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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下别人的灵魂,变成别人,这是黎清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情。

可这事情就摆在她眼前,还紧迫的很,关系着自己的性命。

黎清心里跟油煎一样,要闭眼再来一次,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忽然洞中一片大亮,狰额上独角放出白光,甩着毛皮上的水珠,从瀑布上方钻了进来。

狰灰白色的眼睛看了一眼黎清,随后落在了虫童身后。

湿润的泥土上,一只小小幼兽睁着失去瞳孔的眼睛,蜷缩在一起,魂魄已经被虫童取出,成了死物。

狰怒吼一声,洞中石柱晃动,“砰砰砰”落下,化作利刃直插地面,虫童抓起黎清猛地朝水中冲去,钻出了地下,立于瀑布之上。

狰随之追出,灰白色的眼睛通红一片,额上尖角化作利刃,盯住了虫童。

虫童扔开黎清,手中剑出鞘,道:“狰,你抓了师父的客人,可知罪?”

狰狞笑一声,道:“客人又怎么样!咱们什么时候讲起这种人情来了,你杀我儿,那是我儿不幸,现在我把你们两个杀了,那是你们不幸,白凤杀我,也不劳你操心!”

虫童眉头一皱,道:“你当真要惊醒师父。”

狰恶狠狠道:“杂种,你要是杀的了我,白凤自然用不着提前醒!我怕他,可不怕你!”

虫童那不耐烦的俊脸忽然沉了下去,杀意顿起,剑出鞘,泛着银光的剑身中无数符文流动,随着剑身出鞘,符文如水一般褪去,剑声铮鸣,竟然发出一声肃杀的长啸之声。

狰寸步不让,厉声道:“杂种!”

虫童快如闪电,与狰斗在一起,孤峰之上,云山雾罩,利光薄影闪现,水花搅动,黎清肉眼凡胎,几乎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只能看到那仿佛是从天上倾下来的瀑布忽然间变得弱小起来。

她忽然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走的路!

要变成强者!

落日孤峰上,忽然豁然开朗,一大片树林被焚毁倒下,狰的叫声轰鸣不断,犹如巨石落下,虫童的剑越来越快。

一片飞沙走石之间,虫童身上红光大作,他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化作无数剑影,穿过狰体内,狰嘶鸣一声,躺倒在地。

虫童上前一步,将剑钉入狰体内,道:“哼,老子连凶兽都杀过,你算哪根葱!来挑衅我!”

狰口中涌出鲜血,双眼仍旧冷冷的盯住虫童,利爪忽然脱掌而出,一半向虫童击去,一半向黎清击去。

黎清正撑着一条腿,在水中观战,眼看着利刃飞速而至,却无力躲闪,电闪雷鸣之间,一片竹叶飘然而至,“叮”的一声,柔软的竹叶竟然挡住了接二连三的利爪,坠落水中。

一道人影自水雾中凝结而出,雪白的道袍在一片狼藉中格外刺目,他是这孤峰的主人,甫一现身,危险重重的黑暗慕然明亮起来,压抑的静谧退去,传出了几声鸟鸣,他将黎清从水中捞了出来,横抱在怀中,又将黎清的头按住了。

黎清一动不动闻着他身上的香味,聚满了山间的芬芳,清新迷醉。

虫童飞奔而至,低声道:“先生,您怎么醒来了。”

白凤淡淡道:“学艺不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虫童道:“我错了。”

白凤道:“明日起,去磨剑崖思过!”

虫童应了,跟在白凤身后,黎清看不到白凤的表情,只觉得他语气甚是冷淡,心中不由揣揣不安,只是被按着头一路疾驰,无暇说话,回到了院中。

白凤将她放在床上,伸手替她将腿骨接了,却不去看她胸口的伤口。

黎清闷哼一声,看着白凤,只见他红唇微微翘着,看不出情绪,身后站着阿尨和虫童。

阿尨乖巧,虫童却不以为意,抱着他缩回正常大小的剑一顿摸。

黎清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地上抱住白凤的大腿,道:“白先生,请您收我为徒!”

阿尨和虫童一惊,都往后退了一步。

白凤却面不改色,温柔地将她扶起来,道:“你换身衣服,我去去就来,送你下山。”

一句话,就将黎清所有的希望都打断了,转身走了出去。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阿尨凑过来,道:“你白费力气啦,他不收弟子的。”

黎清道:“你们不也是他的徒弟吗?”

阿尨道:“我们叫师父叫着玩的,我跟虫子又不是人,自己有传承的。”

黎清一时哑然,沉默了半晌,忽然没头没脑问道:“那这里是哪里?”

