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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囊虎的凶名,在临安可是能止小二夜啼的。
但说实话,对于小六子这样的半大小子来说,黑囊虎这个级别的人物已经属于传说层次了,即便那些传言再怎么可怕却也只是“传言”而已,对他来说没什么现实感。
反而是那位吃人的詹东更让他害怕一些。
一直以来,詹东在小六子的心中都是个堪比恶鬼般的人物——就像学校里那些出了名的恶霸,一旦被他堵住免不了一阵心惊肉跳。
时间长了那詹东就仿佛变成一个符号式的人物了,还偶尔客串一下小六子的噩梦。
只是现在……
……小六子抚摸着那匕首粗糙的刀鞘。
原来那位凶神恶煞的詹东却并非真的是恶鬼,他也会逗比、也会害怕……这样詹东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渐渐地从符号又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就在小六子正在重新构建对于詹东的印象时,旁边的老掌柜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始唉声叹气起来。
“唉……”
对于老掌柜为什么感叹,其实小六子是有些懵懵懂懂的,也只能陪在老掌柜的左右伺候着,生怕这位老先生出点什么问题。
老掌柜的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小六子,忽然一声苦笑道:“你是不是觉着奇怪?”
小六子点了点头。
“老头子我啊,眼看着就要入土的人了……这辈子虽然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但也算是衣食富足,也没遭什么罪……再过两年把这摊子扔给你那不成器的表哥,我可就清闲下来了。”
老掌柜的畅想着自己的老年生活:
“我总想着到那时候就每天听听曲、溜溜鸟,走不动了就挖个坑往里一趟……咱这辈子也算是平平安安地混过去了。”
“只可惜啊……”
“唉……”
话说一半,老掌柜的再次深沉的叹了口气。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不是小六子的错觉,老掌柜的这一口气出去之后,腰也弯了、肩也垮了,眼中的精明不见了,就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多了好几条……
小六子也不敢问,只能看着老掌柜摇头叹息的样子干着急。
“老了老了,还要受这份罪……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怎么折腾得起哦。”
老掌柜摇着头,在小六子的搀扶下回到店内坐下,拉着小六子的手长吁短叹。
“不过我也活够了,想当年我爹像我这么大岁数的时候早就卧床多年了……至少我现在还能走能跑的,其实我挺知足的。”
“……”
老掌柜的说着说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这声音可就微微有些哽咽了。
不过毕竟老江湖了,一时真情流露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只是接下来的世道可苦了你喽!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扔下你们母子俩撒手而去,你娘又是个病秧子……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是个好孩子啊!”
“唉……”
老掌柜的说到一半又长吁短叹起来了。
“掌柜的……可是要打仗了?”
小六子小心翼翼地问。
之前靖安社分发的那些报纸很多人都看了,只是平静生活真么多年了,去年还被金人打到了平江府……可即便如此这临安城里的贵人们也是接着奏乐接着舞,而普通百姓更是沉浸在这物质极大丰富的纸醉金迷之中。
长时间的和平以及物质上的刺激,让临安城里的居民颇有些后世娱乐至死的倾向……不,或者说这就是娱乐至死的结果。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没有人会相信蒙元真的会南下,就算南下了也未必会攻打大宋……就算打了大宋也未必能打得下来!
看看吧!
咱们大宋经历过大辽的侵袭,又顶住了大金的侵略,最后这蒙元虽然看似强横,但也必定夺不走这大宋的江山……
这种想法不是孤例,而且不仅文人如此,就连贩夫走卒都是如此。
在这种舆论环境下,绝大多数人带着点侥幸心理——毕竟那报纸上也没说咱们大宋就守不住不是?
然而小六子在看到那份报纸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毕竟很多事情只靠简单的推理就能得出结论了。
例如最简单的关系就是大宋打不过大金,大金坑不住蒙元,那么大宋凭什么能扛得住蒙元南下?
如此浅显的道理反而是涉世不深的小六子看得更清楚,倒不是因为他比那些文人志士聪明多少……而是因为大人只喜欢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
毕竟在大人的世界里,对与错的界限早已被利益所模糊太久了,以至于如此简单的结论他们都选择视而不见。
听到小六子的话之后,老掌柜的沉默了许久,然后这才一声叹息:
“是啊,要打仗了。”
“没关系的,之前每年一小打,几年一大打,咱这临安不也照样莺歌燕舞嘛。”小六子安慰道。
“你真这么想?你好好想想,然后再回答我。”老掌柜的挑了挑眉头。
“我,我……”小六子被老掌柜的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心虚,“……我只是觉得,咱们大宋多半不是蒙元的对手——如果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话。”
“是啊,我也希望报纸说的是假的。”老掌柜的一脸愁容。
“不是吗?”小六子小心地问道。
面对小六子的问题,老掌柜的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可知道那黑囊虎是谁的人?”
“啊?他……小子不知。”小六子摇头。
“那你可知道刚刚离开的那位赵掌柜的是什么人?”老掌柜的继续追问。
“这……也不知。”小六子再次摇头。
“呵呵,告诉你吧!那赵义乃是赵忠的弟弟!而那赵忠就是靖安社的社长!”老掌柜的也没再多卖什么管子,而是直接将答案说了出来。
如果光说赵忠这个名字,小六子是肯定不知道的。但若是说靖安社的社长,这临安城里可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毕竟仙云台和靖安社唱对台戏的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而这件事后来极富戏剧性的结果也是让临安百姓津津乐道了许久。
“那黑囊虎跟赵忠有些交情,靖安社整个并入秦府之后,赵忠听说秦家的那位女婿肖恒肖大公子需要些人手,就将那黑囊虎给荐举过去了。”
“这黑囊虎原本就是天不收地不养的一个混人……之前也不是没人想要收服他,可这家伙六亲不认,拿了钱都不办事,渐渐的也就没有人找他了。而这黑囊虎光靠自己这呵呵凶名倒也能混到两个饱、一个倒……”
“原本连赵义赵掌柜的都没看好这次荐举的……毕竟那黑囊虎的脾气在那摆着呢,而那肖恒又是个公子哥,怎么可能降得住如此人物?“
“可说来也怪,那黑囊虎不过是见了肖恒一面,也不知怎么的就莫名的被那肖恒给收服了……人们都说是秦府家的女婿使了仙法呢。”
说到这里,老掌柜的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呵呵,仙法……你听听!仙法!”
