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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城有皇家专为国师修葺的国师府, 其奢华程度不啻皇苑。
宿新郡内,有一座颇为灵验的龙母台,国师每隔数年, 便自天阙城搬至宿新郡小住, 以完成为承虞国祈福祈运祈雨一系列繁冗仪式。
每界郡守皆拍得一手好马屁。
更是依照天阙城国师府原型, 往宿新郡造了一栋一模一样的宅邸。
尤其,近些年, 国师频繁往来宿新郡,那座空荡豪宅添了不少人气。
国师府门口, 玉雕双狮子前,三人被拦。
李二脸一扬, 满目桀骜,“去跟你们国师说,李家二郎君来了,你们这些狗奴才不让进,便让国师亲自来迎我。”
不消一会, 内侍来报,“国师有请李二郎君。”
李二当即黑了脸, “廖深行居然不亲自相迎, 好大的狗胆。”
一撩袍裾,气冲冲跨进门, 温禾跟后头的小侍从赶紧跟上。
温禾附耳对小蚊子说:“你家主子脾气不小。”
小蚊子:“国师脾气更大,我家主子打小就看国师不顺眼,当然国师也看我家主子不顺眼。”
温禾甫一进国师府大门,差点崴了脚。
国师府边边角角贴着符箓,连树杈地灯都不放过,悬着各色法铃;廊庑之下, 更是垂着密匝符帘。
迎风招展,簌簌作响。
国师府这是,遭了邪?
花厅内,陈郡守正对着国师哭哭啼啼,哀表丧妻之痛。
李二凛凛行至国师身前,口气不善,“你为何不亲自出门相迎。”
国师不疾不徐自椅上起身,平声道:“太子殿下,臣下这有要事处理,未出门相迎,望见谅。”
“你……”李二本欲骂出口,但想到有事相求,只得将一腔怒意强压心底,一甩袍袖,“罢了。”
一旁的陈郡守一听太子俩字,仓皇跪下,“小人不知太子驾临本郡,未曾盛迎,太子恕罪。”
李二不耐烦,“起来起来。本太子微服私访,不便声张。”
陈郡守战战兢兢起身。
只听一旁的国师冷笑道:“微服私访?不是皇上罚你到天恩寺扫塔抄经么。”
李二的脸,瞬间锅底黑。
檀木椅上的美妇早已起身,侄儿一进来便唇枪舌剑,她插不进话,这会走到李二身边,佛了一礼,“太子。”
李二拱手,“玉岚姑姑。”
玉岚郡主温和一笑,“两年未见,太子个子长高不少,你何时来的宿新郡,姑母竟一点不知。既来了,怎不到国师府来瞧姑母。”
李二瞪一眼国师,“独活并非不想姑姑,而是怕国师见到我烦。”
国师并不言语,平静面色稍显冷傲。
玉岚郡主笑容稍僵,“哪里的话。姑父怎会烦你呢。”
李二觑一眼国师,“姑父当真不会烦我?”
国师唇角勾一抹冷笑,“你这声姑父叫得臣下心里没底。何事求到我国师府,太子不妨直言。”
李二气结,袖下拳头紧握,暗自气运丹田好一阵,才道:“侄儿却有事相求,我有一友,莫名失踪,手下的法师草包无能,寻不到一丝蛛丝马迹,想让姑父去沽玉楼一探。”
“沽玉楼?”国师音色略显鄙夷,“太子殿下可是结交了青楼之女。”
“绵绵姑娘虽身处风尘,但洁身自爱,乃独活挚友。”
国师:“堂堂国师,造访花楼,若传出去,怕是损了承虞国的名声……”
国师还未说完,压抑了许久的李独活终于发飙,“我堂堂太子都不在意,你怕什么。什么承虞国名声,别拿一国名誉当幌子。不帮便不帮,勿用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花楼女子又如何,难道不是一条性命,你堂堂国师高高在上,视花楼女子为卑微低贱之人,性命自不值钱。你自恃矜贵,自命清高,殊不知你品行德行低至尘埃,不配为一国之师。”
当众被辱骂,国师不愠不语,折回檀木椅上喝茶。
“你为何不说话,理亏了?”李独活不依不饶。
国师垂睫,慢悠悠浅嘬一口蔷薇香茗,不紧不慢道:“本国师不欲与黄口小儿争辩什么。”
李独活气得绸袖微抖,最后实在没忍住,指着对方鼻子道:“若有一日我登基,第一件事,便罢了你的国师之职。”
国师放掉茶盏,毫不在意淡淡一笑,“臣下等着。”
李独活一甩袖子,“哼。姑姑告辞。”言罢朝厅外走去。
玉岚郡主忙上前拦截,“怎么说的好好的,又斗气,你姑父脾性如此,姑母替他向你道歉。来都来了,怎么能这么快便走呢,姑姑后院养着几只麋鹿,姑姑做八珍鹿唇给你吃,你不是最喜欢鹿唇么。”
“不用。”李独活头亦不回离去。
温禾跟小蚊子又赶紧随上暴走太子的脚步。
小蚊子说得对。李二脾气大,国师脾性更差。
一个嚣张,一个自傲,这样的两个人,能说到一块也难。
温禾迈着小短腿又跟小蚊子咬耳朵,“你家主子居然是太子。不过我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道国师廖深行,长生不老权势遮天,乃皇上身边红人,李二不怕国师联合臣子推他下位,荐其它皇子入主东宫取而代之?”
