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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声低鸣,夜色从不因为天灾而逊色,黎清正独自想着心事,忽然房中传来“啪”的一声重响,张父的骂声打破了这夜晚:“收留她!你吃老子的住老子的,几年也养不下一个蛋,还叫老子收留别人,你是不是想吃树皮去!”

黎柔带着哭声轻声道:“小声些,叫孩子听见。”

姑父又是猛地一巴掌,道:“老子就是要让她听见,明天当了银子,就叫她滚蛋!”

门忽然被打开了,姑父拎着黎柔的头发正要往院子里摔,猛然看见黎清站在月光之下,比一般女子高的多,也瘦的多,大眼睛凹陷在眼圈里,脸上一点血色也见不到,眉目全是乌沉沉的,就这么冷冷地盯着自己。

她的脸上,除了黑,就是白,凶狠、冷酷,像个恶鬼。

张父一惊,拎着黎柔的手松了,黎柔连滚带爬跑出来。

黎清握住黎柔粗糙的手,冷笑一声,亮出从厨房里拿出来的菜刀,道:“姑父!你想干什么!”

菜刀被磨的蹭亮,张父强撑着胆气,不愿失了威风,道:“侄女儿,你是小辈,长辈的房中之事也轮不上你管!”

黎柔哆嗦着手推着黎清,低声道:“清儿,快、快把刀收起来,回屋去!”

黎清顺从的将手里的刀交给了黎柔,被推着回了柴房,她再回头一看,张万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在张父耳边一嘀咕,两人钻进了房中。

黎柔的脸高高肿起,黎清取了帕子在井水里洗过,屋子里姑父的声音和张万低声的密谋什么,黎清心道总之不是好事,晚上还是要当心点。

黎柔捂着脸道:“清儿早点睡,后天是端午,姑姑明天借两升米来,包粽子给你吃。”

黎清压着脾气,道:“姑姑,他、他经常打你吗?”

黎柔连忙道:“没有,你别想这些,牙齿还有磕着嘴的时候,两口子过日子,拌嘴也有的,你赶紧睡,姑姑再去跟姑父说。”

黎清咬牙切齿,明知道姑姑是在说假话,看那男人打人那么顺手,说不是经常打人,怎么也不信,可她不愿意让姑姑难堪,点头应了。

黎柔起身出去,黎清看着她晾好帕子,站在门口等着张万出来,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她又推开门看着天空,心中盘算着要怎么教训张父一顿,可是她要走了,要是姑父加倍发泄到姑姑身上怎么办?她不能害了姑姑。

她想了半晌也没有想出头绪,反而发现张万正在自己屋子窗缝贼眉鼠眼的偷看,见她冷眼望去,不仅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个居心叵测的笑来。

黎清心中更加奇怪,正要回柴房睡觉,忽然听见姑姑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叫声又尖又厉,黎清心一沉,大步流星走过去踹开了门。

黎柔满口鲜血,口中塞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瘫倒在地,见她进来,双眼泪珠滚滚,挥动着手想要让黎清离开,被张父猛地一脚踢到桌子下。

黎清双目通红,顾不得自己细胳膊细腿,抄起一条板凳朝张父而去,忽然脑后一阵剧痛,她手中烛台掉到地上,勉强转过身去,看着高举烧火棍的张万,倒了下去。

随后她止不住的往上飘,夜风吹动着她,催促着她往北而去,可是一条线拉住了她,银色的细线绑在手腕上,另一头在自己的肉身之上,这飘渺如烟波的细线,也散发着花的幽香,就像是白凤站在一旁,替她绑上这一条线一般。

这是什么线?

难道白凤事先知道她会灵魂离体吗?

她压下疑虑,看着地面,姑姑胸口还有起伏,还活着,忙活的张家父子在她身上摸索一番,随后失望道:“爹,怎么什么也没有。”

张父哼了一声,恶狠狠道:“把衣服脱了,当点银子!人丢水里去!”

张万将黎清外衣脱下,露出严严实实的一身白色里衣,他眼中忽然生出一丝邪意,道:“爹,我看还是不要杀了她。”

张父道:“不杀等着她去告官!趁现在路上都是淹死的人,把她往水里扔,毁尸灭迹!”

张万道:“爹,再赚一笔。”

张父道:“怎么赚?”

张万喉咙咕噜一声,双手忍不住在黎清身上摸了一把,道:“卖了,也不怕她逃出来。”

姑父仔细在黎清身上看了一眼,道:“瘦的没有几两肉,卖?谁要!”

张万道:“嘿嘿,爹,我心里有分寸,你少操心,弄辆板车来,弄到人牙子那里,再卖个三十两。”

张父心思活络起来,道:“不会跑出来吧。”

张万道:“那是什么地方,只见过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没见过竖着出来的。”

姑父这才放心了,去弄了辆板车,又将烧火棍带上,只要黎清一醒来,就预备给她再来一棍。

黎清如同一串风筝,栓在自己的身体上,随着父子二人飘飘荡荡进了城,遇见巡夜的人便称是找大夫,一路上有惊无险地将黎清送到了地方。

这牙人专做黑市的买卖,牙尖嘴利,一眼便看到黎清的蹊跷,身上没有血迹,他仔细打量了一眼张家父子,又将黎清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道:“你们另寻其他牙行经济吧。”

张万忙道:“除了李爷,别人哪里脱的了手,咱们要的不多,你看着给就行。”

李牙人道:“我不是怕事,这么大了,养不熟打不服,没地方脱手。”

张万一把抓住黎清的头发,将她的头拽的仰了起来,道:“李爷,咱们说实话,这样的货色上哪里找去!整个禹州这样的人能寻出一只巴掌来吗?要不是怕麻烦,我就留着自己用了,不过您放心,我一根手指头也没碰过,干干净净的。”

黎清的脸仰着,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的脸,显得纤细脆弱,骨头支棱着,却又干净利落,两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在她身上难得的融洽。

李牙人眼神动了动,道:“十两。”

张万道:“李爷,这是不是太少了些,您看......”

