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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知县老爷的解决办法,孙典准备回村了,问萧缜叔侄:“你们走不走?”
萧守义道:“我们再去趟齐家,你先回吧。”
孙典便骑上骡子先行一步。
萧缜叔侄步行前往齐家。
萧守义:“知县让统计田地,不知是要拿出来分给流民,还是……”
去年太平下来后,这位新上任的刘知县也让各村里正统计本村无主之地、屋舍,不许百姓亲戚私占,后来有风声传出来,说刘知县将一部分田地卖给了豪绅大户,却不知卖得的银子是刘知县自己贪了,还是上缴了国库。
萧缜也没有答案,全要看刘知县的胆子究竟有多肥。
叔侄俩很快就到了齐家。
贺氏、萧玉蝉与齐一嫂刚做好午饭,众人围着一张桌吃了起来。
眼看要吃完了,贺氏瞅瞅齐一嫂,问:“这丧事究竟怎么办,还是你定吧,玉蝉年纪小不懂事,做啥都没个章程。”
齐一嫂睫毛一眨,落下一对儿泪珠,放下碗拭泪道:“三弟没的时候,我爹就说过,说他不定什么时候也走了,丧事办不办都行,好歹有副棺材安葬,怕日后我们没条件准备,我爹提前把他跟娘的棺材买回来了,都在厢房摆着。”
贺氏看向丈夫。
萧守义瞅瞅厢房,叹道:“棺材都买了,咱就了了亲家的心愿,好好葬了吧,只是这几天正赶上春耕,两边都赶着种地,就不再去镇上买新棺材了,让亲家公亲家母合葬,你大嫂他们娘仨合葬,黄泉路上都有个伴,谁也不用孤零零的。”
即便是这种葬法,齐家五口也绝对是昨晚遇害的村民当中葬得最体面的。
齐一嫂默默点头。
她一个女人带着俩幼龄孩子,无论收尸、抬棺还是挖坟都做不来,只能麻烦萧家,萧家肯帮忙她已经非常满足,绝不会再多提要求。
就在这时,张茂德来了,身边跟着捧着笔墨的孙子张超。
打过招呼,张茂德解释道:“我奉县老爷的命要统计村里无主的田地……”
齐一嫂、萧玉蝉几乎同时叫嚷起来:“我们家还有男丁啊,人也没死绝,怎么就算无主了?”
说完,两人分别抓住齐耀、齐旭推到张茂德面前。
张茂德苦笑:“我还能不知道你们家的情况?别急别急,田地的事跟你们家无关,我是顺便问问你们准备怎么安葬齐秀才他们。”
萧玉蝉瞬间放松下来,齐一嫂也冷静了,将他们刚刚商量好的法子告知张茂德。
张茂德钦佩萧家的仁义,对萧守义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先去别家了。”
也没让他们送,祖孙俩快步离去。
女人们留在家里给五位死者准备入殓的衣裳,萧守义、萧延、萧缜赶着骡车去村边拉回尸体。
渐渐有些村民聚集了过来,看着萧家爷仨陆续将五具尸体放入两副大棺材中——齐家有些家底,齐老秀才又
讲究这个,预备的棺材都是大棺。
“还是老爷子有先见之明啊。”
“那也得有亲戚乐意帮忙才行,就说王家,亲舅舅赶过来也就是哭了两场,然后就同意火葬了。”
“所以说萧家仁义,乡亲们遇险他们第一时间冲过来救援,亲戚们有难他们也都给照顾,之前你们还说玉蝉这儿媳妇太刁,现在瞧瞧,没有玉蝉,齐家这两口棺材再好都可能派不上用场。”
在各种各样的议论声中,萧守义赶着骡车拉着棺材走在前面,萧缜、萧延一人拿把挖坟用的铁锹,贺氏等妇孺跟在骡车后哭丧,缓缓地朝松树村的坟地走去。
快出村子时,张文功提着铁锹追了上来,最后四个男人闷头挖了两个坟坑,合力将棺材放了下去。
村子里,张茂德将统计好的田地单子交给了知县刘英。
刘英细细看过,皱眉问:“才六十一亩?”
