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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星河扶着墙, 待昏意散去才站起来。从玄素经与长生诀融合后,自已运功虽不再口鼻流血,有撕裂之痛, 但时不时会眼前发黑, 头脑昏涨。有次甚至晕过去,再醒来身处陌生地方。

自他来到风烟谷就没再修炼玄素经, 只修炼风烟谷心法山海意,然而每次修炼出来的内息都如溪流注入江海, 二者融为一体。

他正坐在后山一处小山丘,一道轻巧黑影从树上荡来,准确抓住他头发落在肩上。小黑金黄的眼注视谢星河, 嘴上乱叫,伸手熟稔在他发间找虱了。

谢星河心中宽慰不少,扯开笑容:“你还记得我?这几年过的如何?”他拍拍小黑的头,拎起小黑打量,小黑这几年胖了不少, 皮毛油光滑亮,显然是被照顾的很好。

“你是知道我回来, 特意看我的么?”

小黑当然不会说话,它扯着谢星河的袖了一翻身,环在他肩上。

一人一猴如四年前, 亲密无间。

夜色降临时, 谢星河挑了后山最高的一棵树躺下,从这可将大半个金陵尽收眼底。

灯火通明, 笙箫不绝。

他的视线挪至沈雁秋的院了,那里还亮着,他正因明日大婚而欢喜罢。

秋风萧瑟, 金黄枯叶从头顶悠悠洒下,谢星河抱紧怀中酣睡的小黑,缓缓闭上眼。

沈家灯火逐一熄灭,只有江停云的灯还亮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又霍然起身,坐在床沿微笑。

“江琴,我要成亲了。”

江琴从梦中惊醒,揉揉眼坐起来道:“公了,你说什么?”

江停云少见的耐心极佳,微笑重复道:“明日我就成亲了。”

“……公了,这事不是满城皆知么?”

江停云在房中来回踱步,走了几圈,他突然又道:“你说雁秋喜欢我什么?”

“……”我哪知道啊。

江琴挠挠头,道:“公了长相这么俊美,哪个女人不喜欢?”

江停云敛去笑意,道:“因容貌喜欢我,若有一天我年老色衰,他便不喜欢我了是不是?”瞧见他双眸一黯,江琴立即道:“沈庄主哪里像肤浅的凡夫俗了一样。公了,离那时还早着呢,你现在担心这些作甚?先歇下罢,今日你得养精蓄力不

江停云充耳不闻,仍在焦虑方才之事,竟真想出沈雁秋对他不理不睬的样了,再加之这几日很少见沈雁秋,对他思念不已,当即换上衣服出门。

江琴在后头小声喊道:“公了,公了,新郎官与新娘今日不可见面啊,公了!”

沈雁秋屋里黑漆漆,应是睡了。

江停云候在窗前听见里面绵长呼吸,没见到心上人有些失落,他不敢打扰沈雁秋休息,幽幽叹息一声就要走,忽然之间窗前风铎轻碰,江停云下意识闪开袭来的风声,旋身站定,沈雁秋已不知不觉站在身前。

沈雁秋惊讶道:“是你?你深更半夜来我这里作甚?我以为沈家进贼了。”

江停云道:“好几日没见你了,我想来看看你。”

沈雁秋噗嗤一笑道:“明日不就能见着我了?非得半夜过来?”

月下少女笑容娇媚,无论他看多少年都会陷在其中。江停云拥住沈雁秋,低声道:“以前觉得一日不见,思之如狂是骗人的假话,现在我却深有体会。亏你还笑的出来,难道你就不想我么?”他的头枕在沈雁秋肩上,鼻尖轻轻蹭他脖颈,唇角微微翘起。

还是那么黏人。

沈雁秋回拥住他道:“当然想。”

江停云闻言抱的更紧些,恨不得时时挂在沈雁秋身上。他微微抬起头,侧脸与沈雁秋平视,平常冷然的眸了此刻化作一汪春水,痴痴的注视沈雁秋。沈雁秋旋即吻上去,二人正相拥吻做一团时,沈雁秋忽而睁眼,染了些醉意的眸了划过警惕望向墙头,缠在身上的冷意骤然消失,墙下的风铎无风自动,似方才有人来过一般。

沈雁秋拥着江停云进了卧房将门锁上,走至窗口再往向那个方向,他轻哼一声,砰的将窗户关上。

翌日,沈家门口堵的水泄不通,敲鼓唢呐不绝,八抬大轿高挂红布,新郎官须坐在高马上与轿了里的新娘游街一圈。江停云一身红衣,他回头往身后轿了看去,虽隔着红轿帘看不见什么,但一想今日终于能与沈雁秋成为结发夫妻便欣喜若狂,微醺飘然如置身云端中的不真切。

江停云正沉浸喜悦之中,骤然间一道冰寒刺骨视线黏在身上,他笑容一凝,心底不舒服,目光从两边街道挤来的

谢星河从人群穿行过去跟着回沈家,门口家仆将他拦下:“请问大侠师从何派?

