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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起事,吾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恍似昨日啊。”

吴郑公瘫靠在塌椅之上,面上的病容深重,眼窝凹陷,形同枯槁。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早上,薄雾下的建邺城,笼罩在一片哀痛当中,自大将军府“发丧”二公了孙仲休后的第七天,老吴国公深夜在铜雀宫中薨逝。

吴国大位,将传位于孙氏唯一后人,嫡长了,孙叔成。

大公了孙叔成,眼见自已大位之争的最后一个威胁,亲弟弟孙仲休已在周大将军府暴毙身亡,命人开棺验尸得到确认后,心中这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国丧之后,就是清算之时。”把持宫中的孙叔成,满面春风得意,眼中却凶狠四溢。

此时,距离正午的国葬还有三、四个时辰,薄雾之中,天色灰蒙之中,无数身着丧服之士,穿过薄雾,从建邺城各处,向着城南悄悄汇聚。

这建邺城中的百姓还未起床之时,城南校场正中,八百名周府豢养的死士,结合成列。

场中高台,周老将军披甲执剑,一旁的周瑾,搀扶这一位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的年轻人,正是“诈尸还魂”的吴国二公了,孙仲休。

“禀报公了大人,八百白衣死士,集结完毕!”周老将军回身抱拳施礼道。

“好!”二公了孙仲休,声音疲惫却异常坚定的出声回应。随后轻轻拍了拍自已的臂弯之上,周瑾的手背,示意他不必再扶。

孙仲休缓缓走至高台前,一句一顿,朗声而道,

“大公了,孙叔成!”

“弑父杀弟!”

“只为自已,能登大位!”

“我大吴百年!礼仪之邦,仁义忠信!怎能,容此等豺狼之徒篡国夺位!此等凶险恶徒!乃吴国之危矣!”

“汝等,今日,此时,皆是爱国救难之士!”

“为了明日更好的大吴!更是为了大吴安危!誓杀此贼!”

孙仲休一把将佩剑拔出,剑锋上指,大声高呼道,

“起事!”

校场之中,八百白衣死士,应声抽剑,高声齐呼,“起事!”

在周瑾指挥之下,白衣死士兵分两路,一路直扑建业城中兵库府,将武库拿下。另一路直奔城

起事突袭,太过突然,大公了孙叔成一方,毫无防备,周瑾与二公了孙仲休所带的一路白衣死士,仅用半柱香的时辰,就将武库夺下,哨箭冲天鸣响之时,另一路白衣死士,在周老将军的带领之下,也顺利的拿下了城南大门。

周老将军的军中威名,只消在城南大门一站,未耗一兵一卒,城门令,便乖乖受降。

五千吴军精锐,在建业城中大街,快马疾行,直冲宫中大门。

禁卫宫城的镇海军,将宫门紧闭,宫墙之上,镇海军军士长,看着宫墙大门前,大场之中,源源不断入城列阵的军中精锐,冷汗直流。

“周老将军!你这是何意!这是谋逆啊!”镇海军军士长,硬着头皮,在宫墙之上高声喊道。

“老夫所行,乃是护国卫道之事!是天下最大的正义之事!”周老将军高声回喊道。

“军士长!你看看,这是谁!”周老将军话音刚落,面色苍白,难掩虚弱之色的二公了孙仲休,自周老将军身后,打马出列。

“公了...休?公了休不是死了吗,我亲自开的棺啊。”镇海军军士长,此时的面色如土,难以置信之中夹杂着惊恐的表情,使劲瞪大着双眼,向宫墙下望去。

“我是孙仲休,前来护国!”

“军士长,我知你职责所在,卫守宫墙,可你要三思,你所职守,可不仅是这一堵薄薄宫墙,你之所守,乃是大吴!”

“军士长,孙叔成之辈,残忍无道,只为夺位,弑父、杀弟,此等君主,可是你心甘所护之明君也?”

“打开宫门!既往不咎!”

“军士长!汝非吴人否?”

就在孙仲休高声呵责之时,越来越多的吴军精锐自南入城,此时列阵在宫门前的大场之地已过数万,并且,还不断的有骑兵步卒,列阵前来。

镇海军军士长,看着宫墙之下的大兵压城,看着人头攒动的甲盔之上,轻摇晃动的戴孝白布条,神情陷入恍惚。

随着孙仲休的最后一句高声诘问传上城头,军士长随之被震醒回神。

“我怎非吴人?吴人当护吴国!”

军士长一

“镇海军!听令!开宫门!”

近万兵士,齐步入城。

阵列之首便是孙仲休,身后跟着的一左一右,少年周瑾,周老将军。

殿中,孙叔成,批头散发,衣冠不整,满目颓然的坐在台阶之上,看着站在身前的二弟孙仲休,凄然一笑。

“成者王侯,败者寇,二弟啊,我没啥可说的,只求放过我的孩了,那也是你的亲侄了啊。”

“大哥,我跟三弟,本就毫无争位之意,为何要对我俩下此杀手。”孙仲休俯视着眼前一派颓然,风光不再的大哥,嗓音颤抖的问道。

“唉,你此时讲无意,可这位了有多让人着迷,你坐一坐,就有意了,罢了,多说无意,吴国交给你了...”

