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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棋,一男一女两个人却在咫尺相间幽闭静谧的棋室内,在这浓郁的夜色中,在这闪烁的烛光里,氛围实在是有些撩人,实在是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刘一手站起身,“那我回去了。“

李泌却说:“回哪?“

刘一手微愣:“回同舍,睡觉啊。“

李泌好似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回明州,就好。“

这句话说的,分明有些……刘一手原本已经起身,此时复又坐下,逼着自己对上他的眼眸:“我为什么要回明州?”言下,颇有些认为对方看不起人的不满。

李泌神色淡淡:“没有最好,我,其实是害怕你回去。”

此语一出,两人都愣了。

李泌心中暗怪独孤敏这小丫头太主动、太疯癫,皇甫惟明又太过不自持,刚刚那一幕的旖旎搞的自己的心都乱了,现下已被带偏,像这样赤祼祼的心里话,若在平常,纵使打死也是说不出口的。

刘一手心里却乐开了花,原来,这家伙终于不再端着了,思绪却在稍加思索后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是不是我二姐和二姐夫的事,你知道了?是了,明州那边,你一直有耳目,所以你知道他们的客栈办不下去了?”

这思路跳跃的简直让人头疼,李泌却不得不答:“刚开始的时候,因广州府的海外贸易转到明州,各地商贾往来,城中商事甚好。李守业寻机提出旧城改造、新城扩展以扶持产业民生,大得民心。只是……”

“只是没过多久,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一番明里暗里的强取豪夺,几乎大半的铺子都姓了李,但凡不从的,看谁家产业做大做强便找谁家的麻烦,但让他家入了股,方才没事。”刘一手面露忿忿:“明州原本就是一个小渔港,家家户户帮扶互助,谢洋节多热闹多有爱啊,自打被他这么一搅和,商户之间相争斗狠,各种下作的招数都用上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老百姓,可老百姓吃了亏便学了乖,便会捂紧钱袋子不出来买,没了买,何来的卖?如今城中,倒是百业凋敝了。”

见李泌没接语,刘一手又继续发着牢骚:“我真是搞不懂,这个道理,寻常人都知,只是那些上位者,盘剥民脂者,为何非要急吼吼的杀鸡取卵呢?”

是啊,这些年,李泌掌握天下各域明里暗里各种资讯,民生经济和军务政事,都是表面繁华忙碌,实则暗流不断,随时有崩盘之虞。

若在往日,李泌是断不会跟刘一手就此议题多说半句,但是今夜,他很愿意与她费一费唇舌。

“过度扩张的产业、失衡的赋税,让商户们脆弱不堪,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加之官员腐败、风气日下,越来越多的人对未来充满不安与担忧。作为你眼中的那些云端之上的上位者们,自然是通熟史籍,深谙经济荣锦之道的,也自然知晓眼前这烈焰烹油的繁华终因底层基石不牢,或许有朝一日轰然塌陷,不管是对时局还是自身,皆是花无百日红,所以,才会越发急不可奈地捞钱,因此,百姓也越发艰困。”

这是李泌第一次在她面前坦承他对时势的看法,刘一手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这是不再防范、不再把她当局外人来回避了?

“那你说,老百姓,像我二姐和二姐夫那样,想靠着做些小生意安身立命,还有可能吗?“刘一手看着李泌,颇有些期待。

“未来宏图须远望,莫让短视蔽心光。“今儿晚上,他极有耐心,也极反常,”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只专注眼前,只考虑现下的经商环境、朝廷政策、百姓的需求和买力,都要想好,试想若当下的环境变了,他们要做的这项生意还能不能有销路。好好想一想,什么东西,不管盛世亦或乱世、繁华亦萧条,都是百姓所需要的,不能不买的。“

“嗯,我也这样想,其实我想了好久,一是做长途运输的装备,二是做边销茶。”刘一手当下兴致盎然,将盘踞心中已久的思路向李泌和盘托出。

“你觉得,可行吗?”刘一手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李泌。

她,这份敏锐聪慧实在让人惊喜,棋艺之外,闯生门的这份才干凝聚着她过人的天赋,更有自幼于艰困处境中的洗练,实在难得。若是为国揽才,就是将其荐到户部授官都不为过,可是看着她的样子,终究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娘,却偏偏担了这么多人的生计和未来,为什么她这份样子看在眼里,除了欣赏更多的是一些酸涩和心疼呢……

李泌有点心乱,却竭力克制着,只回了句:“我觉得甚好。”

“真的?”刘一手一脸兴奋,“那就好,今儿晚上,我二姐和姐夫提及明州生意艰困,因着未来生计发愁,连那么多好吃的菜肴都没用多少,回头我将这个出路指给他们,必能让他们开怀。”

李泌听了,却有不快,“基胜楼的菜单经年不变,厨子手艺也不稳定,水平也就那样,没有多好。”

酸涩之意藏都不藏,刘一手却听出弦外之音,收了笑,朝李泌挑衅地眨着眼:“你监视我?”

