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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夜惊华侧卧浮空庵草坪上, 阖目垂钓,身侧趴着恹恹欲睡的火麒麟。
蜃河里的鱼儿变聪明了,已极少有鱼儿咬住他的火钩。
随浮空庵漂流整整三日, 竟未有一尾鱼儿上钩。
倏地, 金钩微晃, 河心泛起圈圈涟漪。
夜惊华掀开眼睫,打盹的火麒麟亦摇着红红火火的大脑袋凑过来盯着河旋看。
应是条大傻鱼。
夜惊华起勾, 一双小嫩手破水而出,扒着鱼钩, 随鱼线甩入浮空庵草坪上。
火麒麟见到熟人,大嘴一张, 喷出一口火气,三生的衣裳瞬间干透。
夜惊华复又侧卧阖眼,“小三生,你越发闲得慌,《三生谱》背完了没。”
小三生摇摇箍着双髻的小脑袋, “我一背名谱,就想睡觉。我想我不能老睡, 不能变得跟冥主你一样懒, 于是歇息歇息不背了。”
说着,憨憨一笑, 掌心幻出一张访帖,“冥主大人,白乌来访。”
夜惊华看也不看帖子一眼,“不见。”
三生哦一声,转身扎入蜃河,往上游枭去。
夜惊华对身侧跃跃欲试爪子乱刨的火麒麟道:“你说她是不是比先前更傻了些, 鱼妖不骑,非得费劲吧啦游回去,哎。”
火麒麟再刨刨爪子,点点大脑袋表示赞同。
白乌候在忘川桥,跟个钉子户老鬼闲聊了半炷香,三生跑他面前脆生生道,“伯伯,冥主不约。”
白乌怔了下,他额前虽有一缕银发,但面皮嫩得很,怎么老被小屁孩唤伯伯。
他唤住咬着粽子糖,欲旋身离去的三生,“劳烦小童儿再帮……伯伯,向冥主传句话,我不是来讨酒的。”
三生点点头,“好的,伯伯。”叼着糖一猛子扎入蜃河,消失不见。
少顷,河里露出一颗湿漉漉的小脑袋,三生吐一口鱼苗,传递冥主原话,“滚。”
白乌扇子抚额,“这年头,君子不好当,夜惊华是你逼我做贼的。”
离他三尺远的自春走来,嫌弃道:“你人缘差到这般地步,谁都讨厌你。”
白乌移开扇柄,“我觉得不是啊。”又解释:“只有墨见愁厌烦我,我这不正试着补救么。你不了解夜惊华,他对谁都这般态度,懒得出奇,懒得见任何人。”
自春:“现下如何,真的要偷?”
“除了偷,还有别的法子么,真是的。”白乌摩拳擦掌,“好些年不干这种事了,生疏了。”
前几日,白乌挑了两件上等法器赶往“觉情院”,欲当面向墨见愁赔礼道歉。
墨见愁被千面毗婆的“盗颜针”缝了脸,得了一张凡人新皮,此乃赫连君主的罚。
白乌想想就疼,内疚无比,毕竟是他坑骗人家跟他打架,掀了暗阁房顶,才至此祸。
两件法器乃他镇库之宝,希望能得墨见愁原谅,两人同为魔阴护法,一见面就掐架终归不好。
幸得他赶得巧,墨见愁罩着一面黑纱,离府邸之际,他将人拦住,郑重献出宝器。
墨见愁不屑一顾,语调颇凉,“若右护法真想我原谅你,为我取来折香盏一用。”
折香盏,乃上神之首云宓,亲自炼化的宝物。不但好看,且实用,就是代价有点大,需得用心头血燃灯芯。
当年冥主夜惊华遭劫落入人间,险些折在折香盏上。
后来夜惊华寻得折香盏,带回冥界,塞到浮空庵落灰。
浮空庵飘于蜃河下游,若有冥主坐镇,自成结界,他闯不进去。
但若无冥主之气罩着,强闯入庵不算太难。
白乌冲自春灿然一笑,“我有个计划,需要你参与。你制造点动静,最好大到能将夜惊华引去,我趁机去浮空庵盗盏。”
白乌不解道:“为何不是你我联手制造动静,引出冥主,你再当面跟冥主借盏。”
“你觉得我们在他地盘闹事,他还能借我宝物么。再说,偷盗我比你熟那么一丢丢,自然是我去偷。”
自春迟疑,“若被发现,十八地城司不在话下;但,四大死神联手,我一人打不过。”