小蚊子一脸痛心疾首,“李氏皇家就这么一个皇子,没得选。”
温禾张圆的嘴,怪不得敢这么明目张胆得罪人,原是气运之子啊。
李二沉不住气,一甩袖子走人,相当于白来,可此题未解。
温禾方才于暗中观察,这国师虽年轻,但一身祥瑞仙泽之气萦绕,是个道行高深之人,倘若他肯出手相助,或许能帮衬一二。
现如今,没有什么事比找到杜棉棉更重要。
若杜棉棉当真遇险,不亚于时间与死神赛跑,早一刻寻到人,便是早一刻的生机。
温禾打算劝劝李二,忍忍脾气,再回去跟他姑父说两句软话。
可李二正在气头上,脚底简直像踩着旋风,不消一会已走出国师府朱漆铜环的大门,后头的温禾与小蚊子追上时,李二正叉腰扶着门口的狮子头喘粗气。
“岂有此理,我一定启奏父皇,治国师怠慢储君无视天家威仪兼枉视百姓性命之罪。”
温禾正垂眸打量顺手从院中撕下的一道符箓,极其眼熟,貌似是少室山的引邪符。
李二回首,见温禾专注打量手中符箓,缓和了语气道:“我打算再去先前我与绵绵姑娘一道去过的地界探探,温兄,打算同我一道么?”
这小子虽贵为太子,但性子比她还不稳重,温禾不打算跟进,当即咬破指尖,拿鲜血往灵符上划拉几笔,将引邪符改成通连符,又递予李二,“我也打算去先前与绵绵同去之处探一探,若有消息,我们用此符联络。”
先前两人在鲜味斋喝酒时,温禾道自己乃一游方术士,李二见人画血符也不奇怪,收符后带着小蚊子离开。
正当温禾打算走人时,远天祥云重叠而来,顷刻间,国师府门前落下几道素白轻纱影。
竟是少室仙府弟子。
竹已,草二,浅雪,念奴,和霖泠。
温禾与草二对视一眼,讶然之余是泼天惊喜,两人叫着彼此的名字,缠抱到一起。
“温禾,你还好么,你怎么在这啊,我想死你了,我日日夜夜担心你,还有竹已也是。”
竹已亦不胜欣忭,“温禾,你没事太好了。”
一道冷声打破久别重逢的气氛,“祸头子,你还活着,魔头怎么可能放你走,你又做了什么。”
温禾松开草二,稍侧首望向一脸惊讶中带着愤怒的浅雪,“我活着你不开心是吧,我一定平平安安活着,长长久久地惹你不开心。”
浅雪抽出腰侧软鞭,欲甩去,“修呈口舌之快,我这就逮你回仙门受罚。”
鞭气如剑,还未触及温禾,被一团仙泽隔开,云汲从天而降,霁青长衫被风吹出几道柔和轻逸的弧度,他眉眼稍冷,“浅雪,你若再胡闹,莫怪我遣你回少室山。”
浅雪不甘,嘟着唇收回雷鞭。
她身在少室山时,听闻人界宿新郡出了邪魔怪事,连国师亦束手无策,求助函送往仙门,她央求大师兄好半天,方同意带她下山历练涨见识,机会难得 ,不想就此浪费,只得压着愤怒,垂头不语,暗生闷气。
云汲这才回首望向温禾,“能成功逃出魔阴王朝,师兄甚慰,既好不容易逃走,不好好躲着,偏出来抛头露面,可是为了杜棉棉失踪一事。”
乍见云汲安然无恙,温禾很想冲上去抱抱对方,但强压着心底念头,颔首道:“谢大师兄的虚影助我逃出魔域,师兄也知绵绵失踪一事。”
云汲点头,“杜棉棉用玉珏向我求助,但我晚了一步,至今还未寻到他,此事颇为复杂。”
“那师兄怎会来国师府。”温禾一脸诧异。
“随我来。”云汲一旋身,纱衣随风潋滟,云靴塌入国师府门槛。
途中,云汲静静递给温禾一只透明囊袋。
竟是灵犀香囊。
温禾开开心心藏到袖中,先前还想着向大师兄讨这个宝物,原来大师兄早便想到用此囊助她隐去灵息。
如此温柔贴心的大师兄,让人不爱都难。
草二竹已窥见,跟着开心,可浅雪气得牙痒痒。