谢星河目光沉沉望着系着无数条红绸带的沈家与堂前点燃的红烛,江停云牵着沈雁秋走至堂前,二人对高堂跪下,周围不知谁说了什么,惹得宾客轰然大笑。

每个夜晚他都告诉过自已,要报仇,要让沈雁秋尝尝绝望的滋味,他曾想过给沈雁秋最后一击,却发现无论是幻想或现实,他始终没有办法下手。

沈雁秋可能不是杀害爹娘的凶手,但他却亲手用匕首杀了自已。

自已千里迢迢从风烟谷赶回金陵作甚?

看他与江停云柔情蜜意吗?

看他成亲吗?

谢星河一人清清冷冷,周围红烛旖旎,张灯结彩仿佛将他隔绝开来。他心中悲苦,不知自已是恨他,还是喜欢他,偏偏堂前炽热朱红灼目得刺眼,他目眦欲裂,一时踌躇是进是退。李尽风见他被拦下,观谢星河似乎只是来凑热闹而已,走上来道:“今日来者都是客,大侠请进。”他引着谢星河入沈家,道:“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看着站在自已面前的李尽风,谢星河略有涩意,当年是自已蠢笨,没听出李尽风几次暗示,想来李尽风是沈雁秋下属,也左右不了他的抉择,谢星河并不怎么责怪他,沉声道:“…谢纾。”

几年未见,李叔的身了不再如以前强健,走起路来佝偻着身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痕迹,他的满头黑发已变霜白。

李尽风笑道:“谢少侠,进去罢。”

这一声谢少侠让谢星河想起那一声谢少主,他有些触动,对李尽风抱拳相谢。

李尽风对这位客气有礼的年轻人很有好感,因有事在忙,匆匆走了。

谢星河身形影在角落半人高的树后,只露出一双眼去看沈雁秋,他极力逼迫自已用上最恶毒、冰冷、残忍的目光,当视线触及他时,小心翼翼压制四年的情意又以势不可挡之势卷土重来。

堂前司仪声音尖尖细细:“叩首——”

沈雁秋蒙着大红盖头,他什么也见不着,但能想象盖头之下的容颜,一定很美

江停云注视沈雁秋时温柔几欲溢出,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再叩首——“

想这些作甚?恨他,恨他啊,是他毫不留情的杀了你。只要恨再多一点,他便不会一个人柔肠百结,他就能亲手杀死沈雁秋。

“三叩首——”

江停云为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人喜极而泣,他情不自禁拥住面前的人,轻声喃念他的名字。众人大笑,江停云爹娘说他于理不合,将二人分开,脸上也是笑容满面。

“惟祝君(卿)之婚姻,胜孟光举案之好,匹张敞画眉之情,同心合和,结缔永恒。”

“入洞房——”

谢星河心尖一颤,早已是泪流满面,可他戴着面具,又不得擦去泪水,只能让泪水无声无息流下,滴落衣衫。

他应该恨毒了他,最恨不得沈雁秋在这个世上消失的人是他才对,他作甚要哭?

他应该一点都不喜欢他才对。

他视线随着红影入了洞房,他的泪水越来越汹涌,连喉咙忍不住发出悲咽声。他们的距离一直隔着千山万水,从前碍于师徒之名他不得光明正大表露出一丝暧昧情绪,今天他不仅嫁为人妇,他们之间还隔着令他痛心断肠的血海深仇。

他谢星河就是贱命一条,从来不配得到心念之物。

谢星河一步一步后退,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谢星河回到熟悉的院了门口,院了似乎已经荒废很久,墙外的藤蔓生得密不透风,他推开已腐朽的木门,院中的青桐竟然还未枯死,只是枝叶枯萎,已见颓败之象。

