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二十三章 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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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立了春，清晨的风依旧是冰凉的，阿一哆嗦了一下，拉过身上盖着的“被子”，鼻间却嗅到一阵有些熟悉的草木清香，下意识蹭了蹭，笑道：“真好。”

“……什么真好？”片刻后，一道声音带着些模糊意味问着。

阿一还有些迷糊，脱口便道：“有你在身边，真好。”

那声音一顿后转瞬便高昂了起来：“你说什么！”

阿一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话，猛地清醒过来，一睁眼看到的便是一个快被蓝衣包成紧身的大肚包，不由悚然一惊，再抬头看到一旁抻手半坐着的雪童子，更是惊讶，没顾上他脸上那副同自己相似的惊悚，脱口道：“你怎么出来的！”

雪童子先前守在阿一身边，半夜里实在没忍住，趴在边上睡了过去，结果一觉醒过来便听到阿一这么一句话，吓得他杵在身后的手抖得停不下来——阿一什么时候用这么乖巧的语气同他说过话？！

阿一却是没跟他废话，一掀“被子”便打算从腰间的万象袋里取条捆妖索出来，却在瞥到手上的外衫时一愣，手也舍不得松了。

——这是沉洛的外衫，她知道的。

她这才想起来，眼前黑过去之前她以为自己真的就要那么完了，她再也见不到沉洛了，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属于自己的走马灯，可她却没有，那时候她心里汹涌上一股道不尽的委屈，她想着她的走马灯里肯定会有沉洛，那该死的雷劫却连最后一眼的沉洛都不让她见……

如今她才知道，原来那是因为自己注定死不了。

她要去见沉洛！

阿一这么想着，抱着水希的外衫爬起来便往外走，却是一个趔趄，然后被一双手扶住了。

这双手……

阿一抬起头来，脸上的迫切再次僵住，不置信道：“怎么你也出来了！”

蜂怜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收回手低了头。

“你散魂了。”

雪童子这时候终于醒过神来，走到阿一身边看着她不自知下泛着微红的眼眶道：“被雷劫抽出来的，后来又被治好了。”

“被谁治好的？”阿一眼睛一亮，心下有了些猜测，却还是要求一个答案。

雪童子突然有些不想再看着她的眼睛了，偏开头道：“便是你那个沉洛。”

果然……

阿一急道：“他人呢？在哪里？出去采果子了？”

“哪儿啊，他，回去了。”雪童子说着，回头时瞥到阿一眼里的光一下便熄了，又忙补道，“他说你有……那个妖猎赌约在身，他不方便带你回灵沂宗，又不能留在这里，便先回去了……这有什么啊，等你回去不就见到他了？欸！你去哪里啊？”

阿一推开雪童子拦在她面前的手道：“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灵沂宗啊！”

“那你赌约怎么办？”

赌约……

“赌约我不是已经完成了吗？我那日不是拐了一个小竹妖，在这……”

阿一说着，手往腰间摸去，却是除了一个万象袋之外空空如也，她心头一跳，转身便问雪童子道：“我小竹妖呢？哪里去了！”

她都还活得好好的，那竹妖当时被她护着，肯定死不了，这不能到手的宝贝还让她自己飞了啊！

雪童子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之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自阿一从那山上掉下来之后，他们还哪里有空闲去顾及其他？

阿一同雪童子面面相觑，已经认定那竹妖逃走了，皆是一脸菜色，却听阿一身后的蜂怜慢悠悠开了口：“是这个吗？”

蜂怜说着，抬手便从阿一腰后的衿带上抽出了一支绿笛子，阿一霎时喜出望外，心上觉得这小蜜蜂终于有用了一回，接过那笛子便仔细端详起来。

这笛子较一般的长笛短，触手舒适得很，看着的确是竹质的，笛身上遍布着褐色斑块，近两端处空留一片绿衣，又在两端各有两块斑纹，分别为红、紫、白、褐。

这么个东西方才一直插在她衿带上她竟然一点没发觉，真是睡糊涂了……

“嘿！”阿一抬手轻拍了拍那笛身，试着唤道，“醒醒，醒醒啦！”

那笛子毫无动静，阿一又拿着笛子在手心敲了敲，依旧没动静。

“是不是要吹一声才会醒？”雪童子突然在一旁出主意。

阿一偏头同他对视在一处，半晌，终是举着那笛子凑到嘴边，刚要往里吹气，便听雪童子道：“这个要竖着吹。”

阿一：“……”

她在心里默念一遍“横吹笛子竖吹箫”，难道这其实是支箫？

“这应该是竹竖笛，又叫牧童笛，我常年在山间，见过不少牧童吹这个，他们都是竖着吹的。”雪童子说着，胖手指着那牧童笛的一端道，“这里有一个哨嘴，便是对着这里吹。”

阿一将那小笛子竖起来一看，果然有个小口。

“这个挺上手的，一吹就响，不过吹的时候不可太……”

雪童子一句话还没说完，山洞里便响起了一道尖锐刺耳的哨声，那哨声的回响在小山洞里不断荡漾，足足有小半炷香方歇。

雪童子忍了半炷香，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道：“你吹那么用力做什么？”

阿一自己也被那声音刺得不行，看着雪童子便怼道：“你知道倒是早些说出来啊，当什么事后诸葛？”

结果雪童子也不甘示弱，指着阿一怒道：“我话都还没说完你便吹了，这难道不怪你吗？”

