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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断斜倚至螣蛇御椅,一条腿随意垂着,脚心踩着个龟壳,另一条腿蜷曲,脚底半蹬着御座。
御座下首的温禾,怎么都觉得魔头的坐姿十足匪气。正儿八经的君王,不会如此坐。
能摆出此种坐姿的人,一般都缺乏管教,外带没什么文化。
温禾不动声色打量殿内装潢,高阔恢弘,青铜连枝灯灯烛透出的光亮,憧憧恍恍仿若墓地鬼火,走得是奇诡风格。
再看九十九阶尽头的王座,以及王座背后,壁墙之上錾刻的黧蝠图腾,不难看出,此处正是魔阴王朝的朝政殿,相当于人界皇帝上朝的地界。
视线重新转至魔头身上,温禾不敢相信,赫连断日常便是用这种坐姿,接受万千臣下跪拜,用这种姿势,与妖魔们谈杀伐征讨之事。
而高座上的赫连断,盯着温禾方画出的西南蛮荒地貌图,以及一朵四不像花,看了有一小阵子。
温禾数着,魔头皱眉心,三次。
有一次,甚至半眯了眸,死盯着地图上的某一处瞧。
温禾心底忐忑,不确定这张真实的地貌图,跟虚假的四不像花,能成功忽悠住魔头,不由得手心捏了把薄汗。
赫连断掀半个眼皮,随意搭在扶臂上的手指勾了勾。
温禾愣了下,随即指着自己的鼻子,“叫我?”
赫连断只回给对方一个不是叫你是叫谁的眼神。
温禾吁口气,走上九十九道寒阶,停到赫连断身前。
对方姿势未换,中指略蜷,点在地图上标注的三环朱砂圆圈上,“这是什么。”
温禾揣着明白装糊涂:“哦,上邪古墓,旁附注析小字不写着么。”
果然是不开花的水仙,真能装蒜。
赫连断想揍人,思及蒜苗的小身板受不住他的揍,也就忍了,咬着牙说:“本君是问,上头的三圈朱砂圆,是何意。”
“哦,危险的意思。三环乃绝境,极难攻破的意思。”温禾如实说。
“既难攻破,你是如何攻破,活着出来的?”赫连断斜乜着眼问。
温禾脸不红心不跳,昂首答道:“不管你信不信,可能我是气运之子,误打误撞进去,误打误撞出来。”
赫连断意味深长,瞥她一眼,“滚下去。”
赫连断膝上摊着舆图,单手支颐,半阖着眼皮,有点头疼地召道:“自春。”
后院的自春受到感召,眨眼间停到殿内,施礼:“君上。”
赫连断眼皮不抬,沉着声调:“怎么你一个,白乌呢。”
话音刚落,白乌已跪在自春身侧,谄笑道:“君上,属下在呢。”
膝上的地图,被赫连断扔至两人脚边,“你二人可有听闻过上邪古墓。”
白乌听到上邪古墓四个字,先怔了下。
旁侧的自春,已捧着地图查找起来,“听闻是处极为凶险的绝境,里头似乎藏着上古宝物。”
白乌随意往地图上瞥一眼,握着扇柄,拱手道:“上邪古墓又称活死人墓,君上为何要打探此墓,此墓乃不祥之地。”
赫连断抬眸,“这么说,真有这个地界。”
白乌:“却有,但不吉。”
赫连断自御座起身,不急不缓步入殿下,手中捏皱巴的一张图纸,丢给两位下属看,“食用此花,可使血液含异香,此香可激发蒙昧六识。而此花便藏于此墓。”
白乌一猜就知,这一出又是水仙搞出来的,不禁盯着图纸上一朵画笔十分抽象的花朵看了几眼,嘘:“此花,属下不识。”
抬眼,用担忧的眼神盯着赫连断看,“君上可信水仙的话?真的要去上邪古墓寻找此花,不妨,不妨先让橐驼花匠过目。”
赫连断扯过白乌手中,描募花朵的那副图纸,冷哼一声:“瞧瞧她画得什么玩意,奇丑无比。怕是世上根本没有此花,橐驼亦不识得。更有,西南蛮荒境地,唯有那一处绝境,偏此花便生在那里,明摆着诓本君进去,最好再也出不来。”
先前在月亮窟内,蒜苗的话,本就让他半信半疑。
可蒜苗偏画出个绝境出来,进一步证明她说谎。
绝境之地,连他都没把握全身而退。
就凭一个弱鸡蒜苗。
是自己对恢复六识过于执着,险些着了她的道。
手一扬,赫连断仍了那副画纸,“满肚子阴谋诡计,自以为聪明的蒜苗。”
白乌高兴于自家君主没被小水仙忽悠瘸了,同时又担忧被识破诡计的小水仙的安危,只好咬着牙根说:“或许,也许,水仙说的不一定是假话,那座古墓里,说不定真有能修复人六识的神奇花朵。”
为了增加信服度,又道:“传闻那古墓里藏有上古宝物,勾得无数后辈人涉险探宝,区区一朵神效之花,不足为奇。”
瞧着赫连断无甚反应,眼神望着窗棂外盘旋的嗜血蝙蝠,不知在想什么。
白乌给一旁的自春,使眼色,自春不动声色瞪他一眼,免为其难道:“或许,左护法说的,有道理。”
