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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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一的性子一直很倔，从不会主动求人，唯有的低声下气，也只是对着水希。即便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当口，她依旧只顾着自己动手，身后方玉到底能不能帮上忙，她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绝不会把指望浪费在他身上。

而这边方玉心里仍在惊疑不定，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阿一将洞口护得很好，他站在这里，反倒成了个看戏的。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看穿自己的？

他们之间的接触其实不过那么几回，他满心以为这个小姑娘是最好懂的一个，却不想，她好懂不过是因为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所以大多情绪都总是浮在脸上……

可也不对。

方玉摇摇头，想起福来客栈初见时，她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举止谈得上粗鲁，后来再见，她大多时候却总是端着姿态的，哪怕别人一看便知那并非她的本性，她也是坚定不移地端着，可有时，她又绝不会忍气吞声，方玉想起那日宴亭里，阿一便是忍受不了旁人的视线，才会突然发作……而她就是发作，原因也表现得明明白白——她不乐意。

所以说，她其实不是不在乎，也不是端着，她只是……真性情。

方玉想到这里，突见阿一身后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他甚至来不及提醒，阿一身子一个踉跄，往前跌了几步，后背上又被划了深深一道，可这姑娘就像是不知道疼一样，甫一站稳，反身就是一刀还了回去——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也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

但一个人的力气终有尽时，阿一身手再好，哪怕她是宗门大选的头魁，也不可能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只身屠尽这里所有的妖兽，更何况她如今本就受了重伤？

这些妖兽都疯了！

这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平日里随时可能发生的你死我活在这时竟都化为乌有，一门心思只知道齐心协力地对付阿一，难道当真只是为了她身上那几两肉？

方玉看不下去了，正要上前，阿一周身却突的冒出一圈白光……便同先前一样，将她团团围住的那些妖兽一时间被炸得死伤无数。白光一瞬散尽，阿一站在那片血色中央，只影难行，懵懂地朝四下里看了两眼，身子一侧就往地上倒了下去。

方玉一惊，连忙跑上前去，却见眼前又是白光一闪，他伸出去接阿一的手僵在原地，眼见着阿一浑身是血地落进一人怀里。

“希师叔……”方玉喃喃一声，却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水希低头看着阿一身上那些伤口，面沉如水。

阿一却是直到这时才终于眼睛一亮，抬手抓住水希的领子，问道：“云银蝶、咳！云银蝶是不是只在我没法还手的时候才能护身？”

水希领子被阿一那脏手抓得全是血迹，他却似乎毫无所觉，听阿一问，也便轻声应了。

阿一努力想挤出一个笑来，憋了半天，却是攒了气力锤了水希一下，委屈道：“别人要打我，我哪能不还手？”

水希这时候却像是替她笑了一下，回道：“你还能还手，总也便无性命之忧。”

阿一紧抿着嘴下巴轻颤：“但是会痛啊……”

方玉以为她不怕疼，却原来，她只是不喊疼，而如今，能让她喊疼的人来了，方玉一时却有些手足无措……

“那便先睡一会儿，醒了便不痛了。”

“真的？”阿一往水希怀里钻了一下，听水希应了，好像为了表示自己听到了一样，也跟着低低地“嗯”了一声，眼一闭便晕死过去。

水希放了颗夜明珠在地上，这一片林子登时便亮堂不少。他映着光抬袖将阿一脸上的血一点点擦净了，又取了套衣衫出来将阿一裹住，这才抱着人起身，却依旧没有理会方玉，只是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方玉视线跟着一转，也是一惊：“墨少宗主！”

他竟一直不曾发觉这里何时还多出一个人来！

墨城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那把长伞被他收起来拿在手里，伞面上隐隐流动着红光，一路往下聚到伞尖上滴答滴答地落着。同水希隔着老远对视片刻，墨城终于动了，慢步走到水希面前行了个礼，才道：“晚辈先前发现不少妖兽都在朝着此处集中，便一路寻过来……阿一她、怎样了？”

墨城说着，眼睛已经落在了水希怀里的阿一身上，她的脸被水希擦得白净不少，身子却被水希的衣衫裹住，让人看不分明，但再看到阿一额前被血凝住的碎发时，墨城染了血的手依旧微微一颤。

他猛地收回视线撇开了头，似乎这时才看到方玉一样，同他一点头道：“方公子。”

方玉这时更显局促，答应一声便低了头。

水希抱着阿一走到方才的石洞边缘看了片刻，才终于开了口：“石壁上有些落脚处，从此处一路上去或许便能出这结界，少宗主内力可还撑得住？”

这结界之下无法使用法力，可不就只能用内力了？

墨城倒并不讶异水希这一问，但他也没有立刻应下，而是上前几步察看水希面前的石壁，心中仔细估量过后，才道：“这结界大抵高有六十丈，若不休整，如今我独自一人应当能上去，但无法带人。”

水希扫了眼墨城手上的长伞，点头道：“阿一伤势有些重，我先试着将她带上去，再下来接应，这段时间方公子还望少宗主多加照顾。”

墨城应下，又忙着从身上掏出一个瓷瓶来：“这里面的丹药对伤口愈合有所助益，阿一许是用得到。”

水希也不推辞，接过那瓷瓶，道了句“多谢少宗主”，抱着阿一身形一轻，便踩着石壁渐渐消失在了这结界上空无边的暗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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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希御剑而下其实并未过去多久，跹容派几位一直守在崖边，章程有心让几位坐下歇息片刻，却又找不到话头——此番的确是他们修义宗的失职，可谁又能想到会有人好巧不巧地摔落这崖下误入结界呢？

