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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归德将军府, 又快马赶了半日,谢陵才到达康永县。

康永县如今已经整个被白丁军占领,因地处西边, 和并州交界, 又依山靠水, 多为山道。平日里只有三条官道进出。如今这几条官道都被腰上缠着蓝布的白丁军守着。这些白丁军或拿着铁锄头, 或拿着斧头……虽然各个气势十足,但看在常年在边关跟北狄人厮杀的谢陵眼中, 只觉得这群百姓实在是天真。

这么一支纯靠人数堆起来的起义军,要盔甲没盔甲,要武器没武器, 只靠着一腔悍不畏死的勇气,就妄图跟大邺军队作对, 实在是螳臂当车。

也难怪将军会特意派他来一趟。

且不说三皇子投毒,就算不投毒,但凡申屠胥心性足够狠辣,下令肃州将士杀进来,这些起义军也只是一盘散沙。

谢陵策马停在官道前,望着康永县方向陷入沉思。

守卫的大汉见他一直不走,拿着双斧上前一步:“你是什么人?赶紧走, 这里不许呆!”

谢陵见他虽面相凶恶,却并没有胡乱伤人,观感便好了一些。旋身下马, 一拱手道:“鄙人谢陵, 前来投靠, 想求见首领。”

那大汉怀疑地看着他,见他独自一人, 又是个斯文长相,迟疑了一下,跟旁边弟兄交代了一声,便对谢陵道:“你等着,我去请示一下首领。”

白丁军中二位首领是亲兄弟。这兄弟俩打小没娘,年纪稍大时爹又病了,平日全靠吃药吊着命。老大就跟人学了杀猪,当了个屠户。倒是斯文些的老二从小聪明,跟着村里老先生念书,也学得最好。这老大就靠着杀猪卖肉。供养亲爹和兄弟。

原本眼看着要把弟弟供出来考功名,亲爹身体也好了不少,却赶上了雪灾。一家人好不容易熬过去,县令却又派人来催收“福禄税”,还要各家出一个壮丁去修塔。

这一家人年老的病歪歪,年幼的手无缚鸡之力,只有老大能干活,但老大要是走了,家里的生计就没了着落。

实在没法子,老人家就求着能不能多交些银子,人就不去了。

结果催收的官员跋扈惯了,见老人家病歪歪的,嫌弃的一脚把人踹开,却不料老人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下又磕到了头,当场就咽了气。

收摊归家的老大听了消息,把亲爹下葬后,次日就拿着麻绳和村民们把那几个催收的官员吊死在了村门口。老二比他哥哥精明一些,见状干脆提议,反正人也杀了,活路也没了,不如一起反了,说不定还能挣一条活路。

这一反,就有更多的人跟着,这么下来,竟然有了近万人的规模。

因老大能打,老二又精明,所以其他百姓就认他们当了首领。如今这康永县还有泗水一带的防卫也都是老二布置的。

听说有个叫做谢陵的人来投靠,想见首领时。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往日里来投奔的人不少,但是要见他们兄弟俩的可不多。再加上前日传回来的消息,说朝廷派了三皇子带兵来打他们……

老二思虑片刻,道:“把人带进来,就他一个,咱们不用憷。”

谢陵牵着马,随着先前的大汉进了康永县的地界。

县里房屋都保存完好,也住着人,谢陵走过时,还看到不少人家伸头出来打量。除了街道上冷清些,其他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白丁军的头领们则住在县衙里。

谢陵被带进去,就见县衙官署的厅堂,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年轻男子。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高个面相凶恶不好惹,矮个瘦弱一副书生模样,应该就是大首领和二首领了。

谢陵上前,先客客气气地自我介绍一番:“雁州参将谢陵,见过二位首领。”

他话音将落,就见二首领脸色一变,惊讶又微慌地看着他:“雁州?可是北战王麾下?”

