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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过后,徐小娟好像变得更加活泼、开朗、爱笑。她总是精神饱满、活力无穷,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充满干劲。
有经营经验的老板都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店子,都需要一个像样的招牌。这个招牌可以是店面上高高挂起的牌子,也可以是人人称赞的口碑,有时候还可以是清甜姣好的美少女。
有徐小娟帮忙打理的面馆,生意变得越来越好,从早上六点半开始,便已门庭若市,往来熙攘。
似乎她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这家小面馆最吸引客人的招牌。
来店里的客人,大多都会找徐小娟闲聊几句。
年近半百的老人会询问她的家庭与感情状况,大概是想给自己的儿子无色媳妇;而年轻的小伙子,也偶会开玩笑一般说一句“美女,你这么漂亮,我这么帅,要不我们凑一对”。
听闻顾客们的话语,徐小娟回以甜美一笑,却以店里忙为由,并不过多攀谈。
当然,偶有时候,徐小娟看到比较顺眼的客人,也会敞开心聊几句。她很善谈,而且说话技巧非常不错,想打听她的事情的小伙子,大多没问出她的任何事情,反倒被她问了个遍。
每天晚上,面馆打烊之后,叶正凯和余彤彤早早上楼休息,徐小娟便坐在柜台前数钱。
她把个个面额的纸币都抚得平平的,整整齐齐叠起来,然后一张一张地数。
她数钱的时候,眼睛里泛着明亮的星星,像是看到了她和叶黎的美好未来。
似乎徐小娟本身便有着一种令人欢愉、振奋的魔力,而她也的确是一个非常快乐、爱笑的女孩子。
叶黎却能从她的笑容里看出异样的情绪。
他知道,她只不过是强颜欢笑,掩盖自己心中的悲伤而已。
徐小娟再没有主动提起沈星暮或夏恬的任何事情,仿佛她和叶黎一样,已经将那两个人完全抛弃、遗忘。
晚上睡觉时,她会拉着他的手,细数白天时的营收,做详细的理财规划。
在她的计算中。他们一家人,只需要努力经营面馆三年,就能凑够两人结婚所需的钱。
三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的确不短。
人有旦夕福。有的时候,一天之间便足够发生许多事情。而这幻想中的三年时光,又足够潜藏多少变数?
叶黎反复思考、反复斟酌之后,决定自己上网查询出售虚拟财产的流程,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逻辑球卖出去。
他不愿让她再等三年。
她每天的劳累,他也都看在眼里。
他想过,等逻辑球一出手,他就娶她,然后买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不好不坏的车子,替她找一份闲差,平平稳稳地过日子。
叶黎很快查到了专门提供虚拟财产交易的网站。他把自己的身份信息、银行账号信息都输入网站,然后将逻辑球以两百万的售价挂在网站上,静等客人找来。
叶黎对银河航线这款游戏有一定的了解,心知两百万虽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但逻辑球的确值这个价,而且只底不高。
银河航线的世界里,家境优越,出手阔绰的玩家一点也不少。诸如沈星暮之类的上流社会玩家,多如牛毛。
他深信着,最多两天,便有人出钱将逻辑球买走。
他想法是对的。
逻辑球在网站上挂了一天多一点,便有一名匿名用户出手,干脆利落地买走了逻辑球。
叶黎拿到了钱,心中非常感激这名用户,便发了一条私信感谢他。
那名用户没有回信,大概是不屑与叶黎这种底层社会的人交流。
当天下午,叶黎便带着徐小娟一起去拍婚纱照。
在较为偏僻的云鱼镇,虽然也有西式婚礼公司,但人们一般崇尚中式婚礼。
