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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瘦的人影只是轮廓,巨墙的裂缝中流淌出的光芒吞噬了所有的细节,迫使白骁不得不眯起眼睛,才终于看清了那个挡路人的貌。
以白骁见识之广博,这一刻也感到一阵心悸。
那哪里是什么人影,根本是具不折不扣的尸骸,强光放大了它的轮廓,让它粗具人形,但实际上那纤细的躯干和四肢,只比骸骨略微粗壮一两圈,褶皱的皮肤下既没有水分更没有肌肉,躯干之上的惨白头颅更是残破不堪,连空旷的眼窝都破碎了大半。
然而这具骸骨一般的奇异生物,手中却提着一口漆黑色的战斧。
白骁只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目光。
那是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金属,具体的名字因传说的不同而有不同,甚至蓝爷也只能含糊不清地在故事中将其命名为:天命陨铁——充分暴露了这位首席巫祝起名无能的本质。
传说中,它有着斩破命运的恐怖威能,最初建立部落的英雄们便是凭借此物在雪山绝境中打下了部落的根基。
然而时至今日,哪怕部落掌控了成百上千的雪山矿脉,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但天命天陨也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
白骁能够认得,是因为蓝爷曾指着一本画册上模糊不清的漆黑色,斩钉截铁地说:任何一个部落人,在看到天命陨铁的刹那就会意识到它的不凡。
只不过在蓝爷感慨这句话的时候,部落已经至少有几百年没人意识过什么不凡了。
白骁很荣幸成为几百年来,部落第一位亲眼目睹天陨的猎人,那仿佛是一种血脉相连的呼唤,在看到天陨的刹那,关于它的诸多神异之处,就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已知密度最大的金属,只需要小小一片就足以压垮一个成年人的手臂,而偏偏这种金属又仿佛高傲的活物,不肯与任何凡品熔铸,所以想要使用天陨为兵刃,就必须要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来驾驭一口通体如一,却沉重如山的神兵。
天陨兵刃有着山一样的重量,也就有着山一样强大的破坏力,但这份沉重只是附属物,它真正的精华在于能够突破极限,打穿命运,换言之,在神兵面前,没有不可战胜的敌人,也没有无可逆转的战局,是不折不扣的必胜之刃。
当然,从常理而言,将胜负寄托在兵刃上,实属下乘,但是……看着那枯槁似的尸骸,白骁又理解了这必胜的传说。
只有必胜之人,才能持必胜之刃。
只不过,这口必胜之刃,也未免太大了吧……
被尸骸拖在地上的战斧足有门板大小,远远胜过白骁所见过的任何兵刃,再结合天陨的重量,白骁只感觉眼前的根本就是一座沉重的高山。
这座山被尸骸拖在手中,虽然末端已经陷入地面,但拖动时将坚硬的山石如同软泥豆腐一般划开的姿态,却足以证明它的威力。
这里的山石,是白骁亲手确认过质地的,非常标准的极北雪山石,在冻土上无论硬度还是韧性都不亚于钢铁,但显然钢铁这个概念,无论是对于那柄巨斧,还是持斧的人,都显得太过脆弱了。
然而看着如此不可思议的人和斧,白骁心头却莫名涌起一丝凄凉。
英雄迟暮。
脑海中,无尽感慨只化为这四个字。持斧的人毫无疑问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虽然传说已经被人遗忘,但能够挥舞如此巨斧,在世界的边界留下自己的印记,此人就已然步入不朽之境。
但他终归还是腐朽凋零了,强健的身躯只余下枯槁的骸骨,沉重的斧头也耷拉到了地上,甚至拖弯了他的脊柱,那是一个骄傲的战士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人目睹的丑态。
白骁心中感慨万千,但现实中却没有因此而驻足不前,比起前人的荣耀,他毕竟有着更重要的事需要关心。
一次呼吸间,白骁便在脑海中模拟完成了一条精致的闪避线路。
他不打算和那个英雄的骸骨硬碰硬,没有那个时间更没有那个必要,虽然天陨神兵的确是好东西,但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没必要惦记,何况那种高傲的神兵并不会轻易更换主人,而白骁也还没有能够稳妥地拾起天陨巨斧的信心。
