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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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好乱……

那日她失去意识之后直到如今，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沉洛和莫姐姐便这么不见了，没有同她在一起，他们会去哪里，他们又能去哪里，他们……

阿一越想越觉得身子发冷，这才重新意识到这屋里本便清冷，微静下心抬头问道：“师兄，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不是她的屋子，即便是为了她拜师提前安排好的屋子，为何好像还有别人的东西？

“这是云兮……”

“阿一。”

这一声唤让任陆同阿一都愣了一下，任陆眼见着阿一瞬间红了眼，来不及讶异，便见她回过身朝来人扑了过去。

阿一这个子，脸便抵在来人胸口偏下腹部偏上的位置，这一下猛扑应该会让人很不舒服，任陆甚至来不及出声提醒，便听阿一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心中的讶异瞬间决堤，被震在了当场。

“我就是晕一下，莫姐姐也不在，你又把我一个人留着！你怎么这样啊……你把错错还给我！错错肯定不这样的，你要走就把错错还给我！哇……不然之后见到莫姐姐我就告诉她你其实不是男人，你在她面前刷的好感肯定一下子全都没了，到最后谁都不稀罕你，一拍两散好了！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啊……”

阿一闭着眼嚎啕大哭，但应该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信口胡说的结果便是她身后的任陆被惊得下颌都快掉了，一向举止规矩的他当着来人的面便想上前将阿一拉回来，脚刚迈出去一步，却听来人用哭笑不得的语气温声道：“是我的不是，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醒过来，便先去了一趟……”

阿一哭得百忙之中听到这话，随口便打断道：“你什么时候算准过？上次布结界漏了莫姐姐就算了，把我一个人推去收妖也一样，你就根本没想过我，你怎么这样啊，就知道逼我修炼，我的死活你就不会管的，我要是出了事我看你怎么办！啊……”

阿一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声音大得终于把她腰间笼子里的蜂怜哭醒了，那小虫子一醒过来，刚抗议一样“嗡”出一声，恰好被哭停下换气的阿一听到，阿一将眼泪随意在来人的衣服上一擦，捞过笼子便对着骂道：“嗡嗡嗡，嗡什么嗡，成日里也不说句人话，那种蜜蜂话谁听得懂啊！”

被阿一这么大吼过的蜂怜觉得很委屈，瞬间蔫了，翅膀扇动两下慢慢落到了笼底——他被关在这里，也变不了人形，怎么说人话？

阿一骂完小虫子，深吸了一口气，清醒不少，但转念一想，心里的委屈又被瞬间放大了，刚要埋回去接着再哭一会儿，擦过眼泪后难得清晰不少的眼角却瞥到来人衣领上那道纯黑色的布条，不由一愣，糊着声问：“这是我们灵沂宗的衣服吗？我以前为什么一直没见过这一种？”

阿一说着，抬头向上看去：“沉洛，你这么快便把衣服换上……”

即便来人是逆着光，但阿一的个子足够矮，她眼底收到的刺眼光线被来人严丝合缝地挡住，最终还是将面前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看清楚的瞬间阿一脑袋里像是突然装进一个蜂怜，她整个脑子清晰无比地“嗡”了一声，只剩下眼泪还没收住，在蓦然的安静里突兀地一滴又一滴划过下颚落在地上。

她，她还没有把对沉洛的怨气发泄完，这突然出现的人却将她所有的感情瞬间封锁……

阿一从不曾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境况下与这位重逢，让她形容这种不可能，阿一也要绞尽脑汁才想得到。

是了，便同她从未想过凭她的修为要去成为灵沂宗的掌门一样。

——这些都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那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

这个衣领衣袖上皆缝着一道黑色横条，面对着她的衣上整片濡湿，被她搅得不知是鼻涕是眼泪的人又是谁？

可他刚刚回她的话了……

用她早已经听得习惯了的声音，回了她的话……

……

沉洛他今年六百余岁了。

声音动听得同泉水一般叮咚作响。

他说宗门里比他大的只剩下掌门和长老。

他说他去过南海，身上不知道带着多少夜明珠。

他说……

他还说了什么？

是了，他还问她这些年在山上修炼，是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说漩云水袖是内门术法，掌门都不会，但他会。

师叔也会……

“……水、希……字沉洛，灵沂宗云兮峰上的希师叔。”

阿一退后一步，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字地轻声道。

水希察觉阿一的情绪不对，转头对站在那处尚未回过神的任陆道：“阿陆，你先回去吧。”

突然被点名，任陆猛地清醒过来，但心中的震惊夹杂着莫名的烦躁，让他在听到水希的话时开口道：“阿一，你跟我回去还是留在师叔这云兮峰？”

任陆看着阿一，却发现她自方才那猛地安静之后便只看着师叔，对他的话却是充耳不闻。

任陆有一瞬的失望，可思及她这些年的执念，终究是叹了口气，同水希行过礼后退了出去。

任陆出去了，阿一却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迹象，依旧静静的，只是轻声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水希觉得阿一这突然的冷静不同寻常，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解，只得先回道：“我同你说过，蚩梦谷对我有禁制，我一入谷，法力便会受到压制无法使用，而谷里的妖兽见了我也是惯爱攻击，只还有一点我不曾同你说明，我入谷之后改变的便是容貌。”

