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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延不断的汉岭山脉便如一把斩金截铁的利剑,不由分说地将大晋皇朝拦腰斩作成南北两境,而皇朝的都城长安,却是巍然屹立在汉岭之北的北境中。
正是大晋皇朝熙宁十九年的腊月时节,汉岭古道上,朔风呼啸,冰寒彻骨,举目四顾尽是白雪皑皑,偶有松鼠野狐掠过,便惊落了那一树的霜雪,却始终惊不破这天地间无边的寂寞。
其时不过午后,天色却是晦暗不明,团团乌云黑沉沉地压将下来,仿似那贪婪的恶魔一般,妄图将整个世界吞噬一空。
凛冽寒风中,却隐隐传来一阵朗朗地读书声,“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其声清越爽朗,不卑不亢,似是楚地一带的口音。
其间又传来几声“嗯昂、嗯昂”地驴叫声,夹杂在那抑扬顿挫的诵读声中,显得格外刺耳。紧接着便是“啪”地一声,似是有人大力地拍打了一下驴屁股,惹得那头犟驴更是激情澎湃地又嘶吼了一声“嗯昂”。
方才那个清越的男声,忍俊不禁地笑骂道:“你这憨货,莫非你也懂诗?嗯,不过此情此景,末后一句确然有些不妥,倘若改作‘风雪骑驴入汉川’,似乎更应景些。不知你意下如何?”那犟驴颇有些嗤之以鼻,无奈受制于人,只得胡乱“嗯昂”了几声,权当敷衍了事。
青羊峡古道虽然是进出汉岭的必经之路,但因其蜿蜒曲折,幽深绵长,而两侧峭壁如削,道路泥泞不堪,早已是人迹罕至。却不想今日,竟有人出没于此,倒也是咄咄怪事了。
不多时,峡道内缓缓走过一名少年书生,他一手牵着头瘦黑毛驴,另一手却是捧着一卷古籍,兀自摇头晃脑地吟诵不止,神色甚是怡然自得。
少年书生姓聂,草字清臣,鄂南荆州府人。值此寒冬腊月,尚自孤身上路,正是远赴长安以赶考来年春闱的应试举人。
聂清臣剑眉星目,面容俊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袍随风猎猎作响,颇有几分从容洒脱。身后那头黑驴背上,驮着一副驮架,一头放着铺盖行李,一头则是一个塞满了书籍的小箱子。
北风越来越急,乌云越来越沉,铅灰色的天空中,已是飘飘扬扬地落起了雪花。聂清臣合上手中书卷,无可奈何地望望天空,喃喃叹道:“岁晚山空风雪催,如何得?憨货啊憨货,眼瞅着这一场大雪转瞬即至,你我又该如何是好?”
他手忙脚乱地扯出一块油布,将驮架遮挡得严严密密,一边牵着黑驴疾走,一边左右环顾,找寻四周可否有遮风避雪的洞穴。但两侧峭壁光滑如镜,哪有洞隙可寻?
他不禁暗暗叫苦,忖道:“悔不该吝啬那几两盘缠,非得执意独闯青羊峡,以致于弄得眼下如此举步维艰,进退两难。这荒山野岭的,雪虐风饕,一时又往哪里寻得御寒之所,莫不成自己这条小命就此丢在了这汉岭之上?”
孤山郁郁,寒风飒飒,那雪下得愈发紧了,触目所及之处,尽是漫天卷地的鹅毛大雪。聂清臣心里更是惶急,深一脚浅一脚地牵着黑驴蹒跚前行,但见身前身后俱是白茫茫的一片,地面积雪亦是渐渐没过他的鞋跟。
忽听得身后青羊峡内,隐约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继而人喧马嘶,似有大队人马蜂拥而来。聂清臣心下大奇,忍不住慢下脚步,频频回首张望,奈何风狂雪急,一时也瞧不分明。
须臾间,那马蹄声已是越来越近,亦是越来越急。聂清臣只觉得天摇地晃,脚下大地似乎都随着那马蹄声的节奏,剧烈地抖颤了起来。而两侧峭壁上横生的松枝,也是止不住地簌簌发抖,枝丫上的积雪更是一团一团地向下泼洒。
崖顶上的松林里突然惊起了一群昏头昏脑的乌鸦,一边扑腾着翅膀四下逃窜,一边发出阴森凄厉的“嘎嘎”声,峡道内的气氛似乎一下子诡异了许多,使得聂清臣不由地一阵心悸。
黑驴不屑地扫了聂清臣一眼,矜持地抬起它的驴头,蓦然冲着那群乌鸦连声长嘶,大有睥睨风雪、傲视群鸦之慨。岂知鸦群犹在头顶盘旋,风雪中却断断续续传来一个粗豪的男子声音,“嗬,这风大雪大的,怎么会有头驴子在此发癫?”