谢陵颔首:“正是。将军派我与二位商议要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首领还摸不着头脑,但北战王的凶名他是听说过的,这位杀神他是决计打不过的,下意识瞧了二弟一眼,就他面色凝重,他便咳了一声,屏退守卫,一脸正色带谢陵去了书房。

自报家门后,两人对谢陵客气许多。虽说北战王凶名赫赫,名声并不怎么好听,但北地不少百姓畏惧他的同时又敬佩他,毕竟这些年都是他以一人之力抵抗北狄守住雁州,才有了肃州的太平。

一路过来,谢陵观察他们并不是贪恋权利借机生事之人,便将三皇子意欲投毒与萧止戈的计划都坦诚相告。

大首领听完就骂了一声,二首领到底是读书人,肚子弯弯绕绕多些:“我们怎么知道谢参将说的是不是真的?毕竟你们可都是为朝廷效力的。”

谢陵道:“二首领不信,我便只有自己去寻人散布消息。这事与雁州原本并无干系,是将军不忍见近万百姓枉死。才派我来做一回说客。而且二位当真以为,大邺军队无能至此,连外头这些乌合之众都打不过?”

他这话就说得有些难听,大首领当即就不干了,脸色有些难看。倒是二首领更为平静一些,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这些日子也一直在为这发愁。

“申屠将军宅心仁厚,又怜悯军中将士,不忍让将士屠戮父老乡亲,才一直按兵未动,不是不敢战,也不是不能战。”谢陵继续道:“若是等三皇子带兵赶到,亲自下了命令,他便是不想战也得战,届时康永县沦陷,将死伤无数。也有违二位首领的初衷吧?”

二首领脸色变化半晌,不得不承认:“谢参将说得是。但若是我们同意和谈,就能保住这些父老乡亲吗?他们都是实在被逼得没了活路,才来投奔我们兄弟。”

谢陵道:“若是二位愿意配合计划行动,将军会为这些百姓争取活路。”

大首领这会儿终于听明白他们的意思,见弟弟还在犹豫,他一咬牙道:“我们兄弟俩无亲无故,一条命没了就没了,却不能连累父老乡亲。”

二首领见他表态,也点头:“我们愿意配合。但求谢参将不要食言。”

他们二人这般不畏死的作态,倒是让谢陵高看了几分,他这才将临行前萧止戈给的信物和身份文书交给他们,交代道:“一切依计划行事。二位先安排道士乞儿尽快散布‘三皇子投毒’的消息,之后再安排白丁军中人去寻申屠将军投诚和谈……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再用新的身份文书从并州到西蜣边境,届时会有人接应你们,送你们去梁州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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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萧止戈做了两手打算,如今二人愿意配合,便是最好的结果。

谢陵交代完后,天色已黑。三皇子一行随时可能回到,他不宜在肃州久留,又让人给申屠胥送了一封口信后,悄无声息趁夜赶回雁州。

***

三皇子志得意满地带着军队到达肃州时,申屠胥亲自带人来迎接。

他满脸亲切地将人扶起来,口称申屠将军,态度十分亲和客气。申屠胥打量着他的模样,实在不愿意相信谢陵所说的投毒之计会是三皇子提出来的。

将三皇子一干人等迎入府中,众人简略寒暄一番便开始说正事。三皇子高坐上首,端着一盏茶听众人发表意见,等一圈人说完了,他才沉稳地开口:“各位的想法都不错,不过我却有个更好的法子解决这次动乱。”

申屠胥看着他含笑的面孔,莫名一阵毛骨悚然。接下来,他就听着三皇子神色淡然地说出了投毒计策。

屋中其他将领神色不明,却谁也没有先反驳。申屠胥咬咬牙,犹豫几息,起身道:“殿下的计策颇妙……只是……”

三皇子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只是前日白丁军中有一名道士早就算出了殿下会用此计,如今不仅白丁军中,就连肃州百姓也大半都知晓了。若是依然用此计,怕是他们早有防范和应对……”

“不可能!”三皇子一愣,接着眯起眼,神色有几分阴沉。这计策除了父皇和廖道长知道,其他人他从未透露过。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申屠胥继续劝说:“如今城中都已经传遍了,还有小儿编成了歌谣传唱,随便一打听便能知晓。”

三皇子重重坐回座位上,阴恻恻道:“若是投毒不成,那便强攻好了,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这……”申屠胥神色又现犹疑,吞吞吐吐道:“可那白丁军的两个首领听闻殿下出兵的消息,已经望风而逃。昨晚白丁军才派人来向末将投诚,表示愿意归顺。”

三皇子:“……”

怒瞪着申屠胥,三皇子咬牙切齿道:“还有什么事,申屠将军不如一次性说完罢!”

