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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这天气十足的奇怪,说变便也就变了,本以为过了春分这天也该回暖,谁料前几日那场雨像是下个没完,接连就下了好几日,瞧着也没个要停的意思,今年这倒春寒比以往来的迟了些,偏偏这时候来才来,春雨寒霜凑到了一块儿,吹来的风都带着股湿冷,刺骨的很。
各衙门每日点卯时就会提醒众大人适当春捂,尤其是年岁不大的,可别仗着身强力壮就开始着春季公服当值,若是落下了病根,老了有你好受的。
虽说春雨贵如油,烟柳满皇都,可再好的东西总归是有个度,过了这个度贵如油也就变成了催命符,万物是也,是亦非也,是亦一非也,此非一是也。
临安位于大晋版图中上偏北之处,四周多为平原广袤辽阔,且地势较高山脉河流走势自北朝南有双龙抱柱的含义,一向是大晋灵气所在,加之也并未有什么较大的江河湖泊,自然没有洪涝灾害的担忧。
可南边之地可就惨了些,好比湘洲那一块儿,环水而居,靠水吃水,本就地势低洼少山少树易受水灾,这许久未停的大雨直接令湘江水势上涨,用来减缓湘江流水的土坝轰然倒塌,洪水没了有束缚,朝着四周汹涌而去,将山林间的树木连根拔起,夹杂着泥沙滚石,长着幽深的大嘴朝着村落涌入,所到之处万物皆被吞食殆尽,只留下轰隆隆的声音。
尸横遍野,民生哀哉!
先不说皇上那里的折子已经快堆成小山,就连户部也是一堆折子,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本从湘洲快马加鞭递过来的,不是又死了一堆人就是马上快死了,户部众人忙着清算损失,要不就是合计该从哪儿抠银子出来,账目一天天看的季思脑袋疼,又没有点法子。
他也急,可户部又不是自己开的,还能想如何就如何,想拨银子就拨银子,更何况这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而是几百,几千,甚至几万百姓,那都是活生生的人,爹生娘养的大晋子民,这里耽误一刻,那边就不知道得死多少人,可几天过去了,承德帝除了前日连夜召集三公一令六尚书和其余几位大人进了趟宫,后头却没有一丝表态,实在让人摸不清是何
打算。
国库银子虽有充盈,可四方驻军粮草又不可或缺,这笔银子若是拨出去,前线西羌或者北燕突然发难的话,将士们军需跟不上,那一旦打起来必输无疑,那时候死的就不单单是几万人了。
这拨不拨银子的难题极为麻烦,拨了有人死,不拨也有人死,承德帝拿不定主意也不无道理,季思睡前想的都是这事,可想来想去也没个法子,连祁子珩和周铭的事都顾不上了。
“大人怎又叹气了,”一旁的主事道,“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不如让下官帮大人排忧解难。”
季思侧头看了看他,立刻直起身端坐好,冷声道:“与你何干,做自己的事去,朝廷发你俸禄是让你来户部衙门坐着闲聊的吗!既如此那还不如养只八哥,吃的少还讨人喜,逢人见面喜庆话说的格外好,如此看来,你竟比不上一只八哥!”
莫名其妙被怼了一通的主事只好委屈巴巴的收回视线,缩着脑袋继续盯着他自个儿面前的册子沉思。
刚安静下来,这时外头走进来一人,正是户部衙门的守卫,在门口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会儿,瞧见某处后,快步走了过来,躬身垂头道:“侍郎大人,有您一封信。”
“我的信,”季思微微仰头困惑的问了句,“何人送过来的。”
“尚书省的杨大人。”
杨钦的信?
季思更是不解,放下朱砂红笔接过这张薄纸,摆了摆手示意人出去,这才缓缓将之打开。
信上的内容不多,不过几个字却占了足足半个版面。
季兄,速来!我害怕!
落款是云川。
看着这封没头没尾的信,季思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他以前只当杨云川不聪明了些,现如今才知这是真的傻啊!
