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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这份赐婚圣旨,王婉仪并没有任何开心的情绪。
晋国公府上下都来祝贺她,可看着一个个来祝贺自己的人,看着喜悦忙碌的人,她却觉得每一个都是陌生的。
就连平时鲜少在脸上露出什么笑容的王诤之面上也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王家出了几个个皇后,到了王子修这一代,长房之中却只有两个男儿,没有女儿,唯一有女儿的却是二房,也就是王婉仪的父亲,晋国公府的荣耀没有断送在这一代,王诤之感到松了一口气,虽然感觉自己的儿子将来必定也大有作为,但若是皇室的母族始终与王家息息相关,王家再兴旺个两三代亦不成问题。
但王诤之是知道的,王婉仪并不太愿意嫁入东宫,她与太子只有表兄妹的情谊,志不在东宫。
可是,这由不得个人的感情,王家的荣耀需要延续下去,任何女儿都是牺牲品。
想起如今在中宫的妹妹,王诤之的眸光更加坚定了。
将传旨的公公送走了之后,王诤之道,“时间紧迫,距离婚期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东宫那边早已准备充分,皇后娘娘也有言,这段时间,你不必进宫陪伴,便安心留在府上待嫁,顺便让你伯母和嬷嬷教你一些东西,你跟在皇后身边多年,多少也学习了一些东西,皇后娘娘对你很是放心。”
王婉仪微微一颤,红着眼睛,“伯父……”
王诤之叹了一口气道,“伯父知道,这份圣旨有些委屈你了,但你嫁入东宫之后,日后便是好日子,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婉儿,此事关王家上下满门荣耀,由不得你委屈不委屈,莫要觉得伯父此话无情,日后,你会明白的。”
王婉仪轻轻地摇头,她明白,可她不想明白。
她也无法反驳,王诤之,皇后,太后,如同三座大山,将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她的身上,因为她是王家的女儿,所以,她连选择自己命运的能力和权力都没有,所有人都知道,她对太子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们都知道,太子风流成性,甚至如今东宫之内还藏着一个曾经的金陵名妓,知道太子薄情寡义,洛云卿如今在东宫已是生不如死,她的未来,不会有任何开心快乐可言,陪伴她的只有永远的深宫寂寞,绝不会有那夫妻情分。
她在深宫陪伴皇后多年,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皇后不正是因为寂寞,才将她带入了深宫?如同逗弄一只小宠物一般,高兴了便将小宠物喜欢的东西赏赐给她,不高兴了,便可以随时被剥夺掉一切。
她不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这一生,只想嫁与自己的心慕的男子。
王婉仪低头,看着手里的圣旨,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清晰的身影。
那人身姿挺拔,那个眉目冷峻,那人刚正不屈,那人也曾对着一个女子,笑得温柔,倾注满腔的爱意。
每每想起无意中窥见的温柔,王婉仪都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始终想要拥有。
她曾觉得,自己才华一世,必定是这样伟岸优秀的男子才能与自己共度一生,可是……
到头来,等候她的却是所嫁非良人,深宫寂寞。
王诤之不再多言,让王夫人将王婉仪带回了房间。
王夫人是女子,最晓得女儿家的心思,王婉仪在外或许表现得足够好,可是接到这份圣旨之后,便始终没有露出任何开心的神色。
她不禁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一边拉着王婉仪往回走,一边道,“婉儿,女子这一生,多身不由己,现在或还有许多风花雪月的想法,只是这一生,我们都将要嫁人,家族给予我们荣耀,让我们衣食无忧,长大之后,终是要回馈的。”
在王夫人的面前,王婉仪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声音,“伯母……”
王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在伯母的肩头好好哭一场吧,今日之后,你便是东宫的太子妃,是王氏最骄傲的女儿,将来,将来……会如同太后和皇后一样,被奉入宗庙的……”
王夫人声音轻柔地说着,不知是说给王婉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君命胤比王婉仪更早知道庆熙帝为自己选的新太子妃便是自己的表妹。
她曾对皇后提出过抗议,对王婉仪,他比对洛云卿更加没有男女之情。
对于这位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他知道王婉仪的心思在谁的身上,只是他不以为意罢了,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皇后提及这件事时,君命胤便不屑地道,“母后该不会不知道,我这位表妹的一腔心意全都奉给了我那魏王叔吧?”
皇后轻轻一笑,显然并不在意,“那又如何?”
君命胤皱眉,皇后笑道,“胤儿,你还年轻,不太懂这些事情,不管婉儿的心思在谁的身上,往后,她的心思便全都只能在你的身上,在东宫的身上,母后培养她这么多年,难道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不成?”