“没让你出面同鬼掐架,闹出动静,拖些时间而已。”白乌塞给对方两枚霹雳雷球,“看哪里守卫森严,炸。对了,记着捂上脸。”
言罢,白影一恍,沿着寥落蜃河踏水而去。
自春捏着雷,头疼,“太缺德了。”
叹息一声,捧着雷球,四处巡视,到底该炸哪儿合适。
—
深山古庙,铜褐色门扇旁悬一块松木牌,上书暂停香火。
一行人赶至庙前,并未见到等待排香号的大量香客,只寥寥几个行人见了门口牌子,摇头叹息返回。
而庙门上方,隐隐罩祥瑞之气。
浅雪跟念奴低喃道:“听闻这破庙香火不赖,不输皇家宝刹。这里头供奉的是七爷,又称地菩萨。呵,敢自称菩萨,当真狂妄。”
念奴:“我往日下山,也听过七爷大名。只是这寺庙以前确实香火旺盛,但已荒废了十余载,不知何时又修葺一新。”
浅雪不屑,“人界竟生些地精野怪,有点道行便封牌立庙,受人香火,谁知有没有真本事。你说呢,霖泠。”
霖泠敛目,“寺庙神龛,不敢妄言。”
七爷亲自出庙门相迎。
一身素衣,缀简洁乌木钗,眉目温淡清和,躬身浅笑,“木七拜见众位仙上,拜见国师大人。”
廖深行只觉眼前之人,眼熟得紧。
七爷向国师深鞠一躬,提醒道:“国师大人可看小仙眼熟,小仙十几年前被人诬陷,入了趟国师府,有幸得见大人一面。”
廖深行这才想起对方是谁。
“木七。”他眉心微颦,薄唇轻抿。
“正是小人。”
一行人被迎入寺庙后院。
菩提树一木成林,深入青云,不探泉水绿如蓝,轻波漪漪,携裹满院异香。
一行人围坐青石案前,唯有木七挺拔而立。
木头傀儡忙着给贵客上茶,木七直言道:“诸位仙长可是为宿新郡传闻中的邪祟案而来。”
廖深行:“不错。或死或失踪之人,恰好皆来过你这七爷庙。”
木七淡笑,“柳媒婆可不曾来过,但他的相公倒是翻墙头来给小仙上了三炷香。”
“那其它遇害之人,可都来过?”浅雪出声问。
木七点头,“木七正是闻到风声,有传城内邪祟一事同我这七爷庙有关,木七这才暂停香火,待高人来访,还木七清白。”
廖深行眸色不明,“你说你清白,倒不一定清白。”
云汲起身,掌心一摊,落上一柄玄光红伞。
“此乃少室山灵器,千魂散。内聚冤魂三千,对怨魂之气最是敏~感。”
云汲进一步解释,“也就是说,若你手中有过命案,杀过人,沾过冤血,这伞内三千冤魂将倾巢而出,将你分食殆尽。但若,你的手干干净净,千魂伞便无异动。”
木七淡笑,“愿一试。”
云汲略有踟蹰,千魂伞乃祝商长老炼化的灵器,因过于暴戾,被祝商长老封存在暗室,从未用过。
此次下山,将千魂伞送予他,亦是希望快些揪出暗中邪祟,还宿新郡十几万人口平安。
温禾瞧出云汲的不忍,若这面色温和的小七爷曾杀过人,即便宿新郡的邪祟之案与他无关,他亦难逃伞内三千怨魂的缠缚,就此丧命委实可惜。
毕竟,杀过人亦可改过自新,重新向善。何况杀人背后的种种隐情。
有些恶人,确实该杀。
温禾出声道:“你要三思啊。”
木七眸底藏着感谢,却道:“无碍。”
红伞徐徐撑开,木七被罩于伞身之下。
玄光红伞自行旋转一番,浮于对方头顶三寸,再也不动。
云汲收回红伞,“方才多有得罪,请地仙见谅。”
廖深行却道:“即便你未亲手杀过人,不代表,你未曾借他人之手杀过人。宿新郡内邪祟一案,你还未洗清嫌疑。”
木七拱手道:“回国师,小仙灵力微弱,山精野怪都管不了,何来借他人之手杀人一说。若国师不放心,可拘走木七,严加看守,待有一日查明真相,还小人清白。”
廖深行一点不客气,“言之有理,那么小地精便随我到国师府住一住吧。”
“可否许小七带些佛经典籍入府。”
“自是可以。”
庙门落了锁,木七抱着几册佛经,随众人离开时,温禾特意跑到人身侧道:“你放心,你若是清白的,自然会放了你。我大师兄不会冤枉好人的。”