章程一把年纪了，也难得如此郁闷，可这么等着也不是法子，只得转而安排一众弟子早做准备：待会儿这人救上来了，可不得让大夫看看有无大碍，想得到用得上的丹药草药也都得先行备下……哦，对了，还得赶紧派人去将明城城主也请来——宝贝儿子在修义宗出了事，那位虽说不上对着他们发难，但两边的关系也必定会受到影响！

章程被这些琐事忙得焦头烂额，倒是一旁的柒仁守了片刻，已经不如原本那般担心，若有所思着同跹容派几位道：“既然小希亲自下去了，依我看，诸位大可不必这般忧心，不如坐下好生等着。”

兰风等人却像是没听到这话一般，理也不理。

“兰风长老今日这般做派，倒不像是替灵沂宗忧心小辈了……倒像是另一番用心。”

兰风耳边突地传来这么一句，下意识回头，便见原本站在身边的柒仁已经施施然转了身，走到一块石板前坐下了。

兰风微皱了眉，却也依旧并不理会，倒是身边的兰溪此时低声同她道：“师姐，此番事后，希师叔想来没理由再拒绝我们的提议，是否先传信回门派，让弟子将那孩子的住处打点一番？等人救上来也不必再在此处逗留了……”

“芙蕖山上一直有派人打理，不必再行打点。”

兰溪微惊：“芙蕖山？那可是掌门的……”兰溪说到此处，自觉声音有些大了，忙顿了顿才接着低声道，“让那孩子直接住进主座，是否有些不合时宜？且若是传出去，其他弟子……”

兰风沉默稍许，才道：“兰溪，你可曾想过，掌门的事总有一日会瞒不住？”

兰溪一怔，又听兰风道：“这次是斗法会，掌门可以闭关不出由我等代劳，可总归会有我等无法代替之事，那时，你当如何？”

“我……”兰溪一噎，“可是师姐，依你先前的意思，你若收了那孩子为徒，她住在芙蕖山上也并不合适啊！”

“如何不合适？”兰风反问。

这如何能合适？向来只有掌门同掌门的亲传弟子方可住上芙蕖山……

像是明白兰溪心中所想，兰风看着兰溪道：“这一点同其他弟子如何看法是一样的道理……只要是圣地选中的人，哪里容得了旁人置喙！”

兰溪一惊：“这！这……师姐是想将那孩子直接送去圣地？！”

“这也是能让我们最快得到答案的法子。”

“可是那孩子还……”

“兰溪！”兰风突然提高了声音，“若是掌门亲在，你以为，她会如何打算？”

兰溪再次噎住，半晌，却也已经不再坚持，只低低道了一句：“一切以跹容派为先……”

她们这厢争执罢了，兰风却并未放下心来，回头盯着崖下道：“只是如今这一切，却并非你我说了算，真正的决定权，到底还是在那孩子手里。”

兰溪听了这话，有些疑惑，偏头正要再问，却见兰风神色微动，她意识到什么，刚要低头，水希却已经御剑悬在了她们面前。

第一眼看清，兰风便已经皱了眉头，无他，水希那一身白衣上斑驳的血迹很是刺眼……

兰溪跟着一惊，已经上前一步想将水希怀里的人接下，却被兰风拦了一把。

水希这时也在打量崖上的几位，柒仁刚起身朝着此处过来，那边章程听到动静，连忙也是由弟子扶着上前，而今日这里最惹人注意的，果然还是跹容派——跹容派几位长老先生为了灵沂宗一位小弟子这般兴师动众实在说不过去。

水希最后将视线定在兰风身上，对视片刻，还是将怀里的阿一递了出去，却也是立刻便道：“阿一伤势有些严重，希知兰风长老甚懂医术，还望长老代为诊治……”

兰风没说什么，亲自上前将人接下。被水希衣衫裹着的人却在这时微微一颤，似乎就要醒过来，便见水希抬手牵住了阿一，这人顿时又安稳了。

水希轻笑一声道：“阿一认生，还望长老将她带到雅苑诊治。”

若是方才没说明白，那么如今水希这话的意思便是再清楚不过了——只是诊治而已，他并不打算就此将阿一交给她们。

兰溪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再次被兰风拦住。

兰风神色倒没她那么难看，声音淡淡的，却也够在场众人听个一清二楚：“诊治可以，但此番事后，老身也有个请求。”

水希似是毫不意外：“长老请讲。”

兰风回身看了众人一眼，才道：“今日我跹容派如此兴师动众，也不全是为了灵沂宗……阿一这孩子我等很是看好，想同希师叔讨了来收作我门下弟子，不知希师叔可否应允？”

兰风这话出口，柒仁和章程还没怎么，修义宗的数位弟子却都是倒提了一口气——不是都说跹容派同灵沂宗两派最是和睦吗？怎么这还开始公然抢人了？！

不过若是为了眼前这位倒也说得过去，这两日这么多门派弟子中，风头最紧的可不就是她了吗？只怕不只是跹容派，斗法会这些天在场的那么多门派想必也早就在暗地里动了这个心思……也难怪今日跹容派这么多位前辈一起过来，原来是为了表示对那孩子的重视啊！

“阿一如今在我灵沂宗内尚未拜师，何去何从倒也好说，长老这般看好这孩子，实在是她的福气，只是凡事都讲求你情我愿，阿一到底是去是留，不如便等她好了伤后由她自行决定？”

兰风要的就是这个答应，水希方才虽然已经表态，但只要将最后的决定留给阿一自己，她们便还有机会……

而只要让她们同阿一谈过，她相信阿一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兰风胸有成竹，答应一声，带着人下了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