“母后原就想让她嫁入东宫?”君命胤问。
皇后缓步转身,站在窗前,看着宫墙外一方小天空道,“胤儿,王氏满门,历来重文,满朝文官,十之有四,是你舅舅的门生,但武将之中,能担你心腹之人的却少之又少,当初若不是为了洛渊,母后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你娶洛云卿的,洛云卿的气度,还担当不起太子妃的大任。”
君命胤抿唇不语。
皇后道,“人们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宫墙之中,宫墙之外,总有一线联系,这一线,便是站在你身边的女子,你的妻子,所以,你的太子妃吧,必须是你婉儿,你可懂?”
君命胤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皇后这才满意了,慈爱地道,“你是当朝的太子,你的妻子,于你而言,非常重要,她不能是你最喜欢的女子,当然,你不是不可以有真心喜欢的女子,但她绝不能成为你的妻子。”
——
双方的赐婚圣旨都下来了,东宫上下自然也都知道,未来的女主便是王婉仪。
如果说,洛云卿做太子妃,或许还有人不满,但是,王婉仪做太子妃,东宫上下却无人敢有任何情绪。
且不说她与皇后和太后的关系,单是她便是君命胤的表妹,东宫的侍妾们便不敢对她有任何不敬之处,更遑论与她争风吃醋。
陈师师自然得知了消息。
她表现得很平静,甚至连问一句君命胤关于未来太子妃的问题都没有,看起来,更不关心若是太子妃来了之后,她将如何自处。
倒是身边的丫鬟为陈师师感到担心,“小姐,宫里已经下了圣旨,太子妃即将入东宫,你都……”
陈师师坐在桌前,手里鼓捣着香料,将制作好、晒干了的香料,一一分类放在特质的盒子里,不在意地笑道,“担心什么?担心从此以后,太子再也不会来咱们院子了么?”
丫鬟欲言又止。
陈师师轻轻笑了,将其中一小盒香料递给丫鬟,“拿着,将这个点上了,把我这两日要穿戴的衣裳拿去熏一熏。”
丫鬟见陈师师似乎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心中虽然干着急,但还是听话地将陈师师的衣裳拿去熏香了。
她本就是跟在陈师师身边的丫鬟,是从望云馆跟着来东宫的,自然知道,自家小姐制香的本事非常,自她来了东宫之后,太子便鲜少去其他侍妾的院子,几乎日日来这里。
想到这里,她心中信心陡生,小姐一身好本事,难道还怕太子妃来了之后失宠么?
然而陈师师深谙一理,倘若由她主动去问君命胤,以君命胤的性子,必定不太喜欢,但,她若是不闻不问,君命胤反而要担心她的心情。
陈师师这一招棋下得极好,她不闻不问,君命胤却主动向她说起自己和王婉仪的关系,只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系,她是东宫的女主子,但却不是自己最喜欢的女子,并且跟陈师师保证,日后,即便王婉仪来了东宫,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也绝对不会有改动。
陈师师也安慰了君命胤一番,甚至表示,日后太子妃嫁来了东宫,君命胤就算对她没有夫妻之情,却也不能太过冷落,内事不稳,外事难安,如此一来,君命胤更觉得陈师师善解人意,连着与陈师师温存了好几日。
陈师师一直觉得,自己拥有机会,拥有时间,拥有将君命胤的心思全部放在自己身上的能力。
可她忘记了,王婉仪既是王家的女儿,这般嫁入东宫,已是非常委屈,太后和皇后,必定是要为她做一些什么的。
而这一切,便要从她这个目前深受君命胤宠爱的人开始。
王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自太后嫁给先帝开始,她便跟在太后的身边,便是庆熙帝见了她,都要尊敬三分。
然而,今日,却难得奉了太后的懿旨前来东宫查看筹备婚礼的事宜。
如夫人听闻了王嬷嬷到来,亲自上前侍奉,带着王嬷嬷走了一遍东宫,路过洛云卿的院子时,听到里边出来的微弱的呜咽的声音。
王嬷嬷停下脚步,“这是什么院子?”
如夫人脸色有些僵硬,“本是洛小姐的院子,但洛小姐自听说了洛渊被斩首之后,神智便有些不太正常,据说曾冲撞过师师姑娘,太子便命人锁了院子。”
王嬷嬷看了一眼如夫人,道,“你是太后亲自为太子选的人,着你暂时打理东宫后院的事宜,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但如今这事儿处理得确实不太好,东宫即将要办喜事,留着这些晦气的东西,若是冲撞了新人,谁担这个责任?”
