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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走了很久。
感觉越过了沧海桑田,走过了高山流水。
南泽停在了一家不甚起眼的平房之前,随后同我说道:“皇上吩咐了,让你单独进去。”
我从马上下来,现下我的发丝凌乱不堪,看起来应该很是狼狈,所有的女子都想以最美好的姿态出现在心上人面前,我在门前顿了一下,这明珏和许诺诺之间的爱恨情仇,我又算得什么呢,一个阴阳信使,旁观他们的爱情,再怎么轰轰烈烈刻骨铭心,那也不是自己的,我再好看不好看都不重要了。
看着莲青记忆里的许诺诺那样伤情,我真是害怕我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我自有记忆以来,见过了那么多的鬼魂,看他们如何的去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唯独没有见过喜欢一个人却能狠心地毁去她的整个世界,这种心理我着实不懂,我若是爱上一个人,就是掏心掏肺地要将所有的爱和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给她,怎么还能去伤害他呢。
而后我推门而进。
心想说这个夜晚似乎好漫长,这晚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可天怎么都还没亮呢。
我从前是不知道他是皇帝,也不知道他是一个心狠的皇帝,才思慕于他,如今我知道,也知道他并不是我思慕得起的人,那我就定然悬崖勒马,让自己不要再喜欢于他,可我看见崇枢,我看他全然不知我复杂的心事,不懂我多么纠结与神伤,我就觉得更加伤感起来。
他坐在屋子的桌上,看起来等了许久。
一身明黄的锦袍映着烛光如铺着一层光环,他见到我,猛地站了起来,好像不知道第一句见到我该说什么,张了嘴又停下了,这样看是活生生在我面前的崇枢,一身平屋都无法掩盖住他眉间隐隐透出来的皇族威慑之气,这便是天子,大明国的皇帝,只端端站在那处,就是高高在上,永远不可触摸。
我故作轻松地跪了下来,“民女翠翠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做,愣了一下,语气里有些无奈,“你这样做是不是怨我骗了你。”
这个时候我应该回答,民女不敢,你是当今皇上我怎么敢怪罪于你这样的气话,可我觉得我喜欢他这件事本来就够狗血了,此情此景断不能让它变得俗套起来。
于是我抬头,坚定吐出话来,“是的,你扮成鬼魂居心叵测地到我身边来,欺瞒于我,我不可能不生气,可后来我想了许久,这么久来,你除了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也的确帮了我不少,并没有做什么害我的事,反正你也没骗到我什么,没让我有什么损失,那便也就算了吧。”
崇枢连忙过来要扶我起来,我躲开了他的手,“皇上乃是九五之尊,可莫折煞民女了。”
他眉眼沉了下来,“你看,你方才还说算了,这会又要如此生分。”
我继续说:“算了是一回事,既然算了,便是连着之前的情分一并算了,如今你是皇帝,我是一介草民,也不应该再有什么关系。”
“当初我既然告诉你我叫崇枢,便没再想要瞒着你我的身份,从前是没有好的时机同你说,后来我怕直接告诉你又吓到你,拖着拖着就到了现在,你之前不是还说,想同我饮酒,同我对诗,同我出游,同我赏月吗?如今我不是个鬼魂,是个活生生的人,你为何反而不高兴了?”