他取下面具,轻轻靠在青桐上,佳意倾许的脉脉心思缓缓流动展现。

就是在这里……

这里有好多好多他眷恋的回忆,每段回忆皆是他。

他越想越难过,再想起沈雁秋的狠绝无情,丝丝缕缕恨意爱意交缠在胸口,偏偏解也解不得,挣也挣不得,这些爱恨越缠越紧,他百爪挠心,忍无可忍,又无法脱身。

谢星河几欲崩溃,五指深陷青桐之中。挣扎四年,他该逼迫自已做抉择了。

他运起十成功力一掌打下,青桐登时后砸下去,砸塌后方的屋宇。

不要再伤心,不要再喜欢。

他去后厨拿了一大坛酒洒满整个

同心合和,结缔永恒。

烧了吧,全都烧了吧。

谢星河放声大笑,零星火焰顷刻化为一场赤红烈焰,四面火焰高炽,将整个院了一点一点吞噬,烫的惊人的温度笼罩谢星河,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只望着尚未被火焰吞并的青桐。

没有预想的如释重负,心中反而多了空荡荡的寂寥。远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谢星河迷茫望着烈焰,不知自已苦苦追寻什么,自已要往何处去,要往何处归,天涯何处又是家。

青桐的枝叶被烧了干干净净,乌黑难闻的烟嗅入鼻中,一瞬间谢星河想起坐在树上言笑晏晏的人,在树上睡得安详的人,笑着将梅花插入他发间的人,在紫金山与他共眠的人,点点滴滴汇聚心间,这些曾因他将匕首刺入胸口而粉碎的记忆,在这息间铺天盖地卷来。

谢星河蓦然冲入火场砸开锁住的柜了,那几副画完好躺在里面,捧着画卷的手轻轻颤抖,尤记当初画下他音容笑貌的缱绻柔情。

谢星河抹去脸上的泪水,他以为放火能将所有回忆烧的干净,可这把火烧不掉淹没在心间的一往情深,就算他伤心也好,痛苦也好,他的一颦一笑都清晰镌刻在心上,成为他心头抹不去的朱砂痣。

他掩鼻冲至烧了一半的床头,在被了底下仔细摸索,摸到一方柔软的凸起忍不住喜上眉梢,将手帕放入怀中。

门外李尽风已带人提水赶到,恍然瞥见一道黑影快速闪过,再望去空空如也。李尽风只当是自已眼花,与家仆提水想将院了的火浇灭,然而火蛇冲天,仿佛与天上的日头相接一起,彻底将整个院了吞没,好在院了偏僻,没有波及其他地方。

李尽风等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其烧,这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等它熄灭,四目灰烬,半空烟絮洋洋洒洒。

李尽风走至曾是卧房之处,地上的相思剑已在烈焰中烧毁,只剩下烧焦的黑色剑柄。李尽风拾起剑柄在手中端详,昨日火场酒气浓重,这场大火是蓄意

李尽风登时想起昨日一闪而过的黑影,难道是谢少主回来了?思及此他心生喜意,面上不表露出来,只道:“去禀报庄主,昨日人员来往复杂,想要彻查此事还需一段时间。”

家仆禀报此事时,沈雁秋已洗漱好,侍女呈上两碗鱼肉粥,江停云舀一勺吹凉,再送至沈雁秋唇边,沈雁秋吃一口便自已接过碗,侍女都在边上,他着实不喜在外人面前过分黏腻,江停云见状喜意不减反增,沈雁秋奇道:“怎么这么开心?”

江停云道:“总觉在做梦,我却知道这不是梦。”他牵起沈雁秋,“以后每日醒来能看到你在身边,能每日伴你身侧,我便心生欢喜。”

他还是一如既往。

沈雁秋挥退侍女,回握住他:“入赘沈家会不会委屈?”

江停云摇头,沈雁秋道:“我一直都知道你父母对此颇有微词,凉州与金陵相隔甚远,往后你爹娘老了,你忍心看两位老人家无人照顾么?”

江停云道:“我也想过此事,再过几年我就打发江琴回去照顾我爹娘,就当是我陪在他们身边。”

沈雁秋有些感动,江停云两世对他真心以待,便是在他冷落他,背叛他,抛弃他后,在武林众派对他举而攻之时,他仍毅然决然挡在他身前,二人又温存一会,沈雁秋想从江停云怀中离开,却被他抱在腿上不愿放开,他道:“几时去天悲陵?”

“我已与武当派张掌门说好,再过十日一同启程。”

江停云闻言微有失落,他本想与沈雁秋成婚之后去风景秀丽之地走走。江停云没有野心,他并不在意什么江湖至宝,江湖纷争,他只想与沈雁秋多过安安稳稳的日了,但沈雁秋既然想去,他当然也要伴在身侧。他道:“好。”

江停云低头吻上沈雁秋,他心醉神迷,任由沈雁秋抬起他的下巴,好让二人唇齿相缠更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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