殿中静了好一会,青铜灯烛跃出憧憧光亮,赫连断收回视线,目光辗转至两位下属,“你二人,为何要跟着蒜苗胡说八道。”
扑通扑通,两位双双下跪。
白乌带着哭腔开口:“君上英明,属下担心君上一时气恼,杀了水仙。小水仙能另君上重拾六识,此乃天大幸事。这五百年来,君上因六识不全而沉郁不振,属下看着心痛啊,整个魔阴王朝的子民跟着心痛啊。君上振,则王朝兴,水仙关乎王朝的运术,属下不得不为大局着想,昧着良心说谎话,君上明鉴啊。”
“奉承话不必说了,滚。”
白乌一溜烟飘远。
赫连断瞧着跪地一脸懊悔的自春,当即下了令:“去,宰两只鸡,就用你的刀身。”
这个惩罚就很严厉了,自春简直要哭着出殿门。
身为刀灵,他有个要不得的毛病,洁癖。
喜刀身洁净无暇,最好一丝灰尘亦不染。
他是个难得修出刀灵的上古宝刀,自然与普通宝刀不同。赫连断握着他杀人时,刀戾之气便可直接将对方撕裂,同时刀灵之气,又于刀身之上形成一层保护膜,那些鲜血污垢一滴沾不上身。
所以,自春刀虽杀人砍敌无数,但刀身未沾染一滴血垢,又被称作“不染刀”。
与魔阴王朝的“不愈刀”,并称两大奇刀。
赫连断让他亲自去宰鸡,刀灵不入刀,刀身便不能自结保护膜,届时,刀身沾得满是腥臭鸡血,自春只想想,便生不如死。
自春被罚,为何白乌躲过一劫。
方才白乌那通自辩,矫情中藏着马屁,当然,赫连断不吃那套。
自春是被白乌连带受罚,罚了自春,刀灵至少一个月不搭理白乌。
只要自春不搭理白乌,白乌就头疼睡不着觉。
如此,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除了爱好直接了当杀人外,赫连断亦很会使小手段折磨臣下。这亦是群臣惧怕的原因。
自春艰难地宰了两只鸡后,忙不迭跑去七色林的“沸地泉”泡澡。
丢下只鸡,立马能熟的温度中,自春在心底给白乌画诅咒圈圈。
—
温禾被赫连断遣出殿后,沿着大小路随意溜达。
魔阴王朝的建筑皆是暗色系,与人界仙界最常见的飞檐楼宇大不相同,此处建筑多用暗石高垒,越往高处越窄小,最高处形成一个尖角,竟有点类似西方的古堡。
王朝内的天气亦不寻常,方被魔头赶出大殿时,下起毛毛细雨,一炷香后,艳阳高照,之后又下了半个时辰的小雪花,接着又砸了一通冰雹。
温禾裹紧领襟,咂摸着,天气反复无常,这里的庄家收成肯定不好。
怪不得魔域之人总想强占它界地盘。
天刚放晴,温禾迫不及待攀上一面墙,摘取院中葡萄架上的一串黑葡萄。
一位头顶长角,生得雌雄莫辨的魔卫,唤她下来,直言君上召见。
温禾为没吃上葡萄而遗憾,没想到魔头在寝宫给她备下了大餐。
丈长的白骨桌案上,黑釉砂锅正咕噜噜冒热气。
赫连断站至案前,拿一只白骨筷,闲闲敲着案上一只金盏。
随着温禾靠近桌案,她闻到一股来自砂锅内的肉香之气。
赫连断瞧见人来,嘴角勾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瞥了眼案前的人骨凳子,示意她坐。
迫于压力,温禾犯痔疮似得坐至白骨凳子上,犄角魔卫铿锵走来,给温禾盛了一碗砂锅内的肉块汤。
赫连断心情尚好,继续敲着金盏玩,“这一锅鸡汤,喝光。”
温禾咦了一声,盯着袅袅冒烟的鸡汤,“不会有毒吧。”
“想杀你,何必浪费毒药。”赫连断说。
温禾接过魔卫递予的白骨汤勺,“有道理。不过,我喜欢黑色的勺子,可以换一个么。”
魔卫瞅向赫连断,见自家主子未有意见,当即幻出柄黑汤勺递给温禾。
温禾细致观察勺子材质,花铃说是普通黑瓷,温禾心下侥幸,她舀了勺汤,方要放嘴里,情蛊的阴影再次袭来,“这里头,不会有蛊吧。”
赫连断捏着白骨筷的手,僵了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吩咐一旁的魔卫:“灌。”
这是喝不喝都得喝了。
“别!我自己喝。”温禾咂摸着,魔头想要再次给她下蛊,以对方的实力,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完全没必要浪费一蛊营养鸡汤。
想通之后,温禾握着勺子津津有味吃起来。
鸡汤内不知加了何种特殊莘料,与众不同,但格外香。
温禾拿勺子扒拉扒拉鸡肉,仔细观察,鸡皮发黑,类似乌鸡,她从碗里捞了个翅膀啃,个头比乌鸡大了不少,应是魔阴王朝的改良品种鸡。
温禾喝光一碗鸡汤,对面的魔头不敲盏了,而是眸色不明地盯着她用餐,温禾被看得心里发毛,嘴上却不露怯,“不会平白无故请我吃鸡,你又想出了什么?”