阿尨道:“这里是云水峰啊,灵犀山脉第七峰吧。”

虫童取了自己的衣服回来给黎清,道:“别想着回来,人族和修真界隔的可不是距离,你过你的凡人日子去,在这里,小命一下就没有了,换吧,狗子,我们出去。”

黎清的心思被虫童点破,并不气恼,将衣服里里外外都换了,人靠衣装马靠鞍,病容顿时精神了许多。

白凤抄着两只狰的幼崽回来了,将两个毛茸茸的东西递给虫童之后,又递了一竹筒奶给黎清,道:“喝吧,喝了会舒服一点。”

黎清接在手中,只觉得腥气扑鼻,她皱眉喝了下去,腥气的味道一直在口腔中不散,可是忽然身体忽然变得松快起来,她吞下去的那一团灵魂又聚拢在一起,欢快地在身体里打转,随后在他身体里彻底消散了。

白凤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好了,我送你回家。”

黎清道:“我没有家。”

白凤道:“你想去哪儿,我都送你去。”

黎清沉思片刻,忽然想起四年前,自己有个姑姑改嫁去了禹州,姑姑只长她五岁,她们一向感情很好,道:“禹州,我有个姑姑在禹州。”

白凤点头应了,捉住她的手,在她手上划了一道口子,挤出一滴血滴在自己手心,另一只手牵住了黎清。

黎清只觉得手心冰凉,随后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再一睁眼,人已经落在了一片泥地之上,满目都是霞光照着的荒芜。

洪水退去,房屋七零八落,田地里尽是污泥,泥沙中间露出一点点稻苗的绿意,只有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清理泥沙,路上堂而皇之的躺着尸体,人如同鬼魅一般出入,压抑的哭声从四面八方钻进人耳朵里。

白凤指着那道路前的一间破屋子,轻声道:“去吧,这里遭了洪灾,要过一些苦日子。”

黎清道:“我不怕吃苦。”

白凤道:“好孩子,去吧。”

黎清松开手,道:“我不是孩子,我十四岁了。”

她说完就往前走了一步,再回头,已经没了白凤的身影,只有火红的落日如同血光一般,照着毫无生气的村庄。

虫童白绿相间的圆领袍在这乡间显得格外醒目,游魂一般的人都停下了脚步,露出贪婪又疑惑的目光,黎清一步步靠近了白凤指的屋子,望着里面翻捡家具的妇人。

妇人与黎清一般瘦骨嶙峋,正吃力的将一张八仙桌扶起来,穿着一件灰色小袖对襟褙子,腰间的地方用线重新缝过,像是改的别人的,头上包着一块布巾,脸色透着黄气,一眼看去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隐约能见秀气。

黎清眼眶微红,一个箭步上前帮她扶起桌子,道:“姑姑。”

妇人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黎清,仔细打量了一眼黎清,随后不顾手上泥泞,就要去摸黎清的脸,又赶紧收回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眼泪滚滚,半是激动,半是见到亲人的委屈,哭道:“清儿,真是你?”

黎清一把抓住她的手,心道姑姑今年不过十九岁,竟然已经磋磨成这副模样,不禁对黎氏越发痛恨,道:“姑姑,真的是我,您怎么、怎么在这儿,那个女人不是说给你找了个商人做填房的吗?”

黎柔又哭又笑,道:“姑姑命苦,清儿,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黎清道:“是别人送我来的,姑姑,我特地来看您。”

黎柔擦干眼泪,扶起一条板凳,擦干净道:“快坐下,你爹呢。”

黎清将黎父把她卖了的事情说了,黎柔泣道:“一定是那个恶妇挑唆的,清儿,你就在姑姑家住下,姑姑家虽然穷,好歹也几片瓦遮身。”

黎清心中一阵温暖,可她心中已有了想法,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落日孤峰,人不知道她就问鬼,鬼不知道她就靠两条腿走,她一只脚踏进了那光怪陆离的世界,不肯再平凡的过一辈子。

她还未张口,就听见屋前树下传来一阵笑声。

“都说村里来了个贵客往我们家来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哎呀,柔娘,莫非这是你的亲戚。”

来人挽着裤腿,看脸上皱纹,至少已有了四十岁年纪,他身旁跟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方方正正的脸,三白眼,一脸色迷迷地盯着黎清,见黎清一双乌黑大眼睛轻易不转动一下,阴沉沉的没有活人气,先将色迷迷的笑容掩去了。

两人又打量黎清身上道袍,白的雪白,绿的翠绿,一看就非凡品,当下脸上堆满了假笑。

黎柔不安地站着,道:“这是我娘家侄女,特地来投奔我的,清儿,叫姑父,这是你兄弟张万。”

黎清叫了一声姑父,又叫了声万哥。

张父道:“你兄弟也是的,家里发达了也不送个信来,我们遭这么大的灾,也好帮衬一下,侄女儿你说是不是。”

黎清大眼珠子略微的动了动,已经明白了这两父子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游手好闲之人,冷笑道:“是,家里现在是好多了,只是我来的时候没想到你们遭了灾,明天我去把这件衣服当了,也能当个几十两。”

姑父顿时笑开了花,推搡了一把黎柔,道:“侄女儿吃晚饭了没有,柔娘还不快去弄饭,就是吃的不好,你将就下,明天咱们一起进城,你年纪小,不知道现在世道多不好呢。”

黎清笑了笑没说话,黎柔赶紧擦拭桌椅,又去生火做饭,黎清帮着她烧火,姑父和张万只翘着脚在屋子里等吃。

晚饭也不过是一人一碗杂面粥加点野菜,吃过饭,黎柔仍旧忙个不停,给黎清在柴房里铺了床,道:“清儿,你先将就着,衣服不要当了,女人要有银子傍身,给了他们就是扔到了水里,我去跟你姑父说。”

黎清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就听见姑父在房里大声喊她,要洗脚水,黎柔赶紧出去了,黎清也出了门,坐在台阶上看着夜空。

月光如水,星光点点,落入她的眼中。

黎清想着落日孤峰和水云峰的夜色,不知是不是也是这般,不,一定不会如此遥远,站在那荒野一般的院落里,星光一定是伸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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