既然无缘,就不执着。
然而白骁才刚一变向,那持斧的尸骸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干枯的喉骨甚至因此而绽裂。黑色的斧头被他拖曳在地面上滑行,将坚硬的雪山岩削出一条粗长的弧线……
动作明明并不快,却霎时间让白骁感到一阵窒息。
不能继续向前了,再往前踏出一步,都必死无疑。
于是他立刻顿住身形,目光锁死在巨斧那看似迟缓的运动轨迹上,脑海中飞速模拟推演着后续的变化。
他从未与手持天陨神兵的人交手过,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顷刻间,脑海在一阵刺痛之余,已经为白骁准备好了十余条可供选择的回避路线,白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其中最为稳妥的一种,他将身子压低到几乎与地面平行,手足并用向斜后方飞掠。
下一刻,那漆黑的巨斧被拖离了地面,以迟缓乃至蹒跚的姿态斜斜向上一滑,动作轨迹充满了英雄迟暮的沧桑感,沉重如山的神兵只是勉强离开了地面不到几公分,而尸骸的本体已经发出了清脆的骨骼破裂声。
大地却在这一刻崩裂开来。
白骁只感到脚下如有万吨火药炸裂,强烈的波动无可抑制地奔涌上来,冲得他霎时就腾空而起,放低身形的动作仿佛成了笑话。
再强大的猎手,也难以在半空中无从借力的情况下踏空而行,白骁无奈,立刻催动魔器喷吐出纯粹的魔能,将自己与那尸骸的距离进一步拉开。
然而就在魔能涌现的瞬间,白骁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那尸骸的刺骨杀意。
尸骸的动作陡然变快了几分,漆黑的巨斧原本是借着惯性才勉强离开地面,下一刻却顺势横扫,于是坚硬的雪山岩就如同蓬松的雪花一般散开了,细碎的雪屑呼啸而弥漫,化作一道毁天灭地的龙卷向白骁扑来。
白骁只感到头皮都有些发麻。
如此威势简直是匪夷所思,哪怕是巅峰期的白无涯也不过如此,而对手只是一具枯槁的尸骸!
狂风中,白骁试着唤出红叶小筑为其打造的护体魔具,一口湛清的护盾出现在身前,这座容纳了整座城墙的魔具足以抵御天降的陨星,然而几乎在护盾现身的瞬间,白骁就听到了它在碎石击打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运转其中的魔能也有了凝滞的迹象。
霎时间,白骁心底涌起一丝明悟,于是他立刻收敛了体内魔器,并将身上穿戴的所有魔具都收回腰间的储具中,挡在身前的,是他从部落南下时就穿在身上的一层兽皮。
由他亲手猎杀,剥皮又鞣制的战袍,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充当护盾,而下一刻,白骁就感到身前的风暴平息了许多。
“果然是对魔能起了反应,但是这有点说不通啊……”
白骁心中的谜团非但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倍增。
可惜已经没有时间给他仔细思考问题了,白骁勉强挡下了那尸骸的两次隔空斧击,但还没等从半空落地,就感到脚下多了几个同样枯槁的人影。
与那持斧者几乎一般无二,只是身材要更矮小一些,也更枯槁一些,几乎就是纯粹的骷髅……他们手中的武器也没有天命天陨那么神奇,大多是骨质,少数才是金属,但也都充满锈蚀。
然而从这些人身上爆发的杀意,却丝毫看不出历史横扫过的沧桑。
白骁落地的刹那,就感到身边风声呼啸,有十余道致命的兵刃已经抵至身前。
脑海中再次闪过一道明悟。
那持斧的尸骸,并不是在用斧头砍人,而是在单纯地举起兵器,呼唤同伴……只不过力量所限,他已经无法像生前那样,将沉重如山的战斧高高扬起。
但长眠在雪山岩中的同伴依然回应了他的呼唤,各自带着残破不的兵刃,向入侵者发动杀招。
白骁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自己被碎尸万段的画面,这副画面如此强烈,就仿佛是已经被刻印到现实中的必然……
有生以来,白骁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必死”的必然,无论什么样的绝境……哪怕是一年前被困在圣山冰洞里,他也没有预见自己会陨落。
但是面对这十余具尸骸的围攻,白骁居然看不到生机!