“他若是真有仙法,又何至于依附于秦家?哪有女婿天天住在老丈人府上的?这跟入了赘又有什么区别?”
老掌柜的似乎很瞧不上肖恒这种“赘婿”,言辞之间讥谑之意溢于言表。
只是相对于老掌柜的言辞,小六子倒是对那肖恒肖公子打有好感……这大概跟西游记和岳飞传有关吧。
可以说西游记给小六子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而岳飞传则让他第一次知道了那么多“历史辛秘”,更是充分的调动了他的情绪。
尤其是岳飞传的最后,那个小女孩孤零零的坐在舞台中央,等待着爹爹归来的那一幕让他感同身受……不知多少个不眠之夜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捂着被子泣不成声。
毕竟人这种动物,很多感情都是相通的。
发泄了一番对于那些迷信之人的鄙视之后,老掌柜的终于想起来他要说的是什么。
只是这一想起来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不由得再次唉声叹气起来。
“其实说起来,那肖恒虽然做人颇有瑕疵,但能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这种绝世佳句,又能用岳飞传逼得官家不敢杀秦荐……倒也是个不出世的人才。”
“只可惜无论秦荐终究还是败了,而且败得彻底,秦府经此估计是不会再有翻身之日了。”
老掌柜似乎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也是有些唏嘘。
“刚刚那赵掌柜的跟我说了,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临安避祸了……说是咱们大宋这次是真的挡不住了。”
“那黑囊虎是秦府的人,想来这消息估计也是从秦府传出来的吧……若真是如此,那这天,可就真的要变了。”
老掌柜的虽然不齿于肖恒“自轻自贱”的行为,但对于秦荐还是颇为信任的。尽管他打心眼里就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有了秦府这边的佐证之后,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掌柜的,那咱们也走不就行了?”小六子问道。
“走?往哪走?”老掌柜的没好气道,“且不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折腾,就算现在就走咱们能跑多远?难道这么一大摊子就扔了?”
老掌柜的往后台比划了一下。
小六子闻言不出声了。
是啊,这可是老掌柜的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家底儿了!他还指望着传子传孙呢……
就在老掌柜的犯愁,小六子看着他犯愁的时候,门外忽然进来一个人。
老掌柜的一抬头发现此人正是那位凶神詹东。
“对了,我家掌柜的刚刚忘了告诉你……明天午时有秦府的车队过境,到时候若是你们想要离开的话,可以跟着秦府走。”
詹东提醒道。
“啊!?秦府!?秦老爷不是……?他们还敢?”老掌柜的吃了一惊。
这秦府不是已经与大宋决裂了吗?为何敢大摇大摆的摆车队经过?
“嘿,还敢……当然敢!你以为那东边的城门是怎么塌的!?你觉着为什么官家不派兵追击绞杀?”
“我就这么跟你说,这天底下若是有谁人能与蒙元抗衡,那大概就只有秦府了!”
说到这里,詹东一脸骄傲。
“咱们公子早在去年就预判到了今天,早早的就让秦老爷回川蜀好生经营……”
“如今川蜀之地已如铁桶一般,若是老掌柜的你能搭上便车去了川蜀,就算外面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了你也是安全的!”
“当然你也可以不信,反正我就是来报个信的……我家还在忙着,我回啦!”
说罢,詹东就离开了,只剩老掌柜的叔侄二人。
“掌柜的,你觉得……如何?”小六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老掌柜此时正面临着人生的第二次重大转折点——第一次是他接手这风雨飘摇的当铺——如此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老掌柜的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值得一试。”
……
詹东刚一进胡同口,就被赵义给堵住了。
“怎么样?成了么?”
“应该是成了……那老家伙可是吓得够呛。”詹东笑了笑,随后好奇地问道,“这家人有什么特殊的吗?他们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背景啊?为何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这个当铺没什么,只是那老头人面广、生意多而已。”赵义轻哼道。
也难怪他不满,毕竟他们两家都是做典当生意的,正所谓同行是冤家,那老掌柜的赚得多了,他这边不就赚得少了吗?
“这样等这老头子跑路了,跟他有来往的那些商户、百姓多多少少也能闻出点儿不对来……也许他们只是早一天下定决心离开,搞不好就能救了全家的性命。”
赵义笑道。
“咱们公子可是胸怀天下,心有大善呐!”
“是。”詹东点头,“然后呢?咱们去做什么?”
“哦?你怎么知道咱们要做点什么?”赵义好奇地问道。
“嘿嘿……虎爷都来了,肯定是有大事落到咱头上了。掌柜的,您可就别卖关子了!”
“嗯。”赵义点点头,“咱们要去杀个人。”
“谁?”詹东顿时来了兴致。
“李堰。”赵义答道。
沈钧妻弟李堰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名字会被两个市井无赖用这么轻蔑的口吻说出来。
詹东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先是一愣,随后却渐渐浮起了一丝狞笑:“是他!?哈!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呃,之前条件不成熟,杀了他影响太大了,也就放了把火出出气。”
“之前那个张舍人背后搞出那么多事来!若不是这次他主动跳出来还不知道是他呢!”
“公子说了,咱们要借着这次机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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