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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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如今阿一的情况让她行动多有不便，但这十数年里，她在修炼上下的功夫多到师兄都自愧弗如，且当初那位便说过她很有修炼的天赋，她更是从未想过再见时让那位失望，修炼时也便对自己更加严苛……

总结一下，那就是阿一对自己的身手一直很是自信。

可如今，面前的沉洛似乎根本未将她这样的躲闪看在眼里，她未躲过去，竟也没能看清他的手法……

先前的宗门大选，阿一的身手在外门弟子中无人能及，难免让她的自信心有些膨胀，现下她的满心自信刚飘到半空便被水希无意间拍回到了地上，一时间连挣扎都来不及，根本爬不起来。

阿一就这么愣在了当场……

不光是阿一，便是水希，也有一瞬的愣怔。

先前他那一连串的动作都不过是下意识，直到他牵住阿一的手后才意识到她是想躲他，而他方才所为，便像是不容分说要牵住她一般……

此时若换作旁人看，不过是一个相貌极其丑陋的男子要去扶一个老到不行的老人家进院子，除了丑和老之外，这场景在平常人家再稀松不过，可惜两个当事人心里其实一直都未曾认清自己如今的表象。

一直以来，水希都是南南北北四处游历，见过不少世俗间的人和事，却也大多不过是远远看着，鲜少接触。

今日他到底是怎么了，闹出这等尴尬之事……

阿一抬头便见水希的神色颇有些局促，他那原本便丑到极致的一张脸憋得有些暗红——更难看了。

左右一思量，阿一便大抵明白了缘由，一面暗笑自己方才又多想了，一面又觉得这沉洛当真有趣。

她先前还一直以为，能被宗门派来执行秘密任务的，必定是些法力高深，却又铁面无私之人，不想却是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

“平日里打架习惯了，见着有人对我出手，我便下意识要避开，你不要多想。”

阿一这话说得很是巧妙，一下便化解了两人各自的尴尬。

水希听着阿一一副不在意的语气，也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牵着她的手进了院子。

这院子布置得很简单

，但该有的一应物什都备齐了，唯一的不足便是，它只有一间卧房……

阿一如今便站在这卧房里的床榻前，她很想躺下休息，又觉得不合适。

正左右为难，水希端着一碗水和一些吃食进了屋子，见阿一还站在原地，脱口道：“为何不坐下？”

阿一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决定晚些再考虑到底睡在何处，这才回身坐到桌前，也不客气，接过水希手上的干粮便咬了起来，边吃边道：“你辟谷了吧？”

水希坐到阿一对面，点了点头，看着阿一一口接一口地咬着干粮，不知突然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道：“偶尔贪图口腹之欲也是有的。”

阿一抬头看了他一眼，因苍老而在嘴角折出的褶子一深，已是笑出了声：“我也一样。”说着，也补了一句，“不过如今一日三餐，一顿都不会落下。”

他们这些人修炼，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成仙，可修仙如何是那般容易的？

其实在如今的宗门里，只要是内门弟子，都能做到辟谷，只是还未成仙，又有多少人能当真躲过七情六欲？

七情六欲，对于他们这些久居山间的人而言，口腹之欲尤甚，只是大多人都不愿意承认。

从前她不懂事，硬要拉着师兄抓鱼吃，后来便听到几个不服气的内门弟子因此偷偷议论过师兄。

内门如何阿一不知道，但外门的山麓便有条小河，恰好她偶然见过那几个弟子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偷偷摸摸地在那处，烤鱼野鸡一个不落都尝过，却好意思嚼舌根？

那时她也不服气，听到便站了出来，也不管自己不过是个刚来的外门弟子，便要同他们掐起来，最后还是师兄出面做的调停。

那回之后阿一才明白师兄地位高，更该做好表率，后来她再也没拉着师兄做过任何有违身份的事。

全是她自己一人做的。

至于师兄到底跟在她后头替她收拾了几回烂摊子，阿一是早已数不清了。

许是沉洛没有那种身份上的顾忌，才可以这般直言不讳，但他到底是未在这种事上避讳她，不知为何，阿一觉得心情挺好的，连带着见到沉洛脸上那块疤都

不再觉着太过狰狞。

再说阿一自己，大抵在五年前，她也已然到了辟谷的境地，那段日子偶尔烤条鱼尝尝也不过是因为偶尔想吃口肉了。

但后来阿一还是一日三餐从不落下，不过是她以为，即便她的岁数已是二十有余，基本的营养却不能落下。

——阿一一直坚信，自己不是真的矮，她定是还会再长，只是相信了这么多年，她的个头依旧没长过半寸……

至于如今饿成这样，或则便是因着“年纪大了”，又走了那么多路，消耗得太多……

“唔！”

水希见阿一吃得很认真，不便打扰，正偏了头想这几日的行程，听到这一声，忙向阿一看过去，便见她苦着一张脸，手中的干粮还拿着，眼神定定地看着桌角。

“这是怎的了？”

这话问出口，却不见阿一回声，她那有些干皱的嘴唇轻动，也不知是在念些什么。

水希仔细想了想，问道：“可是咬到舌头了？”