张茂德流泪道:“我们村穷,熬过先前的战乱,十九家空户还能凑出六十一亩,真的不少了。”
刘英眉头紧锁,对着单子自言自语道:“两千流民,约五六百户,一户给两亩地,那也得一千多亩……”
念叨着念叨着,对上张茂德探究的视线,刘英哼了声,带上那两百民壮浩浩荡荡地回城了。
张茂德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村子,再看向附近的田地,一行浊泪又滚落下来。
流民害死了村里的百姓,到头来还要把死去村民的田地分给外来的流民。
冤啊,何其冤!
重新回到齐家,萧延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就想躺在自家骡车上,赶紧离开这破地方。
萧缜倒是没有表现出来疲惫,只是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别说齐一嫂了,萧守义、贺氏都惭愧因为自家的亲事劳累侄子跑东跑西。
齐一嫂看出他们的去意,咬咬唇,忽然对萧玉蝉道:“弟妹,爹他们都没了,你们也不知道啥时候还有空再过来,趁着萧叔婶子都在,咱们,咱们把家分了吧?”
坐在门槛上的萧延瞅瞅外甥,再看齐一嫂时就带了几分狠:“你想怎么分?”
齐一嫂低着头,扶着儿子齐旭的肩膀道:“我们孤儿寡母,手里田地再多都种不来,所以我想着,积蓄咱们平分,至于那一十亩地,分十五亩给耀哥儿,他有外祖父舅舅们帮忙,才不会糟蹋田地。
当然,这只是亲兄弟明算账,家分了,他们还是兄弟,骨血亲情断不了的。”
萧延听了,继续靠着门楞闭目养神。
萧玉蝉反对道:“不行,地也平分,咱们两房一人十亩,我们不能占你们的便宜。”
齐家都落到这番光景了,萧玉蝉不想再贪什么。
齐一嫂摇头,眼泪一串串地掉:“你们十五亩地,这房子就给我们吧,还有,我,光靠我自己守不住这个家,我得招个男人进门,我对不起旭哥儿他爹,对不起咱爹咱娘,实在没有脸再分更多的地。”
村里有个鳏夫一直对她有意,也
来提过亲,被看重规矩的公公骂退了。
齐一嫂也不是很喜欢对方,奈何眼下村里实在太乱,今晚她若不请那人过来镇着,就敢有趁乱行凶的畜牲来爬墙,一个,甚至好几个。
现在摆在齐一嫂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是扒着萧玉蝉赖上萧家,一是去投奔一贫如洗的娘家,三是找个还算靠谱的男人。
齐一嫂不想麻烦别人,宁可舍出这副身子。
堂屋一时沉默下来,只剩齐一嫂的哭声。
萧守义叔侄能理解齐一嫂面临的处境,贺氏母女也能理解齐一嫂的无奈之举。
萧玉蝉抱住齐一嫂拍了拍:“好,就按你说的这么分,不管你改嫁谁,告诉他,有旭哥儿兰姐儿在一日,你们娘仨跟我们萧家就是一日的亲戚,他若欺负你,我一定会为你撑腰。
()”
齐一嫂哭得更凶了。
哭过之后,齐一嫂把张茂德父子请过来做见证,立下字据将齐家的十五亩地改记在了齐耀名下。
这是那十五亩地的种子,你们一并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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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水村,萧家。
阿福、阿真回来后,有人陪着给柳初、林凝芳壮胆,佟穗也就不必时时都待在房顶。
到了晌午,柳初带着阿福阿真去地里送饭,佟穗又爬了上来,然后就看到了西边远地的一处浓烟滚滚。
松树村?这么大的烟,难道又出事了?