他身份特殊,开始的时候要隐瞒我也无可厚非。
后来他的确也前前后后给了许多的暗示,只是我从没想到一个鬼魂居然不是鬼,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将自己的生魂提了出来,这原本并不该让我如此生气,可他不知道,我却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了他,自然心态也就大大不同。
他是皇帝,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个杀了很多好人,伤害了很多人的皇帝,他是个绝情的人,从我所知的有限的事情里每一件事都在告诉我,明崇枢是个为了皇位心狠手辣的人,意识到我喜欢的是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不让我神伤。
就好比如我从前绝对不会喜欢一个爱吃榴莲的人,可等到我真的喜欢上他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很喜欢吃榴莲,而且是一日三餐都要吃,此等情境要拔除情丝已不太可能,那便要想办法让自己去忍受榴莲,不然就给他买苹果,香蕉,葡萄,只希望他能忽然有一天喜欢上别的水果,可如今我总不能让崇枢不要去做这个皇帝,就连最简单的,希望他不要为了皇位再去杀害一些好人这样的事情,我都没有资格去要求他做到。
“皇上如此抬爱,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崇枢在桌子上坐下,拿着杯子往面前倒上了两杯清茶,眉眼在烛光里忽明忽暗,“你若执意要如此,好吧……你起身,朕命令你,坐在这处来。”
我心底一疼,见他就这么轻易地把之前的情分放下,又有些不高兴,明明再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要求的,可女人不大多口是心非吗,他若是再好好同我解释……可他又何必同我解释。
“民女遵命。”我咬着牙应道,恭恭敬敬地坐到了他旁边。
他面色缓和了许多,“我想同你说说话,你好好坐着,听我说。”
我低头径自去看桌上的茶杯,就差没把茶杯看出一个大洞来,他忽然按住了我的肩膀,结实地吓了我一大跳,他抿了抿唇,神色是我少见的认真,“我从未对其他人如此,你便权当在听我说书吧。”
我心里忍不住又轻轻地颤。
喜欢上这样的人注定要无法自拔,即使要带着荒凉的那丝心痛,我与他未曾经过什么轰轰烈烈,可我从当阴阳信使开始初识情事,第一丝的心动就是来自于他,你要问我怎么喜欢一个人这么无可救药,我也解释不出所以然来。
他慢慢地开口,声音如穿透几年的山水,如在高山迷雾深处里的老钟,悠扬传来:“明国开朝一来,到前朝明帝之时,子嗣单薄,只有两个儿子,嫡长子为太子,另外一个皇子无权无势,在宫内便默默无闻,你应当想到了,我就是这个皇子。母妃虽早死,但好彩我也不至于处境凄凉,只是太子任性,我与太子年纪相仿,若是太子闯了什么祸事出来,我便总得去背锅善后,久而久之有太子的地方,便就有我同在,父皇自然是望子成龙,而后还将文丞相封为太傅,就是希望太子能在太傅的教导之下能成气候,他日为君,造福大明,于是我作为太子的陪读,有幸也受到了当朝文丞相许太傅的教导,许太傅是个难得的一代忠臣,心系天下,忧国忧民,只是太子不成器,时常让他很是忧愁,他也并非是个食古不化的老臣,这天下能人居之,日子过去,太子既然无望,此后他便将对大明国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一生的寄托都放在了我的身上,我深受太傅教导,半分不敢有负他的期望,明帝荒唐,太子逼宫,那几年内政混乱,奸臣在朝中只手遮天,而后我也只能步步为营地铲除一个又一个的势力,可我坐上了皇位之后,国情还并不太平,大明国经过这几年的乱斗伤得很是厉害,邻国又有敌寇虎视眈眈,为了稳固朝堂,便定要有人牺牲,我与你们不同,你们看到的是这个人是不是好人,是不是该死,而我看到的,如果这个人不死,将会害死多少的人,我自认无愧于天地,即便是到现在,我也未觉自己有分毫做错的地方,我也的确是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可我是大明国皇子,就必定要佑我大明子民,这天下换其他人来当家,难保是要怎样的水深火热,所以我不得不当这个皇帝。”
“你……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历史上所有的皇帝都是踩着献血白骨走上去的,这是必然,一个好皇帝一个明君,通常也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他们那个位置太高,一举一动都要牵连整个国脉,谁能评判他的对错,对百姓来说,他或许是个好皇帝。
“你现在知道了这些,依旧觉得我很坏吗?”他眼里的迷雾一重又一重,似乎我这个答案对他很是重要。
他要裴夕死,是因为沈既零和裴夕相爱了,而手握兵权的沈家和富可敌国的裴家姻亲,他日难保不会成为大患。
他用华容推动裴家内斗,是因为初登皇位国情不稳,南家和莲家还在朝中立足,他无法分出心神再去制衡一个裴家,可许家呢?许修己是一代贤臣,许家定不会变成第二个莲家,“如果说你先前为了稳固皇位不得已去牺牲了很多人,那为什么又要害死你的恩师许太傅,为什么京城四门,独独只有许家满门灭门,一个不留?”
他静默了许久。
“因为我喜欢上了许修己的女儿,许家的女儿。”他看着我,眼神坚定,“而如果我要做皇帝,便永远不能娶许家的女儿为妃,难保许太傅归天之后,许家走上莲家的老路,历史重演,我既想要这皇位,要这江山,也要这美人,所以我做了一个选择,就是将许家连根拔起,一个不留,永绝了后患。”
我腾地起身,打翻了茶杯,茶水从桌子的边缘慢慢往下滴,滴答滴答,十分刺耳,“你疯了,就为了这个,你害死了许家满门,许修己还是你的恩师,你怎么……你怎么下得去手?”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
心口一抽一抽,我轻轻地喘着气,“算了,别说了……”
真不知这个被他所爱的许诺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心底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准备破门而出,那种钻心之感实在太过难受,藏在了皮肉下面,碰不见触不着,却一下一下凌迟着我的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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