……容貌变了。

为什么是容貌？

“你都长成这样了心里还对自己的容貌不满意吗？”哪怕如今阿一的心里正混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听了这话，依旧没忍住开了口。

“什么？”水希一开始是当真没听清，但最后还是回过味来，解释道，“这似乎同蚩梦谷对我的禁制是同源的，并非我的意愿。且除去那一回我带了门中弟子入蚩梦谷，他们道我的模样变了，只是起初变化并不至于太大，之后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入谷，变化如何我也不甚清楚，直到此番入谷，我才从你的反应知道原来已经变得那般不堪入目……”

阿一气骂道：“你都不会自己找处溪水或是化面水镜看看吗？”

水希一脸的莫名：“我入谷并非为了……”

阿一都能猜到水希想说些什么，这时已经懒得听他说下去，打断道：“那后来蚩梦谷的禁制破了，你为何还是那般模样？”

“那是……”水希有一时的语噎，最后却是轻叹了一声道，“我以为我这身份无甚要紧，数次我想同你说明我的身份时，你似乎都对我这师叔并不在意，后来认出了你，我也以为不该用当年的一面之缘破坏如今的相处，我的身份今后你自然而然便会知道，一切顺应便是了。”

水希没点明的是，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多多少少发现阿一是将外在看得很重的，甚至最初时阿一对他那格外的信任有多半都是出自她眼里他们二人的“同病相怜”……

水希怕他变回原来的模样后，突然的面目全非会刺激到阿一，也是他不希望阿一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外在对他生出隔阂，这才在出谷后依旧用法力维持着在谷内时的面貌，直到方才在千灯峰上，师兄实在看不过眼，逼他将模样换了回来……

阿一却在这种节骨眼上抠住了字眼，看着水希不置信道：“当年的一面之缘？怎么是一面之缘？你把我带回灵沂宗，那路那么远，一路上都是你带着我，怎么会是一面之缘？”

阿一说着，手往发上探去：“还有这发……”

可阿一的话只说到一半，手也只伸到半路便陡然失了力。

——她想起来，沉洛是见过她这发簪的，可那时他还问她这发簪是谁送的，这说明了什么？

……一直以来，她只在心里妄想着能再多见一次他，她不敢打扰他，平日里他的任何消息和动向阿一都不敢去寻人问。

她只知道他是灵沂宗的希师叔——这还是当年他将她托给师兄的时候，阿一听师兄对他的称呼。

哪怕是五年前阿一蹲在内门的山门前等他回来那一次，也是听师兄无意间提起她才巴巴地跑去。

她对他的念想隐晦又执着。

在阿一看来，这所有的念想中，最可能实现的便是有朝一日能被选到云兮峰上去做个洒扫，她也一直为之努力着，但去了一趟蚩梦谷，阿一终于明白自己连个洒扫的命都没有——现如今洒扫弟子也算半个门面，阿一这个子既然没了希望，自然更不敢再有别的想法。

可为什么她都已经快放弃了，她甚至……

甚至，已经开始把沉洛当成是她的唯一了……

而水沉洛，蚩梦谷里他一席话砸碎她的神坛，还不够，如今他随手挥一挥袖便打破了她的又一个梦？

“阿一你去哪里？”

阿一将袖子从水希手里抽了回来——如今她算是知道自己为何总也躲不过沉洛的身手了，他们这级别差了那么远！差了六百多年呢！

她怎么比得上他？

“我去找莫姐姐。”

“不必去了……”

“为什么不去！先前总也不管我，将我丢给师兄这十五年里你对我还有过什么养育之恩了？如今我跑去同莫姐姐待在一起你也要管吗？”

“……可是，莫习他已经离开灵沂宗了。”

“什么……”阿一的脚步猛地顿住，回头道，“为什么？”

阿一问着，却蓦地想起那日莫习的话来，那时听着不觉得有什么，但知道她离开之后，竟便能从中觉出些异样来——她那时便想要离开了……

可是为什么？

明明已经一脚踏进了灵沂宗，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放弃？

阿一这时候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力了，最后脑子一转，心中又是一股委屈，冲着水希大吼一声，便跑出了屋子。

她吼道：“为什么姐姐她离开了只告诉你，不告诉我！”

水希站在原地，并没有追上去。

他看出阿一的情绪不稳定，虽不知阿一到底在生什么气，但她似乎还误会了些其他。

可他同师兄说好的时辰便要到了……

水希看着阿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半晌，刚要迈出步子，便见屋外落下一人，水希的思绪一收，迎到屋外行了一礼道：“师兄。”

莫温一见到水希，便上前将人扶了起来，笑道：“我方才去了一趟跹容派，已经问过派中的兰风长老，道是他们跹容派并无那样的内门术法，小希你可以放心了，怎么样，可是问过阿一那孩子了？”

水希难得地露了苦笑，道：“多谢师兄，阿一她……”

“怎么？”见水希这般吞吐的模样，莫温这时候才发觉这处如今便只水希一人，不由奇道，“小希，你不是说我师侄如今在你这云兮峰上，这人呢？”

“师兄见谅。”水希这么道了一句，便推着莫温往外去。

“欸！”莫温被水希轻推着往外走，还不住回头往屋里看，边道，“小希，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这巴巴地跑来，不便是想在去蚩梦谷前先看一眼我那师侄吗？你这……”

莫温尚未说完，便被水希拉上云锋，出了云兮峰往蚩梦崖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