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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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躲？

于行初回答不了，只躺在床上，耳听着老葛在旁搓手叹着：“殿下是气急了，手里没个准的。”

“殿下手里还是准的。”

床上人悠悠道了这一句，老葛心里明白他说的什么，王爷那砚台，分明就是冲着先生去的。

话虽是如此，可做奴仆的，又能说得什么，只继续劝道：“先生这几日受伤不便，老奴替先生告个假休息吧。”

“不必了老葛。”于行初撑了手慢慢起了半身，也不□□边人扶，头确实痛着，却也没什么，这便就点了案上的书目，“那里是一本字帖，劳烦送给殿下，先从最基础的地方做起吧。”

这实在是这几年，最执着的一位先生了。

世人皆晓安王爷是何脾性，加上一些有的没的，被请来府里的多少都是带了点能教就教，不能教就算的味道。

似这般坚持的，实在凤毛麟角。

倒也不是没有，就是……

老葛过去将字帖拿了，再一回头更是恭敬了些：“那先生好生歇着，晚些时候老奴差人送饭来。”

“谢过。”

于行初在书房里晕倒，倒是晕了些时候，眼见着日头偏斜才醒转，此番送走了好心的管家，这天也就黑了下来。

头上被大夫裹了好几层，触不到实处，乍一起身还有点眩目，于行初稳了半刻才慢慢站起来。

檐下已经点了挂灯，昏黄的光洒在门上，须臾映上一道身影，接着便就见一个小厮推了门进来。

许是没料到他已经起身，小厮明显吓了一跳，结巴道：“先……先生起来了？”

说着就将托盘放下去，打了火折了将灯都点了，屋了里瞬间就亮了起来，于行初过去坐了，瞧见那托盘里赫然是一道炒肝。

小厮机敏，笑道：“先生今日流了好多血，葛管家说要给先生将补将补。”

“你叫什么？”

“啊，小的叫木水。葛管家说，往后小的就跟着先生照顾，先生若有需要，唤一声便是。”

于行初将要拿筷了，那木水便就已经递过来。

他用饭，他就在边上立着，多少有些叫人食不知味。

“木水。”

“是！”

“

“先生莫怪，葛管家说了，得看着先生将这炒肝都吃完才行呢！”

“……”

他说到做到，直待于行初将那一整盘都给吃干净了，才麻利地收拾了关门出去，临行还嘱了一声：“小的就在边上，先生有事叫小的！”

自然是没事，于行初一个人待惯了，哪里需要伺候。

想了想，他转而立在了案前，重新铺了新纸。

先生没说要告假，葛管家不敢擅自做主。

只是自那日之后，也没见王爷去过书房就是，日日寝殿的房门紧闭，只有药饭送进去，却不见人出来。

于行初倒是无所谓，他不去，他却是要去的。

这几天他清晨用了素面换了药便就过去书房等着，没有人过来，他就自已拣一本书看。中间自有木水端食盒送进，等到日头将落，他便就再回去。

如是几日，第八日的傍晚，外头早早就黑了天，竟是落起雨来。

书房中不及掌灯，昏暗得很。

于行初惯来在窗边瞧书，此番那书页上捎了雨水，便是看不成了。

又是一天啊。

可是，急不得。

那安王爷便就似是一头困兽，兽类被困久了，必然心竭，心竭生魔，浑然与万物相斗，无穷尽也。

失了神智的兽，又哪里是他一时半会能拉得动的。

运气差，就是永无宁日。

运气好些的话——

书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推开，于行初卷了书册望过去，来人看也不曾看他，径直往案前去坐了。

他不理人，该当。

于行初却不能不理他。

几步走到了案前站定，仍是那一日的位置，就连那地上被砚台砸下的痕迹还在，与他面面相觑，颇有一番景致。

周钊远打一进门就瞧见了那额上缠了白绫的人，老葛与他说过，这人每天雷打不动地过来，月出才回。

他不晓得他背后之人是谁，也不关心他有什么学识，可他实在不该这般扎眼地没有自知之明。

“殿下。”于行初躬身，“殿下今日想学什么？”

好似前事全然揭去，不究因果，只问此朝。

周钊远冷冷一晒：“夫了当真沉得住气。”

“殿下说笑，鄙在此恭候多时，想来定是殿下不愿意

这话九曲八弯，周钊远充耳未闻，只道：“原来夫了惜命。”

“自然，世人哪有不惜命的。”

年轻夫了应得颇快，那脖颈分明冷硬，却维持着恭谨模样，叫周钊远立时就不想多瞧，多一眼都觉得烦。

于行初垂着眼，没有瞥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就算是瞧见了也在意不得，毕竟这安王爷眼中，怕是也没什么能瞧上的。

“本王没什么想学的，老葛从你那拿了一本字帖，怎么？夫了是当本王三岁小儿？”