“多谢姑娘安慰。”
“你看出我是女的啊。”
木七抬手打对方唇角扯掉一撮胡须,“没黏好,快掉了。”
温禾胡乱扯掉另一侧小胡子,往地上一扔。
地摊买的,果然质量没保证。
云汲瞧着两人颇为暧昧的互动,心头略有堵塞,“温禾,师兄有话要对你说。”
一行人已远去,浅雪愤恨瞪温禾几眼,跺着脚跟上前行的一队人。
云汲瞧见对方唇上落着黏胡须留下的淡淡红痕,指腹不自觉抚上去,替她抹去那记微不足道的印痕,“邪祟之事还未查清,我们恐怕要暂时留在国师府,你不大方面露面,万一被赫连断的人发现……”
“师兄不要赶我走。绵绵福祸难测,我十分担心,不找到她,我怕一日也睡不好。你看我到人间四处逛,也没发现魔阴王朝的人寻我,你又给了我灵犀香囊隐了内息,大不了我再去买两撮结实点的胡须黏上。我去哪里都不安全,我随在大师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云汲眸色黯然,极轻的音调中含几分愧疚,“只怕我护你不住。”
温禾扯了下云汲袖子撒娇,“可是我不怕。我想,凭魔头的能耐,他若真想找我,我躲到哪去他都会找到,该来的总会来的,早一天迟一天的事。既然如此,我不想浪费时间,我想留在大师兄身边,多一天都行。”
良久,云汲点点头。
他本想送她回花界,只怕赫连断早晚去花界拿人,如此便打破与世无争的云上温谷,扰了众多花仙精灵。
再有,花神月倾已逝,温禾还不晓得。
日常听这丫头颇为崇拜花神,视花神为至亲之人,若知晓花神芳逝,徒增伤心。
待日后,寻个适宜时间再告之她。
—
木七未被锁入地牢暗室,而是被国师安排入住府内一座水榭楼阁。
楼阁设了监控禁制,他一步离开不得。
亏得国师府大得很,多住些人亦无妨。
少室山几位仙长,被方管家请进两座别院。
不知是不是被人暗中指示,温禾同云汲被分到一个别院,其余几位安排到临近院子。
浅雪又气得不轻。
入了别院月亮门,浅雪揪着肩头绿枝,脚下狠踢一块石头,“祸头子小作仙给了国师什么好处,否则国师怎会这般安排。”
草二抱着仙剑走过,故意蹭撞对方肩膀,“哼,说不定是大师兄向国师要求的,反正大师兄对温禾一向最好。”
浅雪挥鞭甩出一记响亮,“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草二回身,“你来啊,你敢跟我打,大不了咱俩一同被遣回少室山。谁怕谁啊。”
浅雪气得拿手指搅弄软鞭,因太过气愤,指节被勒出几道红印。
这个狗尾巴草,天不怕地不怕过于嚣张,不止处处护着祸水仙,且回回与她作对。浅雪身为掌门遗女,同门师兄弟无不敬她,三大长老亦偏袒她,偏她一株小草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念奴见气氛不妙,忙推着浅雪往院内走,“这里花桥流水亭台假山植被繁茂,风景甚好,我们去房间看看吧。”
见竹已霖泠相继选好了房间,浅雪松开鞭子,狒狒似地冲进离得最近一个厢房。
咚的一声,阖了门。
午后,国师府又来了两拨仙门中人。
一拨是缥缈宗的吕不达,领着数位门中弟子拜会云汲。
另一波,自是以谢天瑶为首的几名女修。
人间城郡遇难,连少室仙府的掌门师兄都下山诛邪,他们这些小门派虽未曾收到国师的求助函,但也不好视而不见,便相继派出弟子,于城郡内潜伏撒网,捉妖除邪。
一波又一拨仙门中人入城,很快,城里的小妖怪们跑的跑,逮的逮,死的死,郡内一派清明,除了人还是人。
东坊开酒楼十年之久的花娘原是鱼妖,西市醉仙楼里的说书先生竟是头水牛怪。