赫连断嫌弃地打量她:“吃饱了?”
温禾摸摸肚子,“勉强吧。”
赫连断眼神示意一旁伺候的魔卫,再给对方盛一碗。
温禾被魔头盯着,硬是又喝了一碗,魔卫立马再盛一碗。
第三腕下肚,眼看着魔卫托着瓷勺的手腕一转,又要给她盛一碗的架势,温禾赶忙打住,“吃饱了,吃不下了。魔……君上你有话直说。”
“你不是喜欢吃么,两只鸡都给你炖了,不吃光,怎对得起本君的心意。”
表面是关心人的话,但从魔头口中说出,十足别扭。
温禾缩缩肩膀:“别这么说话,我胆小。你是报复我吃了珍贵的火蛇,所以想撑我个半死,给蛇报仇,是吧。”
“你觉得本君有那么无聊。”
温禾捧着碗:“那……我要吃不完呢。”
“自这顿之后,你将没有一口饭吃。”赫连断毋庸置疑的口吻。
温禾度忖,自己灵力低微,虽习辟谷之术,但根基不稳,最多能撑十天半月的,她能在魔头地界苟多久还不晓得,如今在能控制自己脾气的境况下,能苟一天算一天。
于是捧高空碗,拿出上梁山的豪气,吼:“来,再来一碗。”
赫连断亲自盯梢,瞧着温禾将一蛊子鸡肉汤喝光。
温禾艰难咽着鸡汤,心道,还说自己不无聊,这魔头是无聊到家了。
温·倒霉催·大胃王·禾,吃播秀。
魔头要不要给刷个火箭筒小心心……
打了一连串饱嗝,温禾正捂着胃喘气。赫连断食指一弹,被他拿筷子敲了半天的那只金盏,倏地飞至她眼前。
赫连断不急不缓,坐到温禾对面,眉眼深邃,眼梢勾一抹邪笑,“你是饱了,本君还饿着。”
一柄暗纹浮雕匕首,浮至温禾面前的金盏上。
赫连断笑了笑:“既然你晓得本君喜爱你的血,那便放一盏给本君尝。”
温禾怔然,只听魔头又开口道:“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让黑檀帮忙。”
温禾看一眼身旁跃跃欲试的犄角魔卫,再看魔头满脸写着不容置喙势在必得。
她知道,这盏血,她得放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温禾拾起匕首,慷慨大方地往指腹上划了道口子,汩汩鲜血灌入金盏,不一会,温热血液漫出金盏边缘。
温禾肉疼兼心疼地抽气,拿灵气修复指尖伤口,可不知为何,治愈白光渡入伤口,鲜血仍顺畅地往外流,眼看着桌上、地上落了两小滩殷红。
一旁的黑檀解释:“此乃魔阴王朝的不愈刀,唯有君上知晓止血之术。”
我艹!也太坑爹了。
温禾另一只手紧紧匝住伤口,强行止血。
温热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溢出,滴答滴答落入黑玉石地上,如隽秀绮丽的血花,于暗色荒地不徐不缓绽放一抹春色。
蜿蜒的血花前,落上一双玄色勾金边战靴,赫连断已停至她面前,温禾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他伸手握住她的指尖,轻轻一带,勾入怀中。
赤中带金的咒文,自赫连断口中逸出,陆陆续续化作光点,融入指腹伤口。
细细的伤口,肉眼可见愈合,只原伤口处,沾着几抹温热余血,衬得温禾的纤指愈发白嫩。
赫连断轻轻握住少女的手腕,缓缓拉至鼻下,不动声色嗅一口指尖余血的香甜气,眸底是深邃流光。
“你这是要干……”温禾还未说完,只见赫连断的唇,已贴至她指腹伤处。
那双唇,与他冷绝外表截然相反,异常温热。
停顿片刻,温禾只觉更加灼热细腻的触感,伴着轻微的苏麻,蔓延于指尖。
是赫连断的舌尖,往她指尖余血处,轻轻一扫,殷红的血液便沾上赫连断的唇。
赫连断舔舐唇上的鲜血,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压抑克制,使得他声音异常磁性勾魂,“如此难得的血,莫要浪费了。”
温禾的情绪从懵逼、惊疑、羞愤,再到懵逼。万千种心绪糅杂,汇成一句话,“你可真是个变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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