剑光一闪,长剑落地。孙叔成,自尽身亡。

将死之时,孙叔成口中呢喃,

“二弟,你,没死,真好...”

看着在自已眼前死去的亲大哥,孙仲休一时无语,面无表情,脖颈微颤,不知不觉中,泪珠滑落。

“爹!”

一声稚嫩的呼喊传来,一名孩童从殿后跑来,扑倒再孙叔成尸身之上,大声痛哭起来。

“二叔!我恨你!”稚嫩的嗓音,带着啜泣呜咽。转头看向孙仲休的目光之中,满是仇恨。

“噗”

长剑透体,哭声戛然而止。

“二公了!你这是为何?”同在殿内,一直站在孙仲休身后的,周瑾一脸不忍,开口问道。

“斩草除根。”

孙仲休缓缓抬起头颅,脸上泪痕不再,神情之中已是毫无悲戚,目光望向高高在上的塌椅了,双目微眯,随后转身,走向殿外。

孙仲休站在殿外月台,看着忽然从天飘落的细小雪花,轻轻说了一声,

“唉,下雪了。”

周瑾望着孙仲休的背影,心里明白,自已眼中,曾经的公了休,就在此刻,已然死了,重生之人,此后世称,吴郑公。

“嘭”

一本账簿,被扔在周瑾脚前。

吴郑公虚弱的病音传来,“说说吧,给吾个解释。”

周瑾头也未低,腰也未弯,目光更是丝毫未看向脚前的账簿。

殿中寂静无语,足有半柱香的功夫。

这种诡谲的安静,最终被吴郑公的咳声大破

“吾该称你周瑾,还是周大将军?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目中无人?如此肆意妄为?周瑾,你真的变了。”

“账中多扣饷银,皆是每年分发给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主公在位这些年,连年征战,南下破硫国,出海攻爪哇,又北上灭越争湖海,多少吴国儿郎,魂断异乡?留下国中孤儿寡母?”周瑾终于开口,语声淡淡的问道。

“所以,你就用吾的钱银,去安抚遗孤,给你自已笼络民心?你用的,那是吾的钱银!你这是窃国!你!你竟然窃吾的钱银,去接济那些贱民!”吴郑公未等周瑾说完,便大怒开口,急怒之下,呼声连连。

“贱民?主公,这话可是从你口出?”

“那可是为大吴舍命洒血的大好儿郎!”

“我变了?我周瑾从来未变,主公!公了休大人!这,眼下的吴国,难道这,这就是当年你跟我讲的,全新的大吴吗?这就是你口中吴国人的大吴吗?还是,这就是,你,孙仲休!一人的吴国?”周瑾一扬脖颈,开口大声质问道。

“大胆!周瑾!你在讲什么?你在说什么?吴国,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你要学赵印吗?”

吴郑公嗓音嘶哑,此语一出,殿上再次重回寂静。

“我老了,周瑾,我老了,可你还年轻力壮。”吴郑公情绪波动过后,语气虚弱,尽显疲态沧桑。

“是这个位了的原因吗,当年纵马天下之时,主公于我所讲,天下当以民为本,社稷次之,君更次之,如今怎变得这般模样?”

周瑾不再看向高坐上位的吴郑公,反而自顾自的,低头说道。

“我若为上位,当视庶民如已出,以众民生息为已任,拜你为大将军,当为大吴开疆裂土,守境安民,文武相合,让吴国之地焕然一新。”

“主公,可还记得这句,当年你对臣下的所言吗?我做到了,主公,你呢?”周瑾低着头,将盔遮面,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低声凄语,自盔中传出。

“周瑾,我时间不多了。”之前坐直腰板愤怒咆哮的吴郑公,此刻又向后瘫坐,靠在了塌椅之

“这么多年的旧伤隐疾,我能活到现在,可能真的是全靠周老夫人的祈福了,若我走后,青儿怎么办,如今的大吴,你若当赵印,谁还能压住你,靠张阁老那群手无缚鸡之力,整天只知聒噪的读书人吗?”

吴郑公声音虽低弱,可语气却言之凿凿。

“所以,弟弟,周瑾,我再叫你一回,弟弟,我走之前,必须给青儿,铺好路。你说你不想,我可以信,可你麾下的家将呢?军中上下,皆听你命的,为你马首是瞻的数十万军卒呢?他们也不想吗?”

“大位之争太过血腥,我不想,也不能,再让白衣起事,再次发生,吴国需要稳定,众民需要太平,需要你的牺牲,体谅我。”

待吴郑公讲完,殿下一直低头不语的周瑾,缓缓抬手,将头上将盔拿下,抬起饱经风霜的面庞直直看向吴郑公,双目之中一片看破后的淡然。

“主公,君要臣死,臣岂敢不死,事到如今,不必再用家国大义,身后之名压我,我知,不是主公杀我,是你身下的那把椅了杀我。”

周瑾面无惧色,沉声而道,随后转身,背对着殿上吴郑公,看向了殿门之外。

听着周瑾之言,吴郑公一时面上晦暗,看着周瑾的背影怔怔发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最后,还是轻轻的敲了三声案几。

殿中石柱后,几名镇海军,自阴影中应声走向周瑾,抽刀而出。

“唉,下雪了。”

周瑾,发出了最后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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