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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侯爷来过朱雀堂,除了医者,再无外人来访。
整个朱雀堂静默下来,好似上下奴仆并着自家小郡主,一起养了场伤病。
江蕈每日喝药、外敷,仔仔细细配合着医者养伤。
若说有何不适,除了身体上皮肉的疼痛,精神上也时不时泛起恍惚。并不爱伤春悲秋的她,睡眠也一直很好。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总多梦,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境。
有一次竟然梦到自己,一心为家族为朝廷,最后遇困境被娘家舍弃不说,竟还被所嫁的婆家休弃,一生无子,从祖父手中接管的凉州大营也被夺走,凄惨收场......
清晨醒来惊得满身冷汗。
映秋端着盆热水进来,绞着绢帕给她擦拭身上的黏黏汗水。退出房门前,江蕈唤她加重一毫安神香的剂量。
待能下榻提笔,挂心军营之事的她,写了封书信让仆从邱英,传人,快马加鞭送出。
半月后,大选之期到来。
光线透过马车上的细竹条卷帘和厚重湖蓝色布幔,一点点暗下来。
起先车内就光线昏暗的,现在愈发的空气儿沉闷。
人在车里坐着,时间稍微久点,浑身不舒服。
江蕈已经靠着马车斜躺一个时辰,身子骨还未完全康复,她现在并不想顾及仪态端庄。
大概是快到神武门前了,马车的行进速变得越来越慢了。
尽管宫闱规矩大过天,窗外还是传来压得极低的,喁喁的女郎低语。
“这城墙和门楼……真高嗬!”
“听说正月十五分别摸遍神武门两边的大铜环,必将心事圆满,能生贵子。”
有活泼女郎立刻捂嘴笑起来,“不害臊,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生孩子的事了……”
江蕈也只是十九岁的姑娘。
听着这年轻话语,她生出趣味,伸手悄悄打起了车子的垂帘,去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迎面一阵早秋凉风,吹得人精气神了点。
往前看去,约莫三十辆排马车在宫门前汇聚。
出身显贵的几家公爵侯府家的马车上插着各府邸旗帜,车辕上竖立的双灯映着还没大亮的天色,自神武门向南延展,把南戴河两畔都照亮了。
再往前看,门栏前应选的娇女郎都下了车。
门禁内、外,宫禁和礼部官员们交接人员、核对名单,核验无误后人和车一道进了神武门。
江蕈知道进入神武门后,要各家采选女郎独自进保和殿。
她探身对赶车的邱英说道:“你不能和我一块儿进宫,记得回去守好朱雀堂,这一两天闲杂的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进去。”
驾车的邱英扭过头,轻道:“小的明白。郡主您进去后,小的赶着马车打神武门东夹道往北出宫。等明早采选结束了,还上此门来,小的还在这老地方等着您,接您回府。”
“嗯。”
江蕈看着眼前这宫禁高墙,叹息,人生际遇变化奇特,恍若做梦。
前些日子,还在西北凉州策马奔腾,天苍苍,野茫茫,天地黄沙间恣意妄为的女将军。
如今竟然恪守着世家贵女的言行,在这大内参加采选。
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听得前面太监通报,这筛选得宫内选一晚上,估计明日上午结束。
这阵仗着实大,不愧是皇宫。忽然听见外头一声公鸭嗓,招呼着,“各位女郎,点卯列队。”
邱英打起车帘,躬身向上架起一只胳膊递给江蕈,他心知自家郡主伤势未愈。
