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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犹紧,纷纷扬扬,聂清臣的心里却是乱作一团。孰对孰错,孰是孰非,是魔非魔,非魔是魔,他一时也分辨不清。迷茫中抬起头来,却见到厉天行正饶有兴味地望着他,心头一紧,豁然生悟,忙大声回道:“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即便前辈真正是十恶不赦之徒,也应该明正典刑,以谢先灵,岂容得宵小之辈疯狗似地乱咬乱吠!”
厉天行哈哈大笑,那古松上的万千枝条登时簌簌抖动起来,惊飞了几只昏鸦,惊落了一树的雪花。
忽听到有人说道:“无知小儿,十年寒窗苦读便是让你在这里勾结妖邪,大言不惭么?”
聂清臣循声望去,但见人群里推推搡搡了一阵后,高视阔步地走出三名男子,瞧众人神情,似是对这三人甚是敬畏。
当前的是一名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国字脸,卧蚕眉,龙行虎步,不怒自威,令人止不住地暗赞一声,好一条气宇轩昂的七尺大汉!他的左手边跟着一名瘦猴似的老头儿,右手边则是一名黑熊般的胖头陀,老头儿的背后插着长短不一的三把剑,而胖头陀的右掌里却握着一根黄澄澄的伏魔杖。
三人走到终南剑派一行人旁,与玉音子等人一一见礼后。为首的那名中年汉子踏前一步,抱拳道:“先意大尊者风采依旧,着实令人艳羡。在下冀北赵正义,承蒙江湖上各位朋友的抬爱,勉强得了个关中大侠的虚名,但在大尊者座前,可是不值一哂了。不过,在下身边的这几位朋友,却都是江湖上有名有望的豪侠志士,不如便由在下为大尊者引见引见?”
厉天行不置可否,兀自漠然地望着身前那一株青翠欲滴的小草。赵正义丝毫不以为忤,轻声咳嗽一声,走到那瘦小老者身旁,大声说道:“这位便是华山剑派的执法长老,三眼剑猿侯献果侯老前辈。有道是一剑斩妖,一剑除魔,一剑辟邪,三剑齐出,则尽驱天下霸邪!”
厉天行招手让聂清臣坐在一旁,喃喃低语道:“侯献果的剑法,博而不纯,杂而不精,能苟活到如今,倒也是异事一桩。小子,你可懂武功?”聂清臣摇摇头,眼看着赵正义正气凛然,顾盼生威,止不住心里打起鼓来。
赵正义又走到胖头陀身旁,朗声道:“这位五台山天龙寺的戒律堂首座惠能大师,秘传一百零八路伏魔杖法,神鬼辟易,诛邪不侵,最是勇冠三军,大尊者也应该早有耳闻吧?”
厉天行摇头道:“空有一身蛮力,何来降妖除魔之能?天龙寺也是日薄西山,愈发凋零了。”聂清臣忍不住插口问道:“前辈,晚生虽然不懂武功,却也听闻过五台山天龙寺的鼎鼎大名。相传寺里的高僧大德,人人皆有降龙伏虎之能,人人皆通移山填海之术,难道眼前这位大师,竟是当不得真么?”
厉天行点头应道:“天龙寺武学名头不假,只是可惜徒子徒孙太差,一代不如一代,徒有虚名罢了。须知武学宏深,妙理难寻,非生非灭,非色非心,浩如沧海,郁如邓林,便是我,也只是初窥门径而已。”
厉天行向来眼高于顶,聂清臣不通人情世故,一老一少高谈阔论,竟将眼前数人视若无物。赵正义颇具涵养,面上神色不改,含笑站在一旁。而惠能大师却是性如烈火,当下再也克制不住,将手中伏魔杖猛地往下一杵,厉声喝道:“厉老魔,你休得欺人太甚!你我不如先来比试一场,且看我天龙寺绝学是否真的后继无人!”
伏魔杖倏地插入雪地,惠能大师真气过处,登时将大地撕开了一道宽逾三指、深约六寸的裂痕,疾如飞虹地冲着厉天行的方向开裂而去。
厉天行恍如未觉,随手弹出一道劲风,只听“噗”地一声轻响,恰恰击在那道裂痕将开而未裂之处,那大地开裂之势顿时戛然而止。倏忽之间,隐隐约约另有一道黑气,沿着那条裂痕,悄然无息地反噬而去。
霎时,惠能大师只觉得自己掌心握着的伏魔杖上,突有一道冰寒彻骨的冻气沿着杖身侵袭而来!仓促间他无暇多想,慌忙凝聚起全身真气,尽数注入伏魔杖中。
岂知那道冻气却是虚晃一枪,迎上惠能大师向下压来的磅礴真气,竟是一触即溃,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惠能大师惊骇之下,自是毫不留手倾尽全力,纵使此刻察觉有异,却又如何收得回这雷霆一击?