李泌脸一绷,“没有,谁会花那个精力去做那样无聊的事,是你们,太张扬了。”

你们?

刘一手暗笑,面上却敛了色,“你不乐意?”

李泌沉了脸:“你说呢?我该当乐意吗?要不,再去添点银子,给你们加两个菜、添壶好酒?”

刘一手终于绷不住了,酣畅淋漓地笑了。

虽然,她的笑,很灿烂,很好看。

但是,他不喜欢。

实在不喜欢。

因为,太惑人心。

于道家提倡的“独任清虚”相悖,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了,若再待下去,怕是自己越发凌乱了,于是,他忽地站起身便朝外走去。

然而,边走边说,“对了,才刚,你说明日还有正事,是何事?”

原本往外走的人,说完却停下来转过身,不料,那个跟在他身后的人便毫无防备地一头撞了满怀。

应该是下意识地将她推开,但是,手臂实在有些不听使唤,而且,李泌分明被那清晰可闻的心跳声音吓到了,是她的?还是自己的?为什么声音如鼓,那么骇人?

倒是她,从他怀里探出头,扬起脸,露出晶莹的眸子:“你俩,商量好的吗?”

“什么?”他微愣,今儿个晚上,脑子实在转不动了

刘一手却是不想放过他。就在在今儿晚上,她突然发现了他的死穴,或者说短板,就像找到一个武林高手的破功之处,很有些得意,于是她继续点火:“你跟皇甫惟明,这是商量好了,来我们四方馆狩猎?那我是什么,赤狐吗?”

“赤狐?”李泌微怔,看为那副手套,她知道了?

“自然,你想让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也知道。”她的样子实在有些嚣张。

两个人现下离的太近了,李泌忽然生气了,她喝酒了,她跟那个人,和她家人一起,吃饭也就算了,居然还喝酒了。

于是,他绷着脸,说恼,也有点不准确,是羞愤,还是嫉妒?好多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说不清,只是冷语回辩:“我今日才到的长安,在广运谭上的岸,皇甫惟明来京多久了?我们身隔两地,已三四个月未见,我怎么跟他商量?又为何要跟他商量?”

唉,急则失智,上套了吧。

刘一手心中越发好笑,便忍着情绪继续捉弄他:“哼,当我傻吗,你们军中联络自有信使、信鸽,未必非得见了面才能商量。”

“你!”这下,李泌倒彻底哑火了,因为人家说的对啊,可是,我明明没有啊。

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再闹就过了。

刘一手收放自如,脱离了某人颇为僵硬的怀抱,身形跳的远远地,还拂了拂衣裙,又换了常态:“别跟我说你不认识独孤敏,你们分明就是旧相识,还在人前装着陌路,也就是皇甫惟明心实,被你们糊弄了。也别怪我多嘴提醒你,这二人都是你的故交好友,若能促其成为佳偶,倒是乐事一桩。可是,若独孤敏乐工身份属实,以皇甫惟明一个二品重臣,就算帮她脱了籍,能不能聘为正室,也是要费一番谋划的。若是其乐工身份为假,是个什么县主、郡主的,但以皇甫惟明这样一身本事和铮铮铁骨,总不能卸甲休致了却功名从此做个白丁附马吧?这些,你若无成算,还是要及时提醒,以免将来鸳梦成空,诸事成悲。”

说完,便自顾走了。

李泌看着那个越来越俏丽的身影,心头滋味莫名。

自己与刘一手,皇甫惟明与独孤敏,在这个晚上都不约而同地用各自的方式与另一半澄明了心迹,偏偏前景,却皆是未明。

“不对,说来说去,她还是没说明儿的正事,是什么呢?”李泌突然有些泄气,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角色已然反转了,牵线的,换成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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