李牙人指了指屋中惊慌的四个人,道:“身家干净、年纪正好,也才十两,爷给你十两,还要替你遮掩官司,你乐意就把人放这儿,不乐意你另寻别人,好走不送。”

张万心道既然找了他,哪里还敢找别人,他只要前脚出了这个门,后脚就会有官府的人找上门来,反正都是白来的,十两就十两!

十两银子,黎清便从死亡边缘转了回来,又被送进了地狱之中。

第二日天亮,黎清只感觉自己一沉,一道强大的吸力顺着银线将她拽了回去,脑后一阵剧痛传来,令她想要作呕,手上脚上都被绑的严严实实,身边还坐着四个哭哭啼啼的姑娘。

李牙人命人将黎清单独带了出来,仔细又看了一回,面色是病弱的白,杏眼很大,里面的黑眼珠更大,呆呆的不会转动,一滴眼泪也没有,看人透着冷和恨,不哭也不叫。

李牙人叹了口气,道:“扎手啊!”

他身旁的人道:“那送哪里去。”

李牙人又将黎清打量了一遍,道:“去兰漪馆,他们招子硬,不怕事。”

黎清被蒙上眼睛,带了出去,她坐在马车上,耳中听着清晨的喧闹声,随后喧闹声越来越小,他们走入了一条僻静的街,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停住了,将黎清拉了下去。

门开了,悄无声息地将他们迎了进去,直到黎清的屁股挨着椅子,她的眼睛才重获光明。

黎青进秦楼楚馆还是第一次,她四下张望,只见门窗全开着,光却照不进这烟花色海,屋中始终如有雾气笼罩,阴沉沉的,庭院里花木繁茂,花香也无法随风进入,屋中脂粉香气沉沉,和着那冉冉升起的香炉烟雾,浑浊不堪。

屋中似乎还留着欢笑的残影,黎清看着屋中不停坐卧的残魂,只觉得这里比自己见过的夜晚还要阴森。

明明只是一道门,与外面却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李牙人坐在一旁,极有耐心地看着对面圈椅上的男人,道:“你瞧吧,三十两绝对不会亏。”

对面的男人清瘦,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软在椅子里,目光如炬,道:“三十两,不亏。”

李牙人道:“得,我也爽快一回,人我交给你了,我去找你们管事的会账,告辞。”

男人送走了李牙人,走到黎清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黎清侧身躲开,想着要怎么才能逃走。

男人道:“你放心,我这里从不打人,要是打坏了哪里,岂不是亏了。”

黎清终于开了金口,道:“你亏定了。”

男人似笑非笑道:“那不见得,再硬的我都有办法对付,我叫信竹,你想叫什么?”

黎清道:“我想叫你死!”

信竹凑近黎清的脸,一手紧紧抓住她的头发,随后竟然伸出腥红的舌头在她脸上舔了一口。

像是在品尝食物一般。

阴森、冰冷、粘腻,湿漉漉的舔到了黎清脸上,黎清猛地站起来,朝信竹撞去,骂道:“你有病!”

信竹牢牢地抓住她,道:“恩,白净,就叫庭雪吧,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不错不错。”

黎清道:“不怎么样。”

信竹道:“你不认字啊,不要紧,我会教,我什么都会教,你乖乖的,少受点罪。”

黎清不知他要干什么,只觉得他这人邪乎的很,随后就见他将自己手脚上绳子一刀割断,往前猛地一推,大厅之中一扇隔门竟然自己开了,如同有生命一般将她关了进去。

信竹撑着门,高高在上的看着她,道:“你就在这里呆上三天,清一清肠胃,这屋子景色好的很。”

随后门轻轻的关上了。

黎清冲过去推门,薄薄的门却重如千金,纹丝不动,她心道看来走门是走不了,还是找找其他地方,要是真饿上三天,把她撵出去也走不动了。

她环视着四周,这房间不过方寸大,横竖都刚好够一个高个子的人躺直了,屋中连一张纸也找不到,其中一面墙上有一个脑袋大小的气窗。

黎清垫脚朝外看去,只见十步之隔便是一座大花楼,那里才是兰漪馆真正所在,花楼门窗俱开,屋中一个极高极大的台子,下面铺着席子,设着桌椅,有小丫头在里面一捧一捧的插着鲜花。

这小气窗也无法进人,黎清在屋中坐着,饥肠辘辘,等着夜晚到来,不需要人来,只要有鬼路过,就有希望。

夜幕终于降临了,兰漪馆就像是一个沉睡的庞然大物突然被惊醒一般,无数的脚步声上上下下响起来,倒水的声音,娇嗔的声音,昏暗的大厅中灯被人点亮,水晶玉璧,雕梁画柱,云雾般的纱帐重重隔开,香炉中被放上浓郁的香料,不过瞬间,兰漪馆就成了云海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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