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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姜,凤姜……”

声声呼唤。

偌大的宫殿,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柱,凤姜彷徨无助地奔走。

幔帐随风吹动。

母后的殿内,绳索晃动,一具她心颤的尸体,暴露在眼前。

凤姜,凤姜。

声声低哑的呼唤,眷恋悲伤。

砰砰。

“死丫头,让你祠堂跪着,不是让你来打瞌睡的。”

粗鄙的婆子怒斥声响起。

缩成一团的十五岁少女,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眸子,眼睫颤动,泪水滚滚,咸涩的温热液体沾湿脸颊细细的划痕,凤姜一激灵,涣散的目光有了焦距。

祠堂,桌上摆着列祖列宗的牌位。

蒲团,搁了几个。

她腿下不知是谁的还是跪的,发麻僵硬使不上劲,仍是歪躺靠在柱子旁的姿势。

凤姜、凤姜……那是母后唤她的温柔声音。

她已经死了。

死在万箭齐发。

死在那年天真烂漫的任性年纪。

“粉黛。”

婆子的粗声,在耳膜震响。

凤姜回过神,低垂的眸子,一片死水般,波澜不惊,清冷漠然。

眼下“她”是谁不尊要了,活着,活下去就好!

“太太起了么?”

粉黛摇摇头,“太太一早被喊去打叶子牌了。前日里太太说,兴许忙着一整日都不回的。”

婆子“呸”了声,“也就咱们太太宅心仁厚,还想着给这妮子寻一门好夫家!”婆子是太太陪房,粉黛听了不敢应声,抿唇低头间悄悄瞟了眼六姑娘。

“这人要是立不起来,再好的投胎本事都没用。”婆子哼道。

凤姜抬起头,冷冷地直直凝着婆子。

娇俏的瓜子脸,因着脸上勾出的拇指长伤痕,狰狞醒目。

好好一个美人胚子毁了。

“瞧什么?难道我于婆子还说错了?”婆子掐腰,怒目圆瞪,口水沫子齐飞:“平日里柔柔弱弱,谁想一不留神,都敢伸手害亲姐妹了。让我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平白跟着受罚月钱!府上待嫁的姑娘不止你一个,六姑娘你不要脸就算了,怎得还要旁的姑娘跟着丢人……”

凤姜抿唇,嗤笑了一声。

太太当真这般好,怎么会养出这般刁奴?

眼下她也没琢磨透,闭了眼,不再搭理。

于婆子一通脾气发过了,也不与她为难,这六姑娘怎么立不起,也是个小主子。

粉黛面露不忍,瞧着婆子走远了,才又悄悄将锁子打开。

她仍保持着那个动作,大片阴影洒在她身上,死气沉沉的。

粉黛心里慌乱,低低唤了声:“六姑娘。”

凤姜睁开眼,注视着走近前、俯身递送药粉的小丫头。可瞧见她劣质的纸包装药粉,凤姜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话还没出口,粉黛的声音传来:

“六姑娘,你若不嫌弃奴婢干粗使活儿的,就让奴婢给你上药吧。”

药?

后知后觉感受到脸颊传来的疼痛。

她指尖轻抚,察觉到伤口未愈,想瞧瞧究竟怎样的伤,也没有条件取来铜镜。

凤姜叹息,伸手接过那包药粉。

粉黛呆了呆。

药粉白色,撵的细细的。她舔了舔指尖沾到的粉末,药方子配的倒是那么一回事。

“先扶我起来吧。”凤姜唤道。

粉黛应了,动作轻柔,将凤姜扶坐在蒲团上。

“我是怎么了?晕晕乎乎的,昨儿闹了什么,我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凤姜叹道,眸子一转,落在吃惊的粉黛面上,“你也别慌,许是我昨儿受惊过度……粉黛,你能同我说说昨儿事吗?”

粉黛慎重地点了点头。

“六姑娘,昨儿三姑娘生辰,约了几位关系极好的姑娘上府里,奴婢当时不在,后来听人说起,三姑娘与七姑娘不知怎得招惹了六姑娘,一个让你给推到水里,大病了一场。七姑娘身子壮实,手里没轻没重的,六姑娘你脸上的伤,就是让她划得。”

粉黛压低了声音,细细说起了她所知道的。

“六姑娘,你想起来了吗?”粉黛看着她,眼里满满的关心忧虑。

凤姜轻轻颌首,抿唇:“没人于我唤大夫瞧瞧吗?”