只听得平地仿似响过了一声惊雷,但见天摇地动中,惠能大师那胖硕的身体已是断线风筝般地被震飞而起,雪地里空留下一处三尺见方的深坑,而那根黄澄澄的伏魔禅杖却依然杵立在当中,兀自嗡嗡地响个不停。
群豪瞧得是眼花缭乱,面面相觑,浑然不知这位惠能大师耍得是何把戏,便是有心想拍手吆喝几声,终于还是讪讪地放下手臂。
只有数名眼力高明之人方才看出了几分端倪,而关中大侠赵正义无疑正是其中之一。他亦是机巧灵变之人,眼看情势不妙,当下更不迟疑,双足在地上一错,人已似大鸟般地掠到惠能身旁。
群豪只见他伸手将惠能的身子一拨一转,便已是卸去了那反震之力的大半力道。他再抓住惠能的手臂,带着他在空中回旋一周,随即便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原处,乍眼望去,位置竟是分毫不离!群豪一片喧哗,纷纷击掌叫好,均想,关中大侠赵正义果然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赵正义松开惠能大师的手臂,向四周人群拱拱手,朗声叹道:“惠能大师嫉恶如仇,平生最是见不得妖邪。适才厉大尊者一言不合,便暗中悍然出手,得亏惠能大师硬接下这一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论功力,惠能大师虽说略逊一筹,可是这份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却是值得我辈侠义中人,同嘉许,共勉之!”
赵正义相貌堂堂,大气磅礴,这一番话说得自是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登时便有无数人大声喝起彩来。群豪皆知厉天行乃是魔教位列第三的大人物,亦是天下顶儿尖儿的武学宗师,一身魔功可谓是惊世骇俗,而这位貌不惊人的惠能大师,竟能硬接下他一招,着实也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了。
群豪中也有些老成持重的人物,风雪中依稀瞧见,那厉大魔头至始至终闲坐一旁,仅仅弹出了一指劲风,而惠能大师便已是冲天火箭般地被震上了天空!虽说猜想不透其中的道理,但二者高下之分,只怕未必是略逊一筹。
聂清臣在一旁倒是瞧得分明,愕然道:“明明是那胖头陀暗自抢先出手,赵大侠为何要颠倒黑白而信口开河呢?”厉天行嘿嘿笑道:“小子,倘若你能勘破这道理,你就可以像他一般,站在人群前大出风头,而不是穷困潦倒得像一只乏人问津的野猫啦……”
赵正义向着四周人群虚按了几下手掌,喧哗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却见惠能大师面白如纸,终于还是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洒在身前的雪地上,便如绽开了一朵朵娇艳的梅花。
玉音子左右看看,突然踏前两步,厉声喝道:“咱们还在等什么?对付这等妖邪之魔,何须再讲什么武林规矩,何必再谈什么江湖道义,大伙儿并肩子上,连那小贼一道,乱刀斩作肉酱,岂不快活?”
赵正义眼珠子一转,却是悄悄拉住玉音子的衣袖,低声说道:“玉音道兄,切莫心急。你可知这魔头夤夜杀上终南山,究竟所为何事么?”
玉音子疑窦丛生,忙小声回道:“这一节小弟委实不知,还望赵兄不吝赐教。”赵正义眼角扫了扫那口铜钟,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低声应道:“上古仙草凤皇芝即将破茧而出,而那魔头大闹终南山,正是为了取贵派重宝华严钟。他是欲借铜钟清霜之古意,伺机谋夺那凤皇芝仙草!”
玉音子大吃一惊,愕然说道:“凤皇芝?”赵正义点头回道:“正是,倘若不是为了这等宝物,短松冈上何以聚得这五六百人?哼,你以为大伙儿舍生忘死地困住那魔头,当真便是为了替天行道这四个大字?”
玉音子的脸色阴晴不定,有些狐疑地问道:“传言凤皇芝五百年始开花,再五百年方结茧而出,捕而食之,可脱胎换骨,可洗髓易筋,甚至可羽化登仙,白日飞升,最是天下第一等的灵芝仙草。小弟自问与赵兄不过萍水之交,何以赵兄会坦言相告?”
赵正义洒然笑道:“在下平生最喜的便是结交天下英雄,更何况是终南剑派玉音子道兄这般的大英雄!那凤皇芝固然灵妙,在下却也没瞧在眼里,倒是倘若因此而结交上玉音子道兄这般的好朋友,那才真正是在下不胜之喜了。”
玉音子仍然有些将信就疑,但赵正义谈吐得体,谀词如潮,一时也飘飘然起来,忙矜持地回道:“赵兄谬赞,小弟愧不敢当。今日短松冈,终南剑派一应行止,唯赵兄马首是瞻!”
赵正义肃容道:“玉音道兄且安心,小弟便是肝脑涂地,亦要让兄台得偿所愿,笑捧凤皇归!”两人各怀鬼胎地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漫天的风雪终于还是小了许多,山岗上突然弥漫起一缕缕似有若无的清香。远方群峰间飞来了一群群珍禽异鸟,扑腾着翅膀,在群豪头顶上盘旋不停,须臾间,便遮云蔽日般地铺满了天空。
群豪相顾失色,纷纷握紧了手里的兵刃,惶急无措地望着半空中的万千飞鸟,浑然不知因何出现这等诡奇的异象。赵正义眼角闪过一丝火热之色,喃喃说道:“天降异象,百鸟朝凤,那凤皇芝可是要破茧而出了么?”
聂清臣却是惊疑不定地望着雪地里的那一株小草,赫然发现那株小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瞬之间便长成作一株高约三尺的芝苗。
风止雪歇,芝苗上骤然绽放开一朵碗口大小的血红花朵!顷刻间,异香扑鼻,娇艳欲滴。聂清臣平生从未见过这等匪夷所思之事,禁不住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那花儿转眼即落,结作成一个血色的皱皮果实,表皮凹凸不平,内里似有一物在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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