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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梨家前院,她正同王许说着话。

王许说他们家二婶的店面只要三两银子一年,这在市面上的确算便宜。比起沈越前面说的那处铺面还便宜二两。

她有些心动,便问起店面的大小位置来。

王许见她颇有兴趣,心下也高兴,逮着铺子一通夸赞后,又补充道:“若你真租下我二婶家的铺面,我可以免费帮你刻块招牌。”

“招牌?”周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那点破生意,有一天还能有个招牌,有了招牌的感觉可和在河边摆野摊不一样了。更像是个做生意的。

她正打算答应王许,又突然想起沈越说的铺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便只道:“那我得空先去镇上看看铺子。”

王许满口答应,还说亲自陪她去看。

周梨把王许送出院子,见人走远些了,就打算关院门。

可哪知,门才关一半,就被人从外面抵住了。

周梨抬头一看,就见沈越站在外头。

她讶然一怔。

男子双手撑在两扇门板上,他身后是璀璨的夕阳,光线从身后射来,周梨被笼进一片由他投下的阴影里。

她与他对视,却因着身前光线晦暗,而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他说:“我忘了和你说,我们院长那处铺面只要二两银子一年。”

“啊?”周梨吃了一惊。

忽听得外头不远处的田间小路上,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有人路过!

周梨第一反应竟是把门轰然拉开:“进来说。”

沈越鬼使神差地溜进院子。

紧接着周梨哐当一下把门关了过去。

待迅捷地做完这一套动作后,两人立在门边,沉默相对。

周梨这才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脸刷一下变得通红。

他们两个这行为真的有点诡异。

沈越轻咳一声,道:“咳,我找过我们院长了,他说租店面二两。”

周梨低头,暗暗平复了好一会儿心绪,才抬头问道:“先前不是说五两吗,怎么一下子降这么多?”

沈越解释道:“院长也发现他们家那店面不好租,便叫人在铺子后面的院子中间砌了一堵墙

,隔出了两个独立的院子,前院与铺子相连,后院也可以单独租赁。而后院地方稍微大一点,所以那边租三两,连着铺子这边租二两。”

“原来如此。”

说完这番话,两人又沉默下来。

夏风扫过,四周蝉鸣蛙叫,有些躁动,有些不安。

明明是站在宽敞的院子里,可两个人都觉得十分局促。

“要不,明天我带你去看看铺子吧,看后你再决定租不租。”

周梨看着自己的鞋面:“好。”

“那我出去了。”沈越道。

“好。”周梨仍旧没有抬头。

沈越去拉开门,可刚开了一条缝,又迅速合上。

周梨惊讶抬头:“怎么了?”

沈越为难道:“有……有人在外面收菜。”

周梨想起来,他们家对面是一片菜地。

“那……那怎么办?”周梨垂下头,含了一丝娇羞。

沈越哪有办法,只得道:“他们走了我再出去吧。”

“也只好这样了。”

两人又不说话了。

周梨觉得这样站下去也不是办法,便道:“三叔,要不你在院子里坐坐?”

“好。”

他走到院中的条凳前坐下,周梨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良久后才想起平时的“待客之道”,忙去倒了杯水端来。

“三叔喝水。”

沈越看了看杯子,伸手去接,却无意间碰到了对方的手。

周梨触电般收回手,沈越忙埋头喝水。

各自尴尬。

“三叔你坐,我灶房还有事。”说着就跑去了灶房。

两人不在一处,才放松下来,局促感总算轻了些。

周梨就不明白了,怎么她与三叔的每一次相处,氛围都十分奇怪。刚刚王许也在院子里同她说了好一阵的话,她也没觉得什么,怎么现在换成三叔,就有些不同了?

似乎连四周的空气都一下子热了许多。

她一边倒腾明日卖的吃食,一边想,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每一次见面总能发生点意外。不论是胸前裹蓝布,还是意外的牵手,亦或是后山的相逢,以及河边的相救。

这样一想,她豁

然开朗。

她是不是应该大大方方一点,毕竟是个已婚之人,有什么不能看开的?

人家三叔是读书人,有着读书人的矜持,她若再做出小女儿家的怯态,岂不更添尴尬。

还会显得她矫情。

她闭上眼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后,将刚做好的一碗凉糕端了出去。

“三叔,家里没什么水果,吃碗凉糕吧,我才做的。”

她的脸上带着浅笑,在霞光里柔和又明媚。沈越只抬头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垂眸接过凉糕,道了谢,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吃。

入口细滑香甜,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没想到,吃了好几天素面的味蕾,竟被一碗凉糕激活。

他一向不爱吃甜食,可今日,突然发现这种甜腻的味道还不错。

他不禁咱道:“阿梨,你去镇上开店,生意一定很不错。”

周梨知他是在夸自己的手艺,笑道:“那铺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哪知道生意好不好。”

“你手艺这样好,生意怎么会差?等你开业,我给你写一块匾额。”

“真的吗?”周梨喜出望外。

沈越点头:“那是自然。”

周梨也听说过沈越的字好,据说城里许多人都喜欢请他题字,有的人还不惜花钱买,一副字可以卖不少银子。

周梨开始畅想:“那到时候三叔题了字,我就找王大哥刻成牌匾,我的门面就有了!”

