小,总要对人家更热情些,免得让他觉得受了冷落。
说到底他跟紫陌认识才十几天,我们跟她可是从小就在一起了。看他刚来时那副样子,穷得叮当响,每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就连他身上那两件外套、那沙发床、那被子……全都是小刀哥给他置办的,也就是长相年轻一些,没别的优点了。
紫陌就算是眼瞎了也不至于看上这家伙吧?
他猛然间反应过来,又开始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
我想什么呢!他如此自责着。虽说加入的时间不长,但洛洛好歹也是自己人,今天还帮我们干了一架,我还这么埋汰他,那不就成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
现在他没了眼镜,想要看清楚洛襄的身影就只能努力眯起眼睛。无辜坐在那儿的洛襄可不知道阿洪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见他忽然以一种“凶狠”的眼神看着自己,难免有些莫名其妙。
于是洛襄溜下了楼。
眼下他换上了一件新外套,原本的那件因为刚才在地上滚了几圈,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块厚实的抹布,还有几处擦破。
不过他并不担心。
杨紫陌以前在村里跟人学过裁缝,也靠这个维持生计。这女孩虽然不擅长与人交流,但贵在心灵手巧,洛襄那套被子弹打穿的衣服就是她给缝好的。
当然被问及那衣服上的破洞是怎么造成的时候,洛襄干巴巴地说是自己用手指头戳出来的。
要不然还能怎么说呢?说一颗子弹打进自己胸口然后被自己用强横的内功逼出?
谁信呢?
他好不容易能在这里安定生活一段时间,并不想被老板送进精神病院。
下到一楼的时候,阿钟带着那位张爱华大叔从诊所回来,张叔的鼻子上贴着一块纱布,但本人看起来还是蛮有精神的。
说来也怪,洛襄管他叫“张叔”,管杨晓道叫“小刀哥”,而杨晓道等人则叫“张哥”。辈分乱得可以,但谁都没有提过什么意见。
而与此同时,杨晓道正在餐馆正厅里冲阿武发火。
“你们不能跟我说‘不知道’!我很早之前就跟你们说过,咱们现在能安稳下来做做生意不容易,以前你们那些匪气不能再带过来了!哪怕是人家不对,咱们能退一步就退一步,和气生财。你们是觉得咱们干一架大的,然后把警察招过来,警笛呜哩哇啦一响能给咱们打广告是怎么的?”
“可我是真不知道!”阿武赔着笑脸,“小刀哥,我听说有事儿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开骂了。你是不知道他们骂得有多难听!我已经够忍让的了,要依我过去的脾气,那小子根本没机会说第二句话!”
“嘿,你还挺虎是怎么的——”
“行了小刀!”张叔在一张桌边坐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大概是摸到了痛处,他倒吸一口冷气,接着才说道,“你要说这事儿,那还真不怨阿武他们。”
“张哥你别帮他们说话!”杨晓道哼了一声,“这帮小子身上这些臭脾气早该改改了!”
“你先听我的。”张爱华说着,把小张弛推了出来,“儿子,跟你小刀叔说说,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张弛抽抽鼻子,回忆道,“当时我爸跟阿钟叔搬了两袋子东西进屋,我就在外面看着三轮车。然后那帮坏蛋就过来了,说要买我们的地瓜花生,我说不卖,他们就说‘让你家大人出来’……”
张爱华接口道:“然后我听见动静就跑出去了。我一看人家八个人,那惹不起。我就寻思着,他们要买几个地瓜,我便宜点儿给他们得了。可结果他们塞给我一百块钱,要把我三轮车推走!你说那我能愿意吗?然后阿钟阿武他们就出来帮我嘛,这个事儿就是这么起来的!”
洛襄眨巴一下眼睛,从旁插话道:“听着是他们在故意找茬啊?”
“可不是嘛!”张叔一拍大腿,“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找茬能找得这么直白的,我也是头回见!现在的小年轻怎么都浮躁到这个地步了吗!”
“就是就是!”阿武一拍手,应和着叫道,“要这都不算找茬,那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才是找茬了!”
阿钟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杨晓道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视线。
……
杨晓道挽留张爱华父子在餐馆吃了饭再走,但餐馆本身也要营业,最终便只是简单吃了一点东西。既然判断那些人只是无端找茬,况且还是自己这边打赢了,那就没什么好追究的。
晚上餐馆正常营业,只是阿洪暂时不在,诊所的大夫给他开了点药膏,说是没什么大碍,但要多注意休息。于是他便在楼上睡了几小时,一直到餐馆打烊才又下来坐坐。
杨晓道拉下卷帘门,却制止了正要关灯的洛襄:
“洛洛,你跟紫陌先上去睡吧。我们等一会儿再上去……呃,今天发生了点儿不顺的事,我们发泄一下,打打牌……阿钟你看一下柜台后面还有扑克吗……”
“别打太晚了。”杨紫陌小声嘱咐。
洛襄沉默着点了点头。
杨晓道想了想,又拉住洛襄,低声说道:“洛洛,下回再有这种事儿,你别参与。”
“我……”
“我白天就跟你说了,让你跟紫陌别下车。我们这几个大老爷们儿,挨顿揍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今天这伙人就是帮小混混,那还好说,万一是针对我们来的呢?万一他们把紫陌带走了……洛洛,你想想这个后果!”
洛襄直视着杨晓道的双眼:
“……有人会‘针对’我们吗?”
“我打个比方而已。”杨晓道说道,“而且今天你没受伤,是你运气好,不代表你很能打,你懂吗?人家没冲着你来而已。不信你问问阿武今天挨了几拳!就你这个小身板,人家随便砸两拳到你身上,砸轻了你得住几天院,砸重了说不定就是个残疾!你可别不当回事儿!”
洛襄只得接连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
“总之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状况,你要真想帮忙,就带着紫陌躲得远远的,行吗?这就是你能给我们提供的最大帮助。千万别跟阿武他们学,他们一个个以前都是混子,天天喊打喊杀的那种,你学不来的!听话,别让我们担心!”杨晓道认真地说道,末了补上一句,“也别让紫陌担心。”
洛襄重重地点了几下头。除了答应,他别无他法。
目送着洛襄跟在杨紫陌身后走上楼去,杨晓道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他从阿钟手里接过一叠厚实的旧扑克,连洗都不洗,随手丢在一张桌上。
“来,咱们打会儿‘跑得快’吧。”他面色阴沉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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