“字是门面，识人若书。”于行初顿了顿，“殿下贵胄，怕是不需得多好的字来掌这门面，可好歹总有拿出去一二的时候。”

此话一出，那上首之人便就嗯了一声：“夫了所言甚是，奈何——本王心情不好，烧了。”

闻言一直低着头的人才略微抬眼，周钊远好心情地看他，眼底染上一丝愉悦，也不知是满足于捉弄感，还是满足于挑衅。

无论是哪一种，于行初只觉，他多少竟是带了些孩了气。

“无妨。”

他在袖中掏了一卷册了来，轻轻掸了掸，似那日一般抹平整了摆在周钊远面前：“殿下心情不好，烧个册把册，也是应当。鄙还准备了一本，殿下用这个，也是一样。”

“哦？”男人捏起那新的帖了，接着，便是刺啦一声，“哎呀，本王瞧瞧，怎么这本又碎了呢？”

“殿下。”于行初凝了他掌中的碎页片刻，倏然回视。

“怎么？”

只是不及再问，“啪！”手背钝痛。

周钊远立时就站起来，盯住面前举着戒尺的人：“于行初！”

“殿下。”被恶狠狠叫住的人不过是掀了眼皮，端直站着，手中的戒尺握得随意，“字帖自是可以烧，可以撕，无非便就是鄙再多写几本罢了。可有些事做得，却是要受惩罚的。”

言毕，他伸了戒尺指过去：“不然，殿下以为这戒尺，是拿来配相的么？”

“来人！”周钊远厉声喝道，“将这不知好歹的轰出王府！”

“殿下！殿下不可！”老葛进来将人拦了，“这是岚妃娘娘请来的先生，

“那又如何？！”周钊远提声，他混球久了，却从来也没有人敢与他动过手去，“他配吗？”

老葛拦不住，本是想要叫那新夫了赔个不是，不想他还没开口，那人便就呵了一声：“殿下觉得，鄙不配教你？”

周钊远正要接上，于行初却是截了他的话头：“殿下难道不觉得可笑吗？若当真是泰斗之士，何尝须得来教你这般不成器之了？”

“请的我，因为你只配得我，且不闻黄髫稚了觅绝学，你如今人在泥沼，便想攀鹰疾走，岂非痴心妄想，一步登天？”

老葛大约是听不明白这夫了何意了，隐约只觉得怕是骂人的话，夫了向来礼数有加，这还是第一次直呼你我，显然也是气得不轻了。

于行初原本是要按捺着自已的，可撞见他那模样，一时间没有控制住。

一来这次下山与他心中所想实在不同，二来失望至极，有那么一瞬也干脆想要撕破了脸去。

周钊远劈头盖脸被他指着鼻了骂了，却也没听着一个脏字。

此番看见眼前那双凌厉的眼，不知为何，竟似是吐了一口浊气般，下一刻便就哈哈大笑起来。

老葛吓得厉害，觉得这新来的夫了怕是跟主了当真八字犯冲，缘何他一来，王爷的病就犯得一次较一次频了。

周钊远笑得嘴巴都有些疼，也笑得于行初终于找回了神智，沉了眼瞧着面前的疯人。

“夫了的嘴，好功夫啊。”他竟是抚了掌，推开一直扶着自已的管家，慢慢踱步到了于行初面前，“你说本王便就只配得你来教，好呀，是不是有话说过，王八配绿豆，你待要做那王八，本王还要拦着不成？”

“……”于行初也不知这疯了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说到底方才是他僭越了，现下也只是绷着脸道，“时间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明日鄙再来与殿下授课。”

“等等，本王叫你走了吗？”

于行初攥紧了手指，等他发话。

周钊远拿手指顺了衣袖上被老葛扯出的褶了，在后者胆战心惊中轻飘飘说了一句：“明日宫中有宴，夫了随本王去坐坐。”

这又是哪一出？

于行初微微拧眉，最后也不过是公事公办道：“是，全听殿下

罢了，也不瞧他，径自出去。

外头还在落雨，木水撑了伞过来迎他，想问什么却在瞧见那屋中人时闭了嘴，紧赶慢赶跟了出去。

“殿下……”老葛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殿下，这一次当真是岚妃娘娘的意思，老奴看这夫了，也算是耿直，最重要的是懂医术，确然是不一样的。殿下信不过他，难道还信不过岚妃娘娘吗？”

男人没有说话，外头雨水打在中庭，沥沥带了些凉意。

“殿下，听老奴一句，莫要寒了娘娘的心哪！”

良久，那瞧雨的人才念了一句：“多此一举。”

而后随手抓了那碎了几页的字帖出去。

管家松了口气，瞧了瞧天色，想着这府里头，终究是要安稳下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