聂清臣忙将黑驴牵到路边,紧贴着峭壁,一动也不敢动。转眼间,十多名劲装汉子冒着风雪,泼刺刺地策马奔来,人人身负兵刃,神色彪悍之极。
聂清臣不过是一名文弱书生,何曾见过如此凶神恶煞般地江湖人物?虽然此刻他身无长物,一贫如洗,却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哪知这十多名劲装汉子驰过他身前时,只向他瞧了一眼,便即绕身而过。其中一人道:“老子还道是自个儿听错了,原来还真有头黑驴子在叫唤,宰了拿来下酒,倒也不错。”旁边一人道:“祁老二,莫要多生事端,耽误了大事。”另一人道:“正是,若给那厮藏了起来,错过了最佳时辰,那可真是悔之晚矣,弟兄们赶紧追吧。”蹄声嘚嘚,众人霎时间便奔得远了。
聂清臣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道:“原来他们赶着去追另一个人。”他庆幸不已地摇摇头,虽然满心好奇,却也知这并非是他所能理会的事,怅然牵过黑驴,继续向前走去。
行了不过盏茶功夫,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聂清臣忙避过一旁,但见七乘马如风般地驰至,也从他身旁掠过。驰出十余丈后,忽然一乘马兜了转来,径直奔到他的身前。
马上乘坐的是一名中年道人,向着聂清臣略一稽首,问道:“这位小哥,借问一声,你可见到一个身穿黑袍的老者么?此人身形高大,应是托着一口铜钟。”聂清臣茫然答道:“没见过。”那道人更不打话,掉转马头,追赶另外六骑而去。
聂清臣好奇心大盛,心想:“这两帮人气势汹汹的,难道都是在追同一个人?”当下回头问询那头黑驴,“憨货,这事儿透着古怪,咱们也跟上去瞅瞅?”黑驴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口中“嗯昂、嗯昂”个不停,不待聂清臣多言,已是撒开四蹄跟了上去。
一人一驴走不到顿饭时分,身后又有十余骑追了上来。一行人越过他身旁后,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回头问道:“小兄弟,你可见到一个身穿黑袍的老者么?这人身材高大,掌托铜钟。”聂清臣摇头道:“没见过。”
再走了一会,已是快要走出青羊峡,突觉身后马蹄声更是急促,回头瞧去,又有三骑马疾奔而至,乘者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年武士。当先一人手扬马鞭,说道:“喂,借问一声,你可见到一个……”聂清臣接口道:“你要问一个身材高大,掌托铜钟,穿一件黑色长袍的老者,是不是?”三人脸露喜色,齐声道:“是啊,这人在哪里?”聂清臣摇头道:“我没见过。”
当先那人勃然大怒,喝道:“没的来消遣老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聂清臣暗自心惊,忙接声回道:“我确实没见过,只不过这一路上有很多人问起罢了。”那人提起马鞭,便要向聂清臣头顶劈落。另一人忙伸手拦过,沉声道:“三弟,别多生枝节,正事要紧。”那人哼了一声,将鞭子在空中虚挥一记,纵马急驰而去。
聂清臣望着他们的背影,寻思道,“这些人一起去追寻一个黑衣老者,不知所为何事?跟着去瞧瞧热闹,固然有趣,可瞅着这几帮人都不是良善之辈,所行之事想必不会正大光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何必迎上去枉自送了性命?”言念及此,不由得有些害怕。
但转念又想:“我辈读书人进德修身,经世济民,眼见不平之事,岂有畏缩不前之理?这么多人追着赶着一个黑衣老者,其中必有蹊跷古怪之处。倘若我就此置之不理,日后念起难免会郁结于心。也罢,我且追上瞧瞧,事有不协,便是仗义执言几句也算问心无愧。”既然拿定主意,他当即便随着那三匹马激起的雪尘,快步向前行去。
其后又有几批人赶来,都向他问询那“身穿黑袍,身形高大,掌托铜钟”的老者去往何方。聂清臣一概王顾左右而言他,只管牵着黑驴一路前行。
再行出里许,漫天飞雪似乎小了些,但天际依然乌云密布,寒风依然凛冽刺骨,聂清臣一路紧追急赶,倒也不觉得有甚严寒,额头上竟然还沁出了几滴热汗。
他穿出青羊峡后,顺着山路折而向东,再穿过一片松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山岗。举目环顾,但见四周群峰环绕,山岗上却是积雪逾尺,寸草不留。
风雪中影影绰绰地站着一大片人,俱是背向于他,仿似前方盘踞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人人面色肃穆,满场鸦雀无声,唯有雪花犹在洋洋洒洒地落个不停,气氛诡异得令人不寒而栗。
聂清臣轻手轻脚地将黑驴牵过一旁,小声吩咐道:“憨货,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我上前瞅瞅就来。”那黑驴亦是好事之徒,听得此言顿似迎面泼来一盆凉水,连连摇头晃脑,嘴里“嗯昂”个不停。聂清臣拿眼一瞪,喝道:“休得胡闹!不瞒你说,倘若这箱子里的诗书少了一本两本,看我不把将你做成驴肉火烧!”
聂清臣沿着一条小道走了过去,行到近处,赫然见到人人注目之处,竟是一株高逾十丈、粗数十围的参天古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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