看不到,就造出来。
半空中,白骁紧咬住牙关,迅速做出了决策。
来自前方的七次攻击,他要以肉身硬扛下来,突破口选择身后,也是看似最不容易发力的位置。
两根骨矛,以魔能喷吐的方式,似重弩一般激射而出。
在白骁感到胸前、脸颊、侧腹等处同时遭到重击,血肉飞溅的时候,来自身后的两具尸骸也被他的肋骨化成的骨矛打断了纤细的腰。
同样的骨骼碰撞,几乎不存在品质上的差距,白骁的骨矛和尸骸的腰椎同时粉碎,而这个结果……多少有些出乎白骁的预期。
这都是哪来的畜生?自己可是从小就在部落中以骨头硬而闻名,结果对上一群风化了不知多少年的骸骨喽啰,居然是不分胜负?
但无论如何,随着身后两个敌人被打碎腰椎,看似天罗地网的包围圈顿时露出破绽,白骁借着身前受创的冲击,迅速从缺口中突围。期间虽然身上又多了几处深可见骨的伤痕,却总算是抢回了一丝主动。
白骁在坚硬的雪山岩地上一阵翻滚,顺势站稳身形,一次呼吸间,浑身上下的伤口便被肌肉自然收拢,没有流失更多的血液,而两根崭新的骨矛,也被他紧握在了手中。
对手仿佛有着与自己相似的禁魔体质,所以魔道神通对他们无效,最有力的武器,依然是部落中锤炼多年的武艺,以及这一身硬骨头。
这不是理想的战场,更不是理想的对手,但白骁现在也别无选择。
持斧者还有他手下的喽啰们,已经将去路完封死,想要从世界之壁的破口回归现实,也只有杀出重围这一条路了。
不过,在决定死战之前,白骁心中实在忍不住有个疑惑。
为什么?咱们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吗?
疑问只在脑海中徘徊了一刹那就被白骁甩的无影无踪,临战之时最忌讳胡思乱想,无论有什么理由,对手已经表露出赤裸裸的敌意。
那就足够了。
下一刻,白骁反扑过去,骨矛指向喽啰中身材最为高大的一员,恍惚间白骁仿佛看到了一个赤裸着上身,肌肉膨胀宛如猛兽的部落武士,他的惯用兵器是同首领一般的战斧,而且是双持,仿佛要以此彰显自己的勇武。
但很可惜,部落领袖之位并不由肌肉的维度决定,他能灵巧地挥舞两口体型惊人的金属战斧,却举不起决定领袖之位的天陨神兵……更可悲的是,无数年过去,在这片虚界的土地上,他那惯用的战斧也已经凋零,只余下两条焦木似的斧柄。
这让他刚刚围剿时的动作显得非常可笑,白骁判定此人是包围网中最薄弱的一环,看似高大却外强中干,正适合拿来突破。
然而白骁才刚一迈步,两个略微瘦小的身影就来到那高大的同伴身前,将白骁的去路挡死。
白骁步伐一变,骨矛横扫开来,却在第一时间就遇到了出乎意料的阻力,其中一个瘦小的尸骸,只以一口腐朽的匕首就将白骁的骨矛挡了下来——虽然他本人也被扫得离地飞起,却为同伴争取到了反击的时间。
手持斧柄的高大尸骸,将业已腐化的短柄,似投矛一般掷向白骁。
两只投矛一前一后,恰到好处地封死了白骁的闪避路径,逼得他以骨矛格挡,巨力碰撞之下,白骁只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而一时的凝滞,则让白骁重新陷入包围,其余的尸骸没有浪费机会,迅速将白骁团团围住,而后便是一阵残兵的围剿。
片刻后,白骁再次突围,但身上也添了无数伤口,其中有几道甚至深入内脏,再无法以肌肉闭合的方式来强行止血。
……敌人的强大,何止超乎预期,简直超乎想象。
蜕变后的白骁,已经是整个部落首屈一指的猎手,自信就算对上白无涯也有了那么一两分胜算,其余人等更是不在话下。至于以多取胜,在白骁看来更是笑话,单体战力差距到了一定层面,数量就反而是劣势。
但眼前这群尸骸,完打破了认知上的常理,他们任何一人都有着与白骁相近的实力,而这还是风化腐朽后的残躯遗留下的力量!