前几日在闻香阁说的那法子摆明了是糊弄他的,不过是因为这人不大是个东西,再加上祁然极为烦他,因而故意逗逗他,这连人九娘都听出来的事,谁知这镶金镀银的草包当真了,还偷摸就安排了起来,得了,这次祁家大小姐估摸着得恨死他。
虽说主意是自个儿出的,可却同自己无关,季思
心中想的挺好,装作不知道就是,不去凑这门热闹,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装傻充愣实在拿手,这样一来就算杨钦心中不悦也没法子做什么。
季思挑了挑眉,把手中的薄纸揉成团,正准备丢在一旁,大脑猛地一闪,突然反应过来,若是祁然知道了,照他那护姐姐的脾性,许是得收拾杨钦一顿,万一杨钦那草包把自己供出来……
没有万一,杨钦那草包嘴巴没个把门的,铁定得把自个儿供出来。
完了完了!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这儿,季思心头开始慌了,也顾不上别的,寻了个由头就偷摸出了户部衙门,脚步匆匆的往鸿福寺赶。
杨钦啊杨钦!你可要害死我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季思一路念叨的原因,那头杨钦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嘀咕,“可别是受凉了。”
说完继续站在鸿福寺山门侧方的一处房檐下,伸长了脖子盯着通往山上的唯一一条小道,十足的着急,不住的询问身旁的小厮,“八斗,你说少夫人怎么还没上来,该不是山间小路不好走,出什么意外了吧!”
“少爷,”叫八斗的小厮撅着嘴哭丧着脸回道:“哪有咒自个儿夫人出事的,咱们不是打听好了少夫人同裴小姐今日来替裴将军烧香求平安吗,许是刚刚雨有些大路上耽搁了,这会儿停了应是快到了吧。”
“我这不是不放心吗。”杨钦回头吼道。
说完又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说:“让你派人给户部递信递了吗?”
“递了递了,少爷你别急啊。”
他俩旁边站着个姑娘,视线在主仆二人之间左右张望,只知道这位大人高价格把自个儿带出楼,还打扮的一副良家妇女样,搞得自己还以为是有什么特殊嗜好呢,谁知一转眼就跑到寺庙门口站着吹了半天冷风,让她有些后悔今日接了这单子,不过念着银子的份上又给忍了下来。
三人各怀心思等了好一会儿,就见前方快速跑过来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几步跑了过来喘着大气道:“少爷……少夫人,少夫人快到了。”
杨钦满脸喜悦,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挥了挥手急忙道:“
你们快躲起来,躲起来。”
那家仆见状,连忙寻了处隐蔽的地方的躲了起来,杨钦再三检查没有问题后,露出一抹自以为风流无双的笑容,揽住那姑娘,脸上带着几分柔情往前走去。
祁熙和裴瑶今日不单单是来烧香的,还是带着祁念和裴乐瑾裴乐瑜来点几盏福泽灯,听听禅语修修心性,因而为了照顾几个孩子,下人就带的难免多了些,走的也慢了许多。
刚到寺庙前的平地处,裴瑶就瞧见了前方走过来的那人,顿时有些惊讶,小声问向身旁这人,“小熙姐,前头那人可是杨家那位少爷?”
闻言,祁熙抬头望去,果然瞧见自个儿名义上的夫君搂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女子,一脸柔情似水脉脉含情的朝着他们走过来,二人之间气氛甜腻,半分插进不旁人,眉头一皱,顿时停下了脚步。
杨钦视线虽在怀中这女子身上,实则余光一直观察这对面,看到祁熙眉头一皱的模样,心中乐出了花,觉得自个儿娘子还是在乎自己的,于是越发飘飘然。
两方就这么尴尬的对上了。
裴瑶小心翼翼看了看祁熙的神情,思虑片刻于私于公都得打这个招呼,于是微微俯了俯身轻声道:“杨大人也来求佛拜平安啊。”
听见她声音,杨钦这才装作一副刚刚瞧见众人的模样,视线一一扫过,最终停在祁熙脸上,歪着脑袋勾唇十足欠揍笑道:“今日真是巧了,怎么在这儿都能碰见啊,所以说临安就是小,裴小姐可是来替令兄求平安的。”
“正是。”
他俩说话时祁念站在祁熙身后,抬起脑袋左右瞧了瞧,片刻后,双手置于身前作揖行礼语气淡淡道:“祁念见过姑父。”
“真乖,”杨钦将视线向下,看向祁家这辈唯一的长孙,语气带笑道:“念儿还是如此乖巧,改日让你父亲领你去我府上,我淘了好多小玩意儿,包你没见过。”
他故意跳开祁熙,倒像是没瞧见这人一般。
一直安安静静趴在他怀中当吉祥物的姑娘牢记自个儿身份,见时机差不多,按着事先要求放低了声音,温柔似水道:“云川哥哥,他们是谁啊?”