柳初三人回来时,佟穗还在对着那烟忧心忡忡,怕萧缜在外遇到麻烦。
柳初喊她:“阿满,下来吧,上面太晒了。”
佟穗:“我再待会儿,兴许能看到一爷他们回来。”
可是又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看到一辆骡车的影子。
佟穗悻悻地回到下面,柳初还在中院这边等她,低声道:“我去送饭的时候,听见孙典在跟他家里人说松树村的事,说是知县老爷到了后,直接把那些流民斩首了,那烟就是在烧人。”
佟穗突然想吐。
柳初发现西边的黑烟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没多看也就没这么大的反应,这会儿扶住佟穗,轻轻地帮她顺着背。
佟穗:“我没事,大嫂快去休息吧,等下还要做明天的馅儿饼。”
家里羊肉多,要做的份量也多,做馅儿饼是最省事的,只要管饱,男人们也别嫌腻了。
歇完晌,柳初、林凝芳都过来了,少了贺氏母女又多了七张嘴,为了帮两个嫂子减轻负担,林凝芳这个相府千金也跟着学会了捏馅儿饼,就是手生,速度还提不上来。
三妯娌忙得忘了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西院外突然传来萧延的声音:“老五,我们回来了!”
三妯娌都是一愣,萧涉根本不在家,萧延不知道?
还是佟穗最先反应过来,看向林凝芳。
林凝芳垂眸。
柳初也知道她不待见萧延,没敢乱打趣。
佟穗手上都是面,扬声喊看守东院的阿福:“你去给三爷
()他们开门。
()”
阿福高兴地跑向后院。
大门打开,萧延牵着骡车往里走,萧缜等人跟在后头。
佟穗一边继续擀面一边朝贺氏招呼道:一婶,你们回来啦,都忙完了吗??()?[()”
贺氏精神还行:“忙完了,你们先弄,我跟玉蝉洗个手就过来。”
瞧见坐在佟穗身边的林凝芳,贺氏特意多盯了一会儿儿媳妇的手才走向西院。
萧延也是第一次见林凝芳做吃食,稀奇得不行,回头对萧缜道:“一哥你拴下骡子,我去洗个手。”
萧缜默许了。
萧守义却叫住儿子,沉声道:“洗什么手,赶紧去拿镐头,跟我去种地。”
萧延苦下脸:“在那边挖了两个大坑,眼瞅着日头也快落山了,今天就不用去地里了吧?”
萧守义:“你祖父一把年纪在地里忙了大半天都没叫累,你挖点土就不行了?少啰嗦,快去!”
这是亲爹,萧延再不满也得忍,憋屈地走向放耕具的棚子。
萧缜随口道:“拿三把。”
萧守义:“老一你不用去,你都连着两晚没睡好了。”
萧缜:“今天还好,整个上午都歇着。”
萧守义立即拿侄子的话去数落儿子:“看看你一哥,再看看你!”
萧延:“……”
萧缜也颇为无奈,拴好骡子,他朝堂屋那边看去,恰好捕捉到小妻子匆匆收回视线低头做事的瞬间。
此时她已换回了女装,上面一件普普通通的碧色短衫,连朵花都没绣。
但这碧色特别衬她,白生生的脸颊与颈子,嫩得像梨树枝头的花骨朵。
佟穗虽然低着头,可余光里还有他面朝这边的身影。
“小满。”
万万没料到萧缜会忽然喊她,佟穗怔了怔,听他又道:“给我舀碗水。”
在外奔波这么久,肯定渴啊。
佟穗连忙应下,一边站起来一边在腰间系着的粗布围裙上擦擦手,转身从旁边的橱柜里取出一只……两只碗,分别舀七分满,一手端着一只朝后门走去。
“一叔也喝点吧。”
佟穗先递了一碗给萧守义。
“辛苦你们守家了。”
萧守义笑笑,接了过去。
佟穗这才走到萧缜面前。
萧缜喝水,她趁机打量他,注意到他侧脸有汗水滚过的印迹,也注意到他裤腿鞋帮沾了土。
这一看就是干了不少活儿,兴许不比在家耕种轻松。
萧缜连续地喝着水,却也透过碗边观察着近在眼前的小妻子,然后就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怜惜,跟她给犁完地的骡子刷毛时相似的怜惜。
一碗水喝见底,萧缜将碗还了她。
佟穗知道他们还要出门,没多说,去萧守义那边收了碗便站到一旁,等着在他们出去后关门。
萧延拎着三把镐头走过来,看看兄嫂,再看向堂屋里的林凝芳,憋屈里又多了一股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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