粉黛心痛:“姑娘,太太病逝以后,现在的江府,谁还会把您放在眼里……”

话未审核,一时间脱口而出,待粉黛缓过神,面上神情讪讪,有些后悔口无遮拦。

她眸子低垂,眼睛儿不敢瞧对面的六姑娘。就怕六姑娘出去以后口无遮拦,她可就倒霉了。

凤姜将药粉包递到她手里,摸到了她掌心粗粗的茧子,还有几处冻疮留下的疤痕。

在她眼里,粉黛不过同她惨死那年一般大,十四五岁。

凤姜软了声音,目光坚毅注视着她:“粉黛,帮我上药。相信我,往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粉黛愣了。

鼻子酸涩,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湿润,背转身,咬着唇低声哭泣。

凤姜瞧在眼底,抬起手,帮她轻柔地拍着后背。

“六姑娘,以前太太对我很好,要不是她,我早就让人卖进窑子去了。我不能忘恩!以前太太最舍不下六姑娘,六姑娘一定要越来越好的!”粉黛啜泣的声音里,动情的抽抽噎噎说出这一番话,一字一句饱含浓浓情绪。

凤姜有些晃神。

从前,她身边各色各样的人讨好她,她没有感觉。如今孤零零的不知自个儿是谁,反倒让这小丫头,一两句话,说的喉头酸涩。

“会好起来的。”凤姜叹息。

粉黛擦干了眼泪,跪在地上,轻轻地替六姑娘脸上上药。

药粉敷好了,粉黛眼泪再次吧嗒吧嗒落下:“六姑娘像以前的太太,脸蛋儿谁瞧了都心动。若是留了疤儿,往后可怎么办?”

凤姜眨了眨眼。

江府的事儿,粉黛被她拐着弯,断断续续的套出信息。

她是江府六姑娘,江画雪。

太太去世后,赵姨娘抬成太太。那赵姨娘生了一儿三女,极得老太太跟老爷的欢心。

府上姑娘不少,六姑娘江画雪性子软弱,是个立不起的主儿,各房哥儿姐儿,最爱结伴拿江画雪逗趣消遣。

“六姑娘,我今儿留了馒头。”粉黛从怀里取出油纸包着的馒头,还留有余温。

凤姜不答,面露沉思。

粉黛不敢叨扰。她总觉得今儿的六姑娘,似乎与寻常有些不同。

说不上那异样的变化是什么,直到粉黛瞧了老爷说话神态,才恍然,一向性子软的六姑娘,如今说话变得沉稳,甚至骨子里透出一股子高高在上的贵人气魄。

“你出得了府吗?”凤姜问道。

粉黛点点头。

凤姜笑了,凑到粉黛耳边,细细地吩咐她去府外办事。

听到吩咐的两件事,粉黛眼睛都瞪大了,不可思议的注视着六姑娘,慌乱的心跳,让六姑娘眼中迸射出的光芒所震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去吧。”凤姜微笑。

粉黛走出屋,上了锁,让春意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后脊背一寸寸泛起凉意,从脚底板直穿而上!

她怕的要命,想到六姑娘坚定而自信的目光,恐慌感又一点点消失了。

直到她走出江府,心中的恐慌感彻底的压了下去。

当晚,京畿各处茶坊传出江府姨娘心眼小,仆人在饭食里下毒,前太太留下的孤女命在旦夕。

好事的人一挖,这江府竟是江尚书府里的丑事。

有消息灵通的,更是扒拉出三姑娘、七姑娘宴席上言语调戏,六姑娘脸上让七姑娘划了一口子,姨娘愣是对七姑娘没有半点惩罚。

七姑娘江画梅,是姨娘的亲闺女。消息一传出,京畿好事的百姓哗然。

江府。

太太赵氏刚替江画雪寻了一门“好婚事”,脸上笑意还没绽开,就让老太太身边大丫鬟春儿寻回去。

马车所过处,隔着车帘子,还有人指指点点的声音传来。

赵氏从春儿口中得知六姑娘江画雪命在旦夕,整个人都是懵的!

老太太面色阴沉,“赵氏,瞧瞧你干的这些好事!江府脸都让你丢尽了!既不是当主母的料,那就还当你那赵姨娘吧!”

京畿里住着的,哪个消息不是灵通的?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姻亲家往日里跟去世的前太太关系处的好的夫人、太太,因着谣言,特地登门拜访。要见见江画雪。

彼时都让老太太挡回去了。

赵氏面无血色,跪在地上,一口气闷在胸腔,话也答不上来。

粉黛请来的医婆替吐血昏厥的江画雪开了方子,抓了药,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唬的江府上下心惊胆战。

医婆前脚刚走,江画雪病重命在旦夕的消息,更是被坊间好事的,编排成欺压孤女、继母欺压嫡女,各种话本。茶楼酒馆,凑热闹的多,生意满满当当的。

谁家不是妻妾环绕?天子脚下,还没有谁胆儿敢这般大!

一时间,江府内院之事,成了众人下饭的闲谈话题。

江尚书江余福被同僚嘲弄的眼神盯着,满腔火气回了府。

他素来不管后宅之事,又偏爱赵氏,满腔怒火都怨到了江画雪身上。

守着的丫鬟胆怯道:“六姑娘刚醒来又吐了两口血,吐完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江余福气得甩袖关在书房里。

太太院里的丫鬟粉黛,一边做着吩咐下来的洒扫洗衣粗活,一边留神旁的丫鬟闲谈话题。

太太赵氏,被老太太贬回姨娘身份,这会儿关屋里,还寻不上她的麻烦。

粉黛心跳擂鼓似得,笃笃跳个不停。

六姑娘让她散布谣言,她依着六姑娘吩咐,改装成男儿,寻了几处散出谣言。用的六姑娘脖间摘下的玉坠换来的散碎银两托人办的。

六姑娘还让她带回一味药。

想到那味药,粉黛还心颤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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