明灭灯给她了,灵犀香囊也白白送出去。要不是爹爹一早给她留了卷雷鞭,少室山的稀罕宝贝全得便宜了祸头子水仙。
国师出殿门相迎,郑重施礼:“仙上。”
陈郡守还未走,仍杵在原地抹眼泪。
玉岚郡主坐至檀木椅上,颦眉叹息,为不曾留下太子而自责,身旁的唐心正轻声安慰主子。
几位仙人入殿,玉岚郡主收住情绪,起身问候,“众仙上安。”
玉岚郡主错眸望向温禾,面露讶异,此人不正是方才同太子一道来的那位小公子,转眼间又随着少室仙长复返。
方才殿门口,温禾已接到国师同款疑惑眼神。
她弯身行礼,解释道:“我跟太子认识不假。”眸光转向云汲,“但,这位是我师兄。”
“原是少室山仙长,方才多有怠慢。”玉岚郡主客气道。
僵了好半天的陈郡守,突然跪爬至云汲身前,抱住云汲大腿哭嚎起来,“仙长,我夫人莫名惨死,求仙长查明真相,还亡妻一个公道。”
云汲弯身,扶起对方,“先起来。”
众人围坐,温禾才知近日宿新郡发生何事,街头又为何满是梭巡的护卫及方士法师。
不止沽玉楼的花魁莫名消失,国师下访宿新宿当夜,郡守大人于暖亭设文宴,为国师接风,当夜,郡守夫人于后院上吊自尽。
据郡守及郡守夫人贴身丫鬟讲,郡守夫人近日并无任何抑郁之征,烦忧之相。
遽然自尽,委实说不通。
还有,郡守夫人自尽所用之物,并非白绫,而是红绸丝。
千丝万缕拧成一把,吊死在后院垂柳之下。
再有,城东守义戏台,方修葺一新,赶在德育楼戏班子登台前,西巷的柳媒婆,莫名其妙登上戏楼,众目睽睽之下,拿菜刀生生剖出自己一颗心脏。
近几日,国师府的玉岚郡主,亦连夜梦魇。
梦中的自己,被活活钉死在黑棺内,她的指甲挠破棺盖,鲜血滴淌满面,被生生憋死的一瞬,方自噩梦中醒来。
玉岚郡主身边的唐心姑姑,更是在前日午夜,遇邪。
唐心正躺在榻上安睡,突闻窗外有女人啼哭声,起身走至窗下,推开轩窗,并不见任何人。折回床榻之际,门缝外渗进大片鲜血,她当即被吓得跌地,战栗后移,地上倏地探出一对枯黑鬼爪,扒着她头发往门外扯。
好在当时国师晚睡,闻到异声迅速赶来,鬼手倏地消失不见。
但唐心的头发,被连皮扯下好几绺。
众人怀疑宿新郡进了厉害邪祟。
国师施回影之术一探,果然于唐心寝房内,发现邪祟入侵迹象,但事后,邪祟不知所踪。
国师往少室山递求助函,长老先一步安排擅符箓的弟子前往国师府,将整个府邸贴满引邪符。
再派仙门弟子出面,将引来的邪祟收服。
云汲亲自出马,定能手到擒来。
午时初刻,魂铃乍响,灵符簌簌,埋于院中的太极阵开启,金色玄光如波,自动收了不少孤魂野怪小妖,还有一尾大鳝鱼。
终究不见厉害妖魔,更不见那日,险些拖走唐心的鬼爪。
浅雪操雷鞭逼问众邪,可否见过大妖邪魔,可否见过魔阴孽畜,可否见过一双鬼爪。
众小妖小怪受不得雷鞭折磨,滚地捂头哀叫,一致道未有。
浅雪收了卷雷鞭,对候在院中,面色苍白的国师府中人道:“虽然未曾捉到鬼爪,引邪符已收了绝多邪祟,大师兄仙泽深厚,名声在外,小小妖魔邪祟闻到仙气怕是不敢再来,你们自可睡个安稳觉。”
此话一出,众人不无安心,面露欣慰之色。
仙长在此,怕是再厉害的邪祟亦不敢入侵,连着数日无眠,今夜合该好好休憩一番。
玉岚郡主亲自谢过众仙人,吩咐身侧唐心,去备些瓜果茶点给仙长解乏。
众人陆续回殿吃茶,今夜,众仙将守候花厅,坐镇至天明,以防邪祟来袭。
不止国师府的人,甚觉心安,就连温禾也觉得十分有安全感。
毕竟,有大师兄在,什么妖魔邪祟上赶着来送人头。
倏地,殿外一位小丫鬟踉跄来报,说是唐心姑姑站在院角,一动不动,谁叫也不应,甚是诡异骇人。