叶黎还记得,当初在蛰城外环的小镇里,夏恬身着火红嫁衣,宛如惊世仙子的美丽面容。
他认为徐小娟换上礼服之后,也一定和夏恬一样好看。
结果也的确如此。
这世上,任何女人穿上婚礼礼服之时,便都是最美丽的仙子。徐小娟也不例外。
他们拍了好几张照片,换了许多背景图,其中大部分照片都只有他们两个人,却有一张照片是例外。
小橘的的确确是叶黎的猫,但不知从何时起,它好像完全易主,变成了徐小娟的猫。
徐小娟走到哪里小橘就跟到哪里。
而且小橘是世上最神奇的猫咪。
叶黎将它带回家时,它已有两个月大,而今已经过去一年,它依旧是两个月大小。
似乎它是一只永远不会衰老的猫。
在这一点上,或许不少女人都羡慕它。毕竟没有女人不想拥有永远年轻美貌的身体。
这张照片里,叶黎和徐小娟均身着礼服,含笑而立。
而他们隔着一个拳头宽的臂缝里,却有一只橘色的猫咪忽然蹦起来。
徐小娟甜笑道:“如果小橘是个娃娃,那我们就是一家三口。”
叶黎道:“小橘的确像一个可爱的娃娃。”
他们选了这张“一家三口”合影的照片,嘱咐照相馆老板尽快把相片洗出来。
次日,叶黎找叶正凯与余彤彤商量,想尽快把婚事办下来。
二老听到这件事,都非常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开始准备婚前的各种事宜,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广发请帖,请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来参加婚礼。
叶黎还记得徐寄明。
当初叶黎带徐小娟离开溪隐村时。徐寄明便说过,他把徐小娟交给叶黎,希望叶黎能善待她。
这近两年时间里,叶黎自认自己没有对徐小娟任何不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对不起她他想方设法去救何思语这件事,对徐小娟而言本就是莫大的伤害。
现在好了,叶黎的心中再没有任何障碍。
他已经跨过了人性最终的考验。
冷血也好,无情也好,这些都已无所谓。
他只想陪着徐小娟,一生爱于她、忠于她,尘世的一切纷扰,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他和她要结婚了,他认为有必要请她的父亲前来见证。
叶黎和徐小娟提起了这件事,并且态度非常坚决,无论徐寄明是否前来证婚,他们都有必要回一趟溪隐村,把这件事告诉他。
徐小娟起初显得很犹豫,但经过几番言语反抗之后,选择了妥协。
徐小娟给林海鸥打了电话,说了她和叶黎要回溪隐村的事情,并且请林海鸥把这件事告诉徐寄明。
两人从云鱼镇出发,一路换乘汽车,用时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的上午抵达溪隐村。
林海鸥和陶鸿守在溪隐村的村口,林海鸥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奶娃娃。
他们分明是在等待叶黎和徐小娟。
因为徐小娟和林海鸥是很好的朋友。朋友出迎阔别已久的老友,无疑是非常舒心爽快之事。
然而林海鸥和陶鸿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徐小娟远远地向他们招手,林海鸥便抱着娃娃跑出来相迎。
时间匆匆,两个女孩一别两年,一人已成人母,另一人正谈婚论嫁。然而无情的韶光并没有在两个女孩身上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记,她们眉眼依旧,美丽如初。
她们手拉手笑谈了好一阵,这才转过身向村里走。
叶黎和陶鸿相互瞪眼,一时无话,难免尴尬。
兴许陶鸿是为了缓解眼下的尴尬气氛,他终于尝试着开口说道:“叶黎,好久不见。”
叶黎干巴巴地点头道:“是挺久的。”
陶鸿问:“这两年里,你和小娟怎样?”