这回申屠胥倒是答得飞快:“再无别事。”

投毒是不成了,打也打不起来。三皇子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神情狰狞道:“我先写信回去,请父皇指示。这帮乱民敢造反,就算归顺了,也决不能轻易放过!”

***

雁州。

谢陵赶回雁州后,先去将军府向萧止戈禀命情况。萧止戈听完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接下来就看季大人的本事了。”

谢陵想到他最后一招,实在是压不住眉梢喜意:“将军这招真是高,若是能把这些百姓弄到雁州来,那是再好不过。”

雁州地广人稀,连年战事死伤无数,人口一直不丰。若事情真按照萧止戈的预料发展,能将这些造反的“乱民”流放到雁州来,那实在是雪中送炭。

“且等等邺京的消息吧,不会太久。”萧止戈瞧他一身风.尘仆仆,道:“你回去休息。我把这消息告诉王妃去,他为这事担忧了几日了。”

谢陵知道这就是在委婉下逐客令了,行礼后利落告辞。

萧止戈则大步去寻安长卿。

等消息的这几天,安长卿一直睡不太好觉,还时常心悸。安福给煮了安神汤,结果一口没喝下去还吐了。请了胡是非来把脉,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萧止戈这几日都是哄他到半夜,才能勉强让他睡一会儿。

寻过去时,安长卿正在院中凉亭下看书。

这些日子晚上不好睡,白日也不犯困,他干脆把曾经看过的书都找出来,再一遍遍翻阅过,看看有没有什么记载能帮上萧止戈的忙。

“又在看书?”

萧止戈在他旁边坐下,给他把手边的茶水添满。

安长卿“嗯”了一声,眼下有些憔悴青色,不过精神还不错,有些高兴地指着书上一处道:“我正要去找王爷,你看看这个。”

萧止戈接过书,发现是本见闻杂记。安长卿指着的那段,讲得是笔者在某处遇见的趣事。

笔者言:某日至拜县,遇一杂耍技人,将火.药碎石置于竹筒内,可射五步。技人不慎,多添火.药,碎石伤路人,遂被捕。

这故事以前安长卿看着就是会心一笑,现在再读,却觉得其中大有可为。

火.药放在竹筒内,可将碎石射出伤人,若是再多添火.药,将碎石换成其他东西,岂不是可以当做御敌武器?

只不过安长卿对军中武器制造不太明了,只能先让萧止戈过目。

萧止戈凝目把这一段话看了许久,忽然笑起来,抓着安长卿的手道:“喏喏真是我的福星。”

安长卿有些不好意思,抽回手,把书拿回来,装模作样地继续翻:“又瞎说什么?”

萧止戈却摇摇头,认真道:“喏喏不知道,我研读太.祖著书时,书中就有提到过类似用火.药制成的武器,只是太.祖在位时没来及研制,后人又并未继承太.祖遗志。如今安长卿指出,他才又想起这一段,觉得确实可以试试。太.祖虽未成功,他却未必不行。”若是真可行,雁州又能多一道杀手锏。

没想到真能帮上忙,安长卿兴奋的脸色都红润几分:“真的?”

萧止戈点头:“明日我就召集军中工匠,叫他们去研究。”

说完见他眉开眼笑,又道:“还有个好消息没来得及说,‘投毒’之事已经解决。若是不出意外,泗水的近万白丁军,会被‘发配’到雁州来。”

笑着揉了揉安长卿的头,萧止戈温声道:“接下来喏喏可睡个好觉了?”

安长卿眼睛亮晶晶,听见他的话又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也不全是担心泗水弄得,就是睡不着。”

这话题不止讨论过一次,最后也没议论出个子丑寅卯来,萧止戈聪明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低声道:“无妨,胡是非调配了新的脂膏,今晚必定能让喏喏睡个好觉。”

安长卿瞪他一眼,红着耳朵看书,心里却暗骂:假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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