沈越听到前半段,唇边还笑意深深,听到后半段时,那笑容就稍稍淡了下去。他垂下眸子,继续吃手里的凉糕。

吃了两口后又抬起头,似是无意闲谈一般问道:“从前在周家村时,王大哥是不是很照顾你?”

周梨点头:“嗯,王大哥人挺好的,对乡亲们都很热情,就是嫂子过世太早,他如今一个人生活,也怪可怜。”

“那他没想过再找一个吗?”问题一出口,沈越就有点后悔了,他怎么如此长舌?

真是愧对圣贤,有辱斯文。赶紧再舀了一大口凉糕把自己嘴堵上。

周梨没觉异常,兀自答道:“约摸是不想再找了吧,从前村头的李媒婆也给他说过几个,他一个也没同意。”

沈越舀了一勺红糖水喝,甜得倒牙。

就听周梨叹息一声,情绪似一下子低落:“或许是已经承受过一次离别之苦,后头就不愿再尝。”

沈越道:“这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说完又有点后悔,这是他当夫子时的怪毛病,总爱把学生平实的话翻译成某句诗词。

周梨听不懂,便问:“曾经什么水?”

沈越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和你刚刚那句话意思差不多。”

周梨愣了一瞬,心里跌了一下。三叔学问好,原来同他多说几句话后,她才发现,他们之间,是有隔阂的。

就像这围着院子的院墙。

也许只是院墙里头与院墙外头的距离。

但永不会相见。

周梨借口回了灶房,没再出去。

沈越吃过凉糕,起身去院门口扒了一下门缝,见外头似乎已经没人,便走到灶房门口,对周梨道:“阿梨,外面人走了,我就出去了。明天你收了摊子,得空随时来庠序书院找我,我带你去看铺面。”

周梨瞥了他一眼:“我,我可以去书院找你?”

沈越道:“那是自然,租铺子是正事,咱们院长也晓得。”

周梨答应下来,沈越下意识给她行了个告辞礼:“今日多谢款待。”这是他的一贯习惯,去别人家做客,临走鞠个躬道谢。

周梨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行礼,不知为何,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沈越抬眼瞧她,见她立在灶台边手拿菜刀正一边切葱花一边笑,怪不好意思,忙不迭转身离开。

周梨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好笑地摇摇头,她为什么突然觉得三叔有点呆。吃了她一碗凉糕临了还给她作揖道谢。

沈越回到自己屋,坐了会儿,忽闻到桌上葱油饼的味道,随即拿起一个吃。眼里又是一阵惊艳。

第二日。

周梨上五早早收了摊子,回去随意吃了中饭,便往镇上去了。

庠序书院她倒是晓得在哪里,只是从未进去过。

路过之前和三叔一起躲雨的街檐,走进附近一处巷子,便到了庠序书院。

兴许是书院的午休时间

,内里很安静。她走进去时还有些紧张,一旁看门的老大爷见了她,过来问了一嘴,便领着她去了集英室。

站在集英室门口,只一眼就望见了正伏案看书的沈越。

老大爷嗓门大:“沈夫子,有人找。”

沈越闻言从书里抬头,就看见门口的周梨。

而随着老大爷这一嗓子,其余或打盹或看书的夫子们,纷纷朝门口望了过去。

这哪儿来的美人啊?找谁的?

下一刻就见沈越站起来朝门边走去。

沈越路过对桌时,被拉住了衣摆:“这是上回落暴雨那天的姑娘?”

沈越看一眼同僚,见他满眼的惊艳与惊讶,不咸不淡回道:“嗯。”

同僚眼光一亮,说好的丑媳妇竟是个大美人。这沈越艳福不浅啊。

沈越走到周梨面前:“走吧。”

两人向书院门口走去,先前同他说话那同僚,特意跑出来去茅厕,路过他们时,还促狭地同他们打招呼:“沈夫子,弟妹。”

沈夫子和“弟妹”脚步一顿。

同僚早跑了。

沈越忙解释:“他,他向来口无遮拦,你莫往心里去……”

周梨垂下头,声音微弱:“他说什么我没听见。”

沈越觑她两眼,不管听没听到,只当没听到。

两人出了巷子,来到街上,没走多远,便在一处铺子前停下。

沈越从衣袖里摸出钥匙打开门:“院长去了省城,将房门钥匙给了我。”

周梨跟随他进屋,放眼一看,这铺子果然不大,并且的确陈旧。

桌椅板凳尽是缺胳膊少腿的,房梁看上去也摇摇欲坠,但好在采光不错,地段在街心。

周梨正看得入神,丝毫没留意自己上方,一块脆朽的房梁在他们开门进来时被惊动,这会儿堪堪掉落。

“小心!”沈越一把将她拉过来,她身子一跌,撞上人家胸膛。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耳边轰隆一声。

朽木落下。

周梨再抬头,就对上沈越近在咫尺的脸。

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有交叠的青蛙,沈越也是这样拉了她一把。

她心下一慌,

赶忙挣脱他的手站好。

可她刚一挣开,男子又一把将她扯到近前。

她愣住,抬眸,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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