此类种种,成了宿新郡茶余饭后的话题。
众人后怕之余,感慨,那酒楼女掌柜貌美心善,哪怕遇到银子不够的顾客亦从未甩过脸子,只温温笑道,下次有余钱再结不迟。
若寒雪天遇到缩至门口的乞丐流浪子,花娘还会施舍些口粮温酒,赢了不少口碑。
再说醉仙楼的说书先生,他讲得故事最为跌宕起伏,虽天雷加狗血,但十分抓人心。郡内已拥有大多拥趸,那些故事成众多民众的精神食粮,未想到,竟也是个妖。
原来宿新郡藏了这么多妖,原来,妖不止会害人食人吸人元气吞人精血,还会同人类融入一体。可见妖亦分好妖坏妖。
各坊民众觉得花娘与说书先生从未做过坏事,于是自发聚到一起,给郡守大人呈了个百家联名请函,请求众仙家放过二妖。
吕不达与谢天瑶领着一众弟子,往国师府白吃白喝一顿,又对云汲说些客气场面话便相继离去。
不过,席间,两位仙主看到紧随云汲的温禾,眼神无不古怪。
虽未曾多问什么,但温禾隐隐觉得不安。
她可是以一己之力,毁掉整个仙门名誉的罪人啊。
若非云汲极力维护,怕是早被正道门派抽筋剥骨逐出仙门。
两位仙门主子虽撤,但留下不少弟子守城。
如此一来,魔阴王朝的人便不敢明目张胆来宿新郡,倒替她解除不少危机。
两位仙门之主离去,云汲与国师一道去了水榭阁楼,浅雪握着雷鞭踢开温禾房门,“祸头子,你知道吕不达同谢天瑶为何来此么,是我放消息出去,说你在国师府。”
温禾不睬她,继续翻看自玉岚郡主那里借来的郡志书册,查探方圆百里之内深穴秘林等可藏人之处,说不定杜棉棉便被藏在某个秘穴中。
浅雪单手叉腰,“一旦你离开国师府,一旦大师兄没跟在你身边,缥缈宗和千浮岛弟子便会趁机将你拿下,交予仙门大会发落。”
这人蠢不蠢,暗地阴了她,还特意跑来跟她说这些,这不是委婉提醒她,莫要出国师府,即便出门也要紧随着大师兄么。
草二气喘吁吁追上来,扶着门框,“浅雪,你还嫌自己不够恶毒,残害同门就这么好玩么。”
“我残害同门?”浅雪指着温禾的鼻子,“残害同门的人分明是她。”
呼呼跑到门口,将后赶来的竹已念奴扒拉开,扯着霖泠的袖子,直扯到温禾身前,“要不是你写□□做淫画侮辱赫连断,魔头也不至于到少室山下情蛊,霖泠的弟弟更不会因情蛊折磨而自尽,霖泠你说,这祸头子该不该死。”
霖泠眉峰紧攒,却不语,浅雪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骂她,杀你弟弟的人就在眼前,你每次见她,是如何做到无动于衷。”
卷雷鞭被硬塞至霖泠手中,浅雪怒视面色苍白的温禾,“抽她,看她敢不敢还手。”
温禾实未料到,少室山弟子真因她闯的祸而殒命,大师兄从未向她提过,草二跟竹已定也不会向她透露。
霖泠的弟弟她有印象,名唤霖烟,与霖泠相貌颇近,是个容易害羞的小公子。
日常与他说两句话,总是耳根通红。
霖泠眼梢殷红,紧握手中雷鞭,高高举起。
竹已上前拦道:“十七师兄冷静点,十八师兄是因不肯与缥缈宗弟子双修才至自刎,温禾虽有责任,但……”
“不要替我开脱了,打吧。”温禾出声道。
霖泠一咬牙,猛甩掉手中雷鞭,奔向门外。
浅雪跺脚,拾起宝鞭,“没出息。”
—
宿新郡邪祟案,仍无进展。
入夜,廖深行望向水榭阁楼灯火茫茫处,拘里头的小地精,倒心安理得的誊抄佛经,或弹几首禅曲。
若非心里无鬼,便是城府极深。
玉岚郡主端着镂空食盒进殿,见国师正于烛下发怔,她边靠近边笑道:“你先前气跑了独活,我担心他到陛下面前说你坏话,终究还要辅佐未来新帝,不好闹得太僵,我做了他儿时爱吃的马蹄糕,这就亲自送往天恩塔,便说是你遣我去看望他,先前之事莫要挂怀。”