叶黎道:“我们过得很好。”
陶鸿沉默片刻,小声说了一句“那就好”,便再不说话。
叶黎迟疑片刻,皱眉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看你们的脸色好像不是特别好。”
陶鸿摇头道:“我和海鸥也过得非常好,没有任何难处。”
徐小娟和林海鸥一路走、一路聊,进了村,快到林绍河的木屋时,陶鸿和林海鸥终于挥手道别。他们叫徐小娟多陪一会林绍河,晚一点再一起吃个饭。
林绍河就静坐在昏惑的木屋里,幽暗的光线里,他像一尊腐朽的雕像,直到叶黎和徐小娟走进屋子,他才轻轻动了一下,证明他还活着。
近两年过去,徐寄明的身体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原本轮廓还算清晰的脸颊,早已被层层皱纹料理得五官全非。
而他原本还算健硕的身体,现在也形如枯槁,干瘦得让人心疼。
叶黎看着他的垂老模样,心中略微触动。
人果然都会老。
未来的叶黎,也必将和现在的徐寄明一样苍老。
叶黎对徐寄明说了自己和徐小娟的婚事,并且请他出席婚礼。
徐寄明拒绝了,甚至连一个拒绝的原因都没说。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徐寄明并不是无情的人。他活到现在这个岁数,心中唯一的牵挂无疑是徐小娟。
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情,比他见证女儿的婚礼更加重要吗?
徐寄明道:“一个月前,林绍河过世了。他被埋在村后的山脚下,是陶鸿替他立的碑。”
叶黎不知道徐寄明为什么会在今天提这种不吉利的事情,正要说话,徐小娟却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哇呜”一声哭了起来。
徐寄明抬手抚摸徐小娟的脑袋,慈祥道:“小娟,我这辈子没给你任何东西,甚至没能让你吃上一顿丰盛的饭,让你十几岁就外出打工,受人嘲笑,被人欺负,这都是我的错,希望你不要怨我。”
徐小娟抽泣道:“父亲,是你给了我生命。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最伟大的人,我怎么会怨你?”
徐寄明道:“我想,我就这样终老在溪隐村,不再给你添任何麻烦,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局了。却没想到,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是给你添了莫大的麻烦。”
徐小娟咬着嘴,使劲摇头道:“父亲,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把我拉扯长大,我却没能报答你,没能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这都是我的不孝。”
徐寄明露出平和的笑容,用浑浊而悠远的双眼,安静看着徐小娟,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现在才明白过来,之前林海鸥和陶鸿几次欲言又止,却都没说出来的话,便是徐寄明已经油尽灯枯,走到生死大门的玄关前。
徐寄明不是不想参加叶黎和徐小娟的婚礼,而是他已经没办法参加了。
他要死了。
死人是出席不了活人的婚礼的。
叶黎感觉鼻子一酸,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这是人类对死亡的惶惑与悲伤。
徐小娟已经泣不成声,嘴巴张合着,哽咽好久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徐寄明安静地看了徐小娟很久,缓缓别过头去,小声说道:“小娟,你不要道歉,更不要难过。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海鸥和陶鸿两个孩子也经常来探望我,他们一直对我很好,专门替我砍柴、割麦,有时候还请我去他们家吃饭。其实我一直过得很好,并没有受任何苦。只不过人总归是要死的,这是亘古不变的定数,只是我死后又要让你操劳许久了。”
徐小娟抽泣道:“可是我没替你捶过背,没替你洗过脚,甚至都没好好地叫你一声父亲。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你说,我”
徐寄明慈祥道:“但是你最后依旧回来了,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比这更欣慰的事情了。”
徐小娟埋着头继续哭。
徐寄明道:“小娟,我的卧房里的柜子里有一个盒子,盒子里还有八千多块,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你以后有了小孩,就用这些钱给他买新衣服、新玩具、和好吃的。”
徐小娟重重点头。
徐寄明又道:“我的后事从简,不用特意操办丧事,你们把我埋在村后的山脚就可以了。林绍河以前读过书,他能出口成章。近来他总说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我觉得这句话很好。我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一辈子,最后也埋在这个村子里,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安稳的事情。”
当天傍晚,徐寄明在熟睡中过世了。
这种没有丝毫病痛的安静死亡,对他而言或许真的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徐小娟红着眼守在他的床铺前,一动不动,宛如失了魂。
叶黎则是怔怔地看着林绍河的尸体。
他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人不仅仅会老,而且会死。
所有的生命,最终都将归于尘土。
因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与亘古冷漠的时间抗衡。
在这短暂而有限的生命里,我又该做什么?
叶黎思考着这个问题,便忍不住看向徐小娟。
他自然垂下的双手,不觉间捏紧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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