众人一同出殿门,见院中树荫一角,背身而立一道孤影,正是唐心。
玉岚郡主向前一步,“唐心,你在暗处做什么。”
唐心缓缓回身,长袖掩半面,一只眼缝里窥觑众人,再大家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用藏在袖中的剪刀,生生减掉自己的舌头。
温热鲜血蜿蜒一地,阵阵尖叫声中,玉岚郡主身子一歪,晕死过去。
云汲瞬移至唐心身前,探了对方脉息,已逝。
然而,唐心唇角勾着一抹笑,似欣悦,似嘲讽。
国师亦上前,与云汲联手探了探唐心尸身,两人相视一望,面上皆是恐色。
枝上法铃未响,檐下符咒未动,唐心尸身之上,甚至整个国师府,寻不见一丝邪祟妖魔之气。
但,唐心的行为,的确是中邪自戕而亡。
一位上仙,一位道行深不可测,护佑承虞国五百年有余的国师,再有满院的符箓法器加持,邪祟竟能于两人眼皮底下作怪而不被发觉。
少室山诸位在场弟子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竹已眼底尽是慌色,不禁喃喃,“这宿新郡究竟来了何物。”
—
国师府灯火粲然,一夜无眠。
翌日晨,一行人赶往断背山七爷庙。
昨夜众人围聚,梳理案情,一番斟酌。
关于宿新郡几宗离奇死亡案件中,一些蛛丝马迹显示,七爷庙有可疑之处。
郡守夫人自尽当晚,身边一直随着贴身丫鬟阮青。
据阮青回忆,夫人自听闻国师大人将下访宿新郡,一直着手操办迎接事宜。朝臣迎接诸事自是交予郡守老爷,但迎接国师所设宴席中的酒菜舞姬,皆由夫人亲力亲为。
国师入郡守府之前,郡守夫人还专门去了趟七爷庙进香。
回来后,便有些奇怪,失了往日的热忱,变得呆呆木木。
再后来,郡守大人同国师于前院暖亭设宴,夫人身着单衣去了荒僻后院,并吩咐阮青候在门口,不许打扰。
许久未见夫人出来,阮青担心夫人受凉,便入了后院,这才发现夫人用一把红绸丝将自己吊死在歪脖柳树下。
据西巷剖心的柳媒婆邻居贺家娘子言,两人相约去七爷庙进香,不料柳媒婆出门前闪了腰,便由相公张元宝代她去了七爷庙。
后经张元宝核实,确实如此。
张元宝道,他家娘子不见任何怪异之兆,突然于众人面前剖心,他亦始料未及万分悲痛。
国师暗中调查张元宝为人,怯懦无德,嗜赌,流连花楼,日常被柳媒婆欺压。
如此怂人,即便对妻子起了杀意,怕是不敢付诸行动。否则也不会被柳媒婆打骂半辈子。
何况,任由怨恨之人当众剖心,却非张元宝一介凡人能操控。
张元宝的嫌疑暂时洗清。
玉岚郡主同唐心,不久前亦曾去七爷庙进香。归来不久,一个遭梦魇,一个遭邪祟。
另外,沽玉楼花魁杜棉棉失踪一案,被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道,乃邪祟所为。
国师一早派护卫长风,去沽玉楼暗查。
听花楼内的姑娘道,杜棉棉失踪前不久,听到她与贴身丫鬟提起过七爷庙。
一日,杜棉棉雨夜归来,众人闻到她身染菩提香。
那是七爷庙后院那株岑天菩提树散出的异香。
众姑娘们只道是她担心容颜易逝,失了花魁之位,赶在大雨天跑七爷庙进香表诚心。
几件案子,有一共通点。
七爷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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