雪山部落还有过如此辉煌的时代吗?
虽然听蓝爷讲故事的时候,提起过部落定居雪山后,多次经历翻天覆地的变迁,内部也有过分裂乃至你死我活的厮杀,最终残留下的只是一群遍体鳞伤的幸存者……但这样一群顶天立地的武者们,究竟是怎么退出历史舞台的?
可惜,现在实在不是个寻找答案的好时机。
白骁再次紧握骨矛,与此同时,身边也逐一浮现出红叶小筑的魔具。
刚刚的两轮突围,白骁敏锐地发现这些尸骸,对魔能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大部分都集中在魔器寄宿的位置。而一旦被其所伤,魔能反噬都会变得特别猛烈。
所以他最初是选择将魔能收敛起来,以免为人所制,但现在看来,那一步却是走错了。
一味的收敛并不能逆转劣势,倒不如反过来思考,既然对手如此执着魔能,何不充分利用这一点,为自己多制造几个诱饵?
而在白骁召唤出红叶小筑的魔具时,尸骸们果不其然地引发了共鸣,从他们腐朽的喉咙里不断激荡出令人鼓膜作痛的嘶哑咆哮,威势足以令胆小之人当场失神。而白骁也分明感到自己身前仿佛多了无数座连绵起伏的高山,压得人喘息艰难。
但是,计划还是生效了。
尸骸们的杀意被激发地更为旺盛,但目标却也分散了,十余具尸骸,有的瞄准了他左手边的魔能护盾,有的则瞄准了背后的漆黑魔剑,更有得直接将空洞的眼眶对准了白骁腰间的魔具库本体。
目标的分散,就带来了“破绽”。
白骁没有浪费机会,身形化作一道闪电,以骨矛为先锋,找到了自己的突破点。
电光火石的交错之后,白骁只感到腰间一阵剧痛……系在腰带上的魔具库本体已经不翼而飞,连带着侧腹的大片血肉一道,在突围时被一只骨质的倒钩给刮掉了。
魔具库的本体被打出了一个破口,储藏功效出现故障,从中不断喷吐出价值连城的各色魔具,而这些魔具因为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呈现出狂暴的姿态,魔能波动之强烈已经宛如实质化……而这些变化,不出意料地吸引了大部分尸骸的注意。
它们甚至不惜抛下白骁,将注意力部集中到了暴走的魔具上,或者舞动残兵,或者干脆挥舞残躯,状若癫狂地撕扯着魔具,而白骁则趁此机会,大踏步地冲向世界之壁的破口处。
红叶小筑的魔具就这么舍弃掉的确很可惜,但现在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回归现实更重要。
然而在他面前依然屹立着一座高山。那持斧的尸骸,自始至终也没有加入围战,见到白骁踏步前来,只微微仰起头,然后再次拖拽着巨斧斜斜砍了过来。
斧头宛如大地的令旗,一次微不足道的舞动都能引起地动山摇,但这一次白骁有了准备,又没了顾忌,在大地破裂时,便立刻喷吐魔能,宛如火箭一般,从那尸骸的反手方向直突而去。
他先前看的分明,持斧者每次出手固然惊天动地,但收势并不利索,显然这具腐朽的身躯已经无法完驾驭神兵,所以破坏力固然十足,破绽却也变得一目了然。
但白骁基于必要的谨慎,没有考虑利用这个破绽去击垮对手,只要能绕开他,回归现实就足够了。
然而就在他身形转变的瞬间,碎石中,两具纤细的尸骸如影随形地扑了过来。
“果然啊……”
白骁真不知该骂还是该称赞对手的完美。
仿佛早对自己的腐朽有所意识,那持斧人居然在身边藏了两个伏兵,以他生前那开天辟地般的威能来说,这手伏兵不单画蛇添足,更不光彩,但此时却恰到好处地补上了他出手时留下的破绽。
当当两声脆响之后,白骁无可奈何地以骨矛击退了两具纤细矮小的尸骸,自己前冲的势头也不由被阻断下来。
下一刻,身后那些貌似癫狂的尸骸们再次包围过来。
白骁也不奇怪了,那两个伏兵现身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这堆尸骸不但拥有惊人的战力,而且绝对拥有智慧,而那个持斧人更是时刻都在统筹局,目标,始终是锁死了自己。
白骁刚刚抛出红叶小筑的魔具作为诱饵时,所有尸骸的注意力都被那狂暴的魔具释放出的波动所吸引,唯独那持斧者,空旷的眼眶,一刻也没从白骁身上移开。
“看来……不那么好走了啊。”
白骁不由苦笑,而后提起骨矛,迎接四面八方涌来的暴风骤雨。
这是一场堪称绝望的死战。
对手的强大前所未有,除了力大无穷,彼此配合精致而默契,最让白骁感到震惊的是,作为武者,这些尸骸的武技俨然领先于他!