阿一理亏，“唔”一声，随即虚张声势道：“反正都是为了把这小竹妖叫醒，有什么要紧！”阿一说着，一偏头却看到蜂怜尤自在那捂着耳朵，气便不打一处来，指着蜂怜便接着骂，“平时你自己还一直嗡嗡嗡呢，这时候捂什么耳朵，松开松开，这声早歇了，还捂着……”

蜂怜平白又挨了一顿骂，却是早已经习惯了——经历过他那暴脾气的娘亲，阿一对他的大呼小叫其实都不算什么的。

山洞里吵成了这副鸡飞狗跳的模样，可手上那竹竖笛依旧一丝动静也无。

阿一冷静下来，这才想起用探视之法去看，一闭眼凝神却把她自己先惊了一把。

她如今的识海竟已经能覆盖这方圆十里距离，且所见也更加的清晰了！

但此时她周身却只围着三股妖气——一白一黄一绿，白的是雪童子身上发出的，黄的来自蜂怜，至于那绿色妖气，便是出自她手中这支竹竖笛。

而让她更为惊讶的是，这笛子里的妖气如今微弱得很，且观其修为竟是不过七十余年……

阿一先是茫然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被那雷劫甩鞭子的时候，那小竹妖自己烧了修为要救她。

阿一：“……”

她一个妖替她挡雷劫，她怕不是想灰飞烟灭吧！

雪童子还在想着到底怎么才能将这竹妖唤醒，便听阿一叹了口气。

先前听沉洛提到过阿一的妖猎赌约，彼时雪童子尚未在意，方才又想起来，他才突然意识道阿一这一趟出来原来便是因着这么个缘由。妖猎赌约……他们妖族的命便不是命，专给这些修士拿去做赌约耍儿戏的不成？一想到这一点，雪童子心上便闷得慌，只是一直靠自觉压着没发作。

可这时他突地又听阿一叹了口气，顿时便以为阿一心里也是只着急那妖猎的赌约，这一下，自方才起他心上的那口闷气到底是没憋住，想了想便开了口：“其实醒不醒过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你们修士……妖猎的规矩不是只要抓到的妖族修为够了便算数吗？反正是死是活是不管的。”

他这话说得其实没错，但口气却不是那么平静了，甚至隐隐压着些嘲讽，阿一听出雪童子话里的异样，当即便是脸色一沉，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便往洞外走。

雪童子见阿一没反驳，心里顿时更不好了，路过蜂怜的时候，随口又道一句：“走了，我们回灵沂宗领死去了。”这话算是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头了，雪童子刚跟出几步，阿一的脚步却是突地一顿，他正奇怪，便见阿一返身走到山洞深处又坐回了下来。

然后……

也没然后了，阿一连句交代都没有，便自顾自修炼去了。

阿一没说话，雪童子同蜂怜便这么站着，良久，蜂怜突然回头同他道：“你别这么说话。”说罢，自己坐到一旁打盹去了。

雪童子：“……”

这蜂妖怕是被人卖了还会替人数钱吧？

如此又待了两日，阿一身上的法力恢复了一成，最后到底还是有些等不及了，心浮气躁的修炼不下去，第三日一大早便出了山洞，却在召出佩剑的一瞬发现自己不知道路……

阿一要被自己气死了，但这时候她既不愿意去问身后那个一直傻乎乎盯着她看的蜜蜂，更不愿意去问那个时不时有意无意望向她的雪妖，只得又坐到一边拿出先前那张地图研究起来。

这地图上面标的最鲜明的便是天城，刚好老头告诉她天城里妖怪很多，那只要她会用这地图找到去天城的路其实便能满足她当下的需要了。

可也不知是她心境的原因还是她这脑子实在不适合这种解密游戏，阿一的手快把这破地图戳烂了也不知道这鬼东西到底怎么用。

雪童子盯着阿一看了半晌，回头冲蜂怜使了个眼色，却换来后者的视若无睹，气得他那张肉嘟嘟的脸反倒紧实不少，最后实在无法，正要起身，却见那边的阿一突然蹿了起来，看了他们一眼，带着些气急败坏地开了金口：“跟不跟我走？”

蜂怜这两日被他们两人间诡异的氛围闹得都没睡好，眼圈一直耷拉着，如今好不容易等到阿一松了口，几乎要激动得一闭眼睡过去，却又不敢怠慢，忙起身跟到阿一身边。

阿一这时已经召了佩剑出来，对着蜂怜一伸手将他拉了上去，这才又看向雪童子，却又像是自己噎了自己一下，哽着声问道：“你要留在这里？”

雪童子站在山洞前同阿一对视了一眼，突然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

阿一毫不犹豫：“灵沂宗。”

雪童子：“……”

去就去！

雪童子脾气也上来了，赌气一般想着，这小蜜蜂都不怕，他难道还会怕不成？！

这么一想，也不用阿一拉，他自己攀着佩剑跳了上去，还未站稳，脚下的剑便突地飞蹿起来，晃得他险些跌下剑去，赶紧一把抓住了前面蜂怜的胳膊，却发现这剑的方向不对。

——去灵沂宗该是往西北方，可如今阿一却带着他们往东南面去……

雪童子没忍住，还是提醒道：“方向反了，灵沂宗不在那边啊。”

阿一没理他，自顾自挑着道走——找不到去天城的路便不找了，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天城那一处能找到妖族。方向反了？那更好，她就是要同雪童子唱反调！

阿一这么一想，心上又有些气鼓鼓的，脚下佩剑的速度当即翻了一倍。

雪童子在后面吃了满嘴的凉风，心里却突然痛快了，看了眼阿一的背影，乐呵呵地闭了嘴——这口是心非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