“冷落了我的小柳儿,”杨钦亲昵得捏了捏怀中女子的鼻尖,指着几人挨个替她介绍,“这位是定威将军府的两位小姐和小公子,这位是祁相家的孙少爷,至于这位……”
他看向祁熙,直直盯着她眼睛,硬撑着骨气半分不露怯,语气淡淡且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祁家大小姐,若在加一句,那也不过是个不受宠之妻罢了。”
这话一出气氛更是尴尬,裴瑶也不知道这怎么一回事,别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也不好贸然开口,正困扰该说些什么缓和局势,就见从头到尾未说话的祁熙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人,目光如刀,随后缓缓开口,“既如此,便不打扰二位,也不同路,就此别过,瑶儿,走了。”
杨钦依旧维持着这副帅气狂狷的笑容,三分不屑,五分淡然,两分霸气,等到确定祁熙他们一行人走远后才出声问道:“八斗,你家少爷刚刚表现如何?”
八斗凑上前来竖了个大拇指,“少爷,我从未见你在少夫人面前如此有男子气概过,老爷要是看到这一幕,许是也就不在惦记和夫人再生一个的事了。”
“也不看看我是谁,一介小女子还能让她反了天不成!”杨钦抬了抬下巴,一脸的得意,压着声音格外正经道:“八斗,你过来些。”
“少爷怎么了?”八斗紧张兮兮的又凑近了些问。
“过来扶我一下,你家少爷脚有点软。”
“……”
季思千赶万赶上了票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边上还跟了个一看就不太像良家妇女的“良家妇女”,一副不在状况内的样子,他这身子骨较弱,这一趟跑下来气都喘不匀,此时也顾不上这个,急忙走了上去道:“杨大人。”
“阿言来了啊!”杨钦撑在八斗肩膀上,温声笑眯着眼睛回首冲他挥了挥手。
阿言?
这称呼让季思愣住了,刚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吗?怎么他俩一下子关系就好到可以互称表字了。
他自动将这称呼无视了过去,记着来这儿的目的旁敲侧击的询问,“杨大人可是要回府了?”
“回府?”杨钦一脸疑惑,“并不,好戏才刚开始
哪有半路中断的道理,我按着阿言上次所说,特意让人将市面上的话本故事找了个遍,这几日都未去当值,整日整夜在家中研读思考,今日的我已非昨日的我,已然是脱胎换骨焕然新生了。”
听他说完这番话,季思觉得脑袋更疼,连带着心口都疼了起来,迟疑了片刻又小心翼翼问道:“你都寻了些什么话本啊?”
说到这个杨钦来了劲儿,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八斗,踉踉跄跄扑向季思,拉着人寻了个偏僻角落,左右张望确定没人注意这边后,才从胸前摸出几本书来,压低了声音说:“这可是废了我好大功夫才弄到的。”
季思接过翻了翻,脸上表情直接僵住了。
《邪魅少爷的娇媚夫人》
《捡到霸气小相公》
《宠上温柔俏寡妇》
《与相公夜夜同欢》
他有点茫然,不知道祁家那位小姐是俏寡妇还是娇夫人,总而言之心中种种情绪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清楚。
杨钦没觉得丝毫不对,还在侃侃而谈,“话本里和你说的居然不尽相同,于是我故意找个人在她面前晃悠,就是打算激她一激,然后按照你说的再来个英雄救美,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之际,再诉说我的对熙儿的一片真心……我话还没说完,你要去何处啊?”
季思头也没回道:“我先去买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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