白骁的武技虽然是直接师承自白无涯,但白无涯也是将部落经典传承融汇贯通后,才开辟出了自己的武道。换言之,白骁继承的是部落无数先人开创的武学,例如经常被蓝澜驱使来做杂事的先祖之灵中,就有不少人算是白骁的的祖师爷。
但是那些曾经光耀部落的武技,在这些尸骸面前却显得迟缓而稚嫩,那些在无数场生死厮杀中千锤百炼出的技艺,仿佛遇到了更为纯粹的上位版,白骁出手时,只感觉一举一动都被人克制——而且不只是一个人!
这种感觉让人宛如深陷泥淖,绵软而窒息,片刻时间,白骁身上便千疮百孔,大片的血肉与脏器被腐朽的兵刃从他的躯干上剥离下去,壮硕的少年人只感觉自己仿佛是被这些骸骨迅速同化……
但另一方面,危机背后也永远都隐藏着机遇。
对手的实力很强,技巧也更为高超,所以战斗的每一个瞬间,白骁都感觉自己在汲取珍贵的养分,他的动作伴随对手的动作而变得越发洗练而精粹,对战斗的领悟与判断也在天翻地覆地变化着。
与强者进行死斗,永远是进化的不二法门,白骁一面不断向死亡的绝境滑落,另一方面却也在绝境中积蓄着自己的力量。
在真正的死亡降临以前,没有什么盘是翻不了的。
片刻后,白骁终于抓到了一个机会。
一个在开战之初绝对不可能抓住的机会。
两名手持长刃的尸骸在他面前交错而过,兵刃划出交叉的轨迹,想要削掉白骁胸前的血肉,同时又与来自身后的矛击相互呼应,令人难免进退失据,事实上白骁也的确在这合击面前吃了几次亏,胸前被伤的血肉模糊……但这一次,他的视线中却分明看到了那交错的轨迹间,有一条蜿蜒的金线。
他毫不犹豫地递出了手中已经弯折的骨矛,沿着那条线直突向前,骨矛在半空中与两口长刃依次碰撞,尸骸手中不可思议的巨力在骨矛上敲出了更多的缺口,却没有令其彻底断折,白骁强忍着手臂上传来的反震力道,继续将骨矛刺向前方。
下一刻,胸前被两口长刃划出新的创口,背后也被长枪贯穿,伤势沉重,距离死亡更进一步,但白骁的骨矛,也恰到好处地刺破了一具骸骨的头颅。
这一变故,令一众骸骨集体凝滞了一个瞬间。
换做任何人,目睹此景也都难免震撼,白骁这一矛纵然是以伤换伤,但能在十几名绝顶高手的包围网下打出致命的反击,这一矛体现的功力已经意味着他的实力又有升华。
“虽然来得晚了些,总好过不来。”
白骁心中轻笑了一声,顺势丢掉了已经不堪再用的骨矛,反而伸手抓住了从侧腹处透体而来的对手的兵刃。
在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糜烂声中,白骁硬生生将那杆锈蚀的金属长矛,从自己腹腔内拔了出来。
这一下变故同样出人意料,后方的尸骸一时错愕,居然真的被白骁空手夺下了兵刃,而得到新的兵刃补充,白骁毫不犹豫地展开反击,丝毫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已经到了随时可能越过鬼门关的程度。
随着白骁展开这悍不畏死的反击,包围他的尸骸们竟一时被压在下风,虽然多有兵刃能穿透白骁的防御网,在他身上留下新的创伤,但千疮百孔再加一孔,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始终没有出现,反而是白骁趁势反击的锋芒,越发令尸骸们忌讳,而如此表现,也那持斧的首领发出不满的低吼。
低吼声仿佛催战的号角,尸骸们立刻打起精神,但白骁却再次抓住了不可思议的机会,在尸骸们将攻势加强的前一个瞬间,又是一枪刺出,恰到好处地贯穿了一具尸骸的喉咙,将它的脑袋给震了下来。
而这一次,他甚至没有付出特别沉重的代价,一枪得手后,他立刻沿着包围网的缺口突围而出,用几道皮肉伤,换取了战局的逆转。
这两枪出击,直接换了对面两个减员,结果之完美,甚至让白骁本人都感到惊讶。
在此之前,他绝没有这等精妙的战局统治力,尤其是第二枪,在对手已经明确有了堤防的情况下,他仍然做到了一击必杀……毫不夸张地说,面对过去的自己,白骁也等于有了一击必杀的可能性。
这种升华与蜕变的速度,的确有些异常——白骁从不否认自己是天才,正确的判断自己的才能是基本功,但现在这种进化速度,已经不能用天才去解释了。
白骁沉了下心思,再次握紧了手中兵刃,目光扫过一众尸骸,只觉得映入视野的仿佛不再是无法逾越的高山,而是……