“当他是三岁小儿,会信了你的话。”廖深行见对方面色寡白,想到自从郡主被吓晕后,一直未曾去探视,这才缓和了语调道:“你先前受惊,身子不便,好好在府中养着吧,糕点派谁送去都可。”
言罢转身走向桌案,随意翻开一卷书册。
玉岚郡主面色又寡淡几分,此乃两人独处时,他惯爱做的事。
伏案读书,实则提醒她该走了,莫要打扰。
玉岚郡主拂身告辞。
手中书册斜放至案角,廖深行忆起,李独活亲赴国师府向他求助一事。
他派长风暗访沽玉楼,探出杜棉棉乃木棉花妖,既非普通凡人,说不定所居之地,会查到线索。
沽玉楼,天字号花房。
廖深行施回影之术,此术乃是借由残存妖气念力,还原往日此地景象的一门玄术,是种极耗内息的功法。
双手结圆环,环内影像正是杜棉棉行为日常。
不过是与诸多公子喝酒弹曲聊天,若碰到欲占她便宜的,便甩指施个昏睡咒。
最常光顾者,正是李氏皇家宝贝疙瘩,李独活太子。
两人相处,不是玩雕刻便是涮火锅,要么饮几盅酒,更甚至一道钻研裸画,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一想到,日后要辅佐如此不着调的帝王,廖深行长吁一口气。
此处并未寻到他要的蛛丝马迹,正当他欲偃掉手中玄术,影像之内,镂花门自外推开,走进老鸨与一位姑娘。
圆润老鸨指着花房内陈设,“不知绵绵能否回来,若真回不来,这间最好的花房便留予你,你就是我沽玉楼的新魁首,你且安心住着,妈妈我不会委屈了你。”
始终垂首的姑娘,略略抬头,姑娘的眉眼落入廖深行眸底,他不禁心头一紧。
仇妈妈正训斥姑娘们莫要使小性子让新来的姑娘难堪,见众位姑娘眼睛直勾勾往同一方向瞥去,那花痴的表情,恨不得当场流口水。
她循视望去,一位通身贵气的美郎君,步履匆匆向她走来,手中竟持一面雾镜,男子将雾镜中被定格的美人端给她看,“我要见这位姑娘。”
美人青丝如瀑,垂至腰下,正站在垂紫珠的西窗前窥夜景。
街头花红灯绚,来往行人熙攘,几个小童吵着大人买糖葫芦粘豆包吃,叫卖声哄吓声调笑声不绝于耳,但这份世俗热闹却进不了她的心。
门扉被推开的声响,惊动窗下美人,她略微侧首,望见跨门而来,一位玉冠长袍的美男子。
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对方握住双肩,暗哑的声调中含着颤栗,“彩枝。”
后头的仇妈妈跑得气喘吁吁,险些被门槛绊倒,提着裙裾挥着丝绢赔笑道:“这位爷可是认错了人,这是我们花楼新来的无双姑娘。”
无双十分抗拒,后退几步。
廖深行稍稍冷静下来。
十二年了,彩枝乃一介凡人,若还活着,容色不可能一点未变,他颤声道:“你随我走。”
仇妈妈尬笑,“这位爷不好意思,无双姑娘是清倌,只卖艺不卖身,我们说好的。你若有兴趣,妈妈我带你去见识一下我们花楼里别的姑娘,真是千姿百态风情万种……”
“我只要她。”言罢,甩出一叠银票。
仇妈妈瞧着上头的数字,红了眼。
探究而期盼的视线,望向对面的无双。
无双面色寡淡,眸色冷凝,不疾不徐走去床榻,拾起压入瓷枕下的匕首。
回身,利刃搭在脖颈处,“若是逼我,我这便自我了断。”
廖深行心脏抽痛,眸底泛红,此情此景,竟与十二年前那幕重叠。
那夜,春风拂西窗,红烛照海棠,她着大红喜服,额贴娇媚花钿,眉眼间却不见一丝怡悦,锋利匕首抵在脖颈处,一字一顿:“若是逼我,我这便自我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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