“……”阿一听到这一声，终于百忙中抽了空，转了眼珠，幽幽怨怨地看了水希一眼，却还是未出声。

水希见她这模样，明白此时不便打扰，遂也不出声了，只关切地在一旁看着。

又试了几回，阿一的神情都快哭了，最后实在无法，嘴一张，便见一颗白牙掉了出来……

阿一连忙腾出手来，将那牙宝贝似的接在手心里，对着水希的方向摊手一亮便又收了回去，问道：“你知道哪些术法能把这牙给安回去？我方才试了不少，都没用！这……”

水希眼前尚留着一道白色的残影，愣了愣，在阿一面前头一回低低地笑出了声。

阿一苦得脸都要绿了，坐在桌对面，踢了踢桌脚，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啊，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一点都不好笑！这，有没有法子啊？”

水希听出阿一的恼意，一面惊讶自己的情绪波动，一面忙敛了神色，忍着笑正色道：“不必担心，想来这也是蚩梦谷让你加速衰老所致，出谷之时服下痴果自能恢复如初，若当真是因了你的……牙口不好，到时我再用法力助你重新长颗牙出来便是了。”

“为何现在不能助我，定要等到出谷么？”

阿一急着追问，待问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很有问题，忙收了急色，从袖中掏了块白帕子，将那牙收好，才接着道：“我的牙口一向好得很，啃骨头都能比过山门脚下陈大爷家养的黑狗子，此番定是因着这破谷才到了这地步，既然沉洛你这么说，那我就姑且信你一回……但，但如果到时候，因为，因为……施救不及时，出了谷我这牙也没长出来，你得负全责啊……”

阿一一本正经地说着话，声音却有些漏风，听得水希差些又要笑出声来，不由有些好奇，阿一这老态模样若是出了谷，又该是个如何俏皮的姑娘样子。

阿一掉了颗门牙，心思一时还定不下来，干粮也再吃不下了。

水希最后安慰了几句，便让阿一早些休息，自己则收了桌上的残局退出了屋子。

阿一本以为水希不过出去片刻便会回来，可日头都再见不到了，也不见有人迈进屋里。

本以为蚩梦谷里的妖兽会随时随地出没、无法无天，是以阿一一早便留了不少心眼，只是不想今日这一直暗暗绷着的弦从未颤过，这一路下来都未曾见到任何妖兽。

这屋子更是奇怪，如今她回忆在林子里时尚还听闻几声妖兽的嘶吼，只是那时隔得远，她心里又有别的事，不曾顾及，可自从进了这屋子，便只觉周遭唯剩下幽静，这谷也便同一般山谷无二……

阿一这时隐隐觉出些不对，才重新开始想沉洛这个人。

水沉洛……

十五年来她的确未曾听闻此人……

阿一虽总同人打架，内地里却一直很想同人交心。

师兄那木头旮瘩，敲这头，另一头断是响不了，她也从来便不指望，山里那些个一见面便笑话她的臭小子们更不必说，她连敲都不想去敲，再往前……

便只剩下“那位”以及她的酒鬼老爹了——这两人，一个终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将她丢给师兄便再不见了踪影，一个终日以酒代水，醉生梦死，对她爱搭不理，最后又被她主动抛弃了的，她如今也指望不上。

是以今日当阿一蓦地遇到沉洛

，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人，可偏偏这样一个人，他并未笑话她的模样，性子也很是谦和纯粹。

多半是出于同病相怜又惺惺相惜的心理，阿一下意识便将他归为了朋友，对他的话偏听偏信。

如今想来，今日她问出的问题，沉洛从未认真答过，全是些模棱两可的回话，可笑她顺着坡心里便自动替他做了所有的解释。

阿一听说过，多数大能多多少少都有那么几件由自身法力炼成的法器。

便是师兄，如今他虽不能自己炼制法器，手上也能拿出那么几件来，这不下来之前他还给了她一条蓝链子，说是能护她平安，最要紧的还是在她生命垂危时，他能凭着那链子赶来救她。

阿一瞅瞅自己如今这样子，不由又开始怀疑师兄的可信度。

但若沉洛当真不是宗门中人，他既然有本事闯进来，那便自然也有本事将她关在此处。

就算她确定沉洛方才并未动用过法力，但只要他随便拿出一件法器来，想要关住她这么个小女修简直是绰绰有余，法器将这院子封死，自然也能隔住外头的妖兽，她在这屋里完全感觉不到妖兽的动静便说得通了。

可阿一不明白，他关她做什么？

若是她碍了事，他大可一开始便杀了她。

她刚下谷时昏迷不醒，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者也能杀了她，可他却又费力救她……

阿一想得心烦意乱，便想出去探个究竟，看看自己的猜想到底对不对。

突听得院子外有些轻微响动，阿一心中警觉，立马便站了起来，将脚步放轻，后背贴在了门板上。

沉洛出去时并未掩门，是以这时只要她一转身，便能将院中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心下稍定，阿一便鼓起勇气转了出去，只见……

院里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啊，她分明听到动静了的……

阿一不信邪，信步在院里转了起来，刚转过卧房，便见那卧房同厨房之间的墙隙不远处，没脚跟的草丛间，一团毛茸茸的白色团子团在那处，她一看过去，那团子里便突然支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一道低唔声响在耳边，那白

色脑袋转过来，溜圆的眼睛不知映了什么光，亮晶晶的，阿一觉得自己突然有些喘不过气，心道不会吧，却是眼睛一闭——晕在了院子里。

不远处的白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