思虑刚刚有所飘扬,白骁就听到一阵镇魂夺魄的怒吼滚滚而来,声势之强,远远胜过先前所有的尸骸嘶吼,白骁只感到一阵难以抗拒的冲击传遍周身,他甚至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到胸前一凉。
持斧的尸骸首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前。
它右手依然拖曳着沉重的斧头,难以将其自由地挥舞到头顶,但身形腾挪之快,竟然不受重力约束,而他那尖如长枪的左手,也已经直接戳进了白骁的胸口。
这一击,来得比白骁那两次犀利的突刺还要凌厉十倍,以至于白骁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对手将手掌没入胸腔。
感受着胸前新鲜热辣的痛感,白骁却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
技不如人,输了就输了,这尸骸的强大,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在面对力以赴的白无涯……而对手还仅仅只是枯槁后的尸骸。
难以想象巅峰期的对手究竟是何等雄姿英发,输给这样的人,又让人能有什么怨言可说?最多骂一句莫名其妙罢了。
白骁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和这些尸骸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打得你死我活?
白骁对生命有着无限的渴望,但是真的当死亡降临时,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惶恐不安,白骁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强大得不可思议的部落先祖,脑海中则回味着对方闪电般的突进轨迹。
下一刻,白骁突然伸出手,以近乎同样的速度,同样的手法,抓向了那具尸骸的喉咙。
这濒死之际的反击,比起先前两次俨然又有进步,但这一次挡在白骁面前的,却是近乎无法逾越的高山,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就被那尸骸半空握住。
尸骸用的是左手。
这让白骁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对手会在穿胸之后,直接粉碎他的心脏和魔器,但那尸骸却仿佛什么也没做就将手抽了出来。
没道理啊,如果是为了自卫,以那尸骸的身手,有太多的办法可以拦住白骁这势如破竹的反击。而如果不是,他有什么理由收手?
下一刻,白骁却又感觉,那尸骸的左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有些滑腻,又有弹性,应该是一块细小的肉块……但这就奇怪了,白骁对于自己的血肉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感知和控制力,如果是尸骸从他的胸腔里掏了什么出去,他不会不知道。
所以,这肉块是哪来的?
而更让白骁感到惊讶的是,那尸骸拦下白骁的反击后,便放开了他的手,而伴随它的动作,身旁围绕的一众尸骸,也都纷纷收敛了杀意,各自放下兵刃,甚至有的直接躺倒在地,与大地融为一体。
这是……什么情况?
是自己读书太少了吗?可是当年蓝爷讲历史的时候,自己也没跟蓝澜一样打瞌睡偷懒啊……任何一堂历史课,都没讲过部落有在战场上纵容对手的传统。
但接下来,那尸骸似是发出了一声叹息,从喉咙里喷吐出一股呼啸的疾风,而后他摊开手掌,露出了紧握着的东西。
不出所料,的确是一块灰色的肉块,也的确不是来自白骁的血肉之躯。
白骁在看到它之后,花了几秒钟,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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