如夫人闻言,赶紧道,“是妾身疏忽了,这件事,必定会处理好。”
王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地说起,“听闻这位师师姑娘,是个风云人物,也曾名动一时,让金陵城的少年们争相为她浪掷千金。”
如夫人柔笑道,“妾身日日在东宫,并不太晓得外边这些趣事,不过师师姑娘来了之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妾身偶然路过师师姑娘的院子,听过几次琴音,惊为天音,太子也尤为看重。”
王嬷嬷冷笑了一声,“是么?老身我倒要看看这位秒人到底是何样人物,在宫里呆久了,许久没有听说过民间还有这样的妙人了。”
如夫人唇边划过一抹笑意,带着王嬷嬷往陈师师的院子去。
王嬷嬷快要走到了,陈师师才听闻了太后派人来了东宫,如今已经快要到她的院子了,她赶紧起身相迎,“师师见过嬷嬷。”
王嬷嬷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都道望云馆的师师姑娘貌似姑射真人,本来我还不信,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妙人,如今我瞧了,才真的信了这句话。”
王嬷嬷神色严肃,但大约是个性所致,但她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了点笑意,陈师师第一次见这位嬷嬷,并不晓得她的个性,但自小在青楼长大,懂得察言观色,也心知这并非真话,笑了笑,道,“嬷嬷谬赞了,师师蒲柳之姿,哪里比得上嬷嬷见过的贵人们?”
“蒲柳之姿?”王嬷嬷笑了,“你这话说的,若是如此,岂不是说咱们太子眼光有问题么?”
陈师师哪里敢应下这样的话,刚要开口道歉,王嬷嬷已道,“太后听说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在你太子跟前伺候?”
陈师师实在摸不透嬷嬷的性子,忐忑回答道,“是师师的本分之事。”
王嬷嬷道,“是啊,任何一个进了东宫的女人,照顾太子,便是她的本分之事,比如咱们如夫人,当初便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一等一的人物,太后对她便非常满意,因而才给了太子,让她来料理东宫的后院之事。”
如夫人在旁边笑着谢了嬷嬷的夸奖。
陈师师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位如夫人,她来了东宫之后,便从未也这人发生过任何冲突,却不想,还有这番缘由在其中。
嬷嬷道,“太后历来赏罚分明,这段时间你尽心照顾太子,太后也看在眼里,今日我来东宫,便带来一份太后的赏赐。”
嬷嬷说着,其中一个丫鬟已经端着一杯燕窝上来,放在陈师师的手边,王嬷嬷道,“这是太后赏赐下来的,念你这段时间照顾太子,废了心神。”
陈师师见到那一碗燕窝,脸色都苍白了,今日君命胤并不在府上,也无人说过,宫里会有人来,可她知道,太后绝对不会给自己赏赐什么东西,这东西有问题。
她心思通透,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再看如夫人唇边的笑意,便立刻明白了太后的目的。
可她根本无力反抗,倘若君命胤在,或许她还有办法,但是此时……
王嬷嬷道,“你吃了吧,也好让我回去给太后复命。”
陈师师脸色苍白,故作镇定地道,“师师多谢太后的赏赐,太子垂爱,照顾太子是师师的本分,不敢领赏。”
王嬷嬷道,“太后下的懿旨,你便是不想领也要领。”
“如此,师师谢过太后恩赐,只是……今日师师有些身体不适,大夫说不宜进食,晚些师师必定领下太后的赏赐。”陈师师道。
“我倒未曾听说过,还有什么身体不适不能吃燕窝的道理,这燕窝,乃是御贡之物,一年也就能带来这么一两斤,太后好不容易拿了些出来赏赐,还有不能吃的道理?”
陈师师旁边的丫鬟看着也是急坏了,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心中也暗暗祈祷君命胤快些回来,她手心都捏出了汗,看了看那一碗燕窝,心中做了一个决定,走上前,接过那精致的玉碗,玉碗刚刚离了桌面,手一抖,玉碗一歪,砸落在地,碗里的东西全部洒了出来。
陈师师大惊失色,“放肆!”
丫鬟赶紧跪在地上,慌张道,“嬷嬷饶命,嬷嬷饶命,奴婢手脚不利落才打翻了碗。”
王嬷嬷也不见生气,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陈师师,“你倒是个聪明人。”
“嬷嬷谬赞了,这丫鬟是师师的丫鬟,此乃师师训人不厉……”
话没有说完,王嬷嬷便笑了一声,“但聪明也有聪明的分类,你的聪明,用在了错处。”
陈师师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王嬷嬷。
王嬷嬷使了一个颜色,很快便有三个身材壮实的丫鬟上前来,一人钳制住陈师师的一只胳膊,一人拿着一碗汤水往她嘴巴灌。
陈师师呜咽挣扎,嘴里的汤水不断从嘴里流出来。
旁边的丫鬟大惊失色,挣扎着上前想要拉开那几个丫鬟,却又被钳制住了,只不断哭着大喊,“小姐,小姐!”
陈师师被迫仰着头,眼里都是绝望。
被灌入嘴里的东西,苦涩难当,顺着喉咙流入了腹中……她挣扎着却发不出声音,抬头却在绝望无助与泪眼朦胧中看到王嬷嬷严肃而不可违抗的表情。
她想起了自己这十几年短暂的人生岁月。
好像看到了十二岁那年,首次登台,有一人白衣如雪,轻袍缓带,朝着自己轻轻微笑,从此,她的心,全部被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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