江蕈借力搀扶了一把,从车内探出身,走下马车。
她神色镇定自若,一双美目并未打量四周,只用余光扫了园子里的风景,满目奇花异草、亭台楼阁。
保和殿内,燃着成排的灯笼,有一位太监耸立着肩膀,垂着头像一只被阉了的鸡仔静默慢行,带领着她们,一直将她们带往了灯火辉煌处。
宫灯高悬在头顶,伴着壁上彩画,连人带景儿,都显得美轮美奂。
二三十位如花似玉的贵女们,恭敬列于两侧。
她们各自衣着华丽,姹紫嫣红,佩戴着香囊挂饰,用心者甚至化了精致的妆容。
一时间婀娜多姿、楚楚可人、高矮胖瘦、秀色可餐、国色天香、丰腴劲瘦……齐聚园内。
清一色妙龄女郎,年龄都在十五六岁左右。
江蕈记得太子今年十七岁,而自己十九,这算的上大龄剩女了。
洛国宫规,从勋贵世家女郎中选秀是为了扩充后宫但并不仅仅为妻为妾,未中者亦可自由选择留在宫中任职女官。
这成为一些在家中不得宠又无法出仕的女郎一份不错差事。
按照官职品级,俸禄不同,五年期满可离宫。
离宫后若是觅得良人成婚,运气好的甚至可嫁入高门为正妻。
或凭着宫中文书自立女户。洛国虽说国风开化,但世间待女子是苛刻的,若能自立女户,那便是另一番自由天地。
江蕈伤势并未痊愈,也根本无意采选。
只是为了母亲的身后事,和父亲的一场交易。
神色跟她们相比算不得昳丽。着一袭淡青长裙,唯一的色彩便是腰间系了条鹅黄腰带,头发也并不似其他贵女那般,梳成花样繁多的发辫,只用一支琥珀白玉簪将墨发束起。
在这满园芳芬的园内毫无亮点,又自有她独特的风骨。
这时,有一位微胖中年太监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捧着记载小册,一位位贵女跟前走过,看手、看脸、看耳朵、看脚长、量身高、测腰围……为了尽可能的筛选出齐全人。
微胖太监和尚仪局的姑姑们相看每一张脸,每一双手。
待相看到江蕈时,看着她那双长年挽弓拿剑粗糙的手指,领头太监轻轻蹙了眉头。
江蕈心中明白,其他贵家女郎都是一双双细长嫩白的手,自己这手几处都有茧子,不符合世家贵族教养女儿的要求。
站在江蕈身旁,一位穿紫衣带花簪的姑娘,乃怀化中郎将家的女儿,高香玉,江蕈带兵打仗,又出身庆阳侯府,朝中在职的武将、勋贵她大都识的。
高香玉望见江蕈,神情一怔,应该意外此处遇到江蕈,随即露出个笑脸,二人点头示意,并未交谈。
太监和姑姑,还在继续相看贵女,直到三更前后才全部相完。
最后筛出十女郎留在园内,画师将要为其各自描了画像。
这是将呈上去给贵人相看,或太子妃或侧妃旨意自有定夺。
江蕈未料到,自己竟还在待选队伍中,摸了摸脸,暗道都是这张脸惹的祸。
都说女儿肖父,虽庆阳侯做人不咋滴,但样貌挺咋滴。
总约过了三四个时辰,被选中的贵女画像陆陆续续已画完,为江蕈描像的画师这时也搁下了画笔。
二十多位落选的女郎每人领取五十两辛苦喝茶钱,随众出宫了。
江蕈松了口气,这一夜站得真辛苦,腰酸腿痛,画像时更是像块石头雕刻的傻狗。
平时傲娇的郡主也不得不收起金贵。
宫门外头,马车又排起了长龙,照旧是按着序列核对文书接人,等江蕈登上自家的车轿时,已经快正午时分。
一入车内,便歪靠着车内软塌上。邱英看见自家郡主神色倦怠,轻声询问:“现在是否回府?”
江蕈扬声道:“去醉仙楼,我要好好犒赏我这一夜的辛劳。顺道看下那边的账簿。”
邱英得了令,笑道:“郡主这是要在赶回凉州前,把这京都的事梳理一遍。”
说完,稳妥妥的驾着车,出了东夹道往坊间最大的食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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