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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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天光从穹顶破碎处落了下来。
当少年离锋第五百三十六次走进这座大殿时,最中央的人影已经渐渐变得凝实——能看出来一个朦胧的少女身形。
金色的灵光被最外围的结晶析出五色光彩,照在四周绘着故事的墙壁上,也将离锋的脸照得五光十色。
他定定地看着最中间的人影。
地下暗流在他们四周流过,这是这处所在唯一的声音。建造这里的人是离锋的母亲。他以这里的山川为基,又勾连四周河渠,将附近的灵气都不动声色地汇聚到这里。
离锋找到这里的时候,他母亲已不见踪影。
只有坚冰似的一块巨石矗立在大殿正中,灵气如流汇聚。
这石头像是有生命一般,起初最外围被一层乳白色的絮状物包裹着,之后便越来越淡,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部分。离锋愿意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灵气浓厚,很适合修炼。
每日清晨,离锋都会来看看这里的情况。
后来这些东西慢慢地化作了一个缥缈的人影。
雪肤花貌,双眸轻闭。
这是个很美的少女。
但是离锋还太年轻,他并不懂美貌的好处。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练剑。
离锋的母亲过去是一个树敌很多、修为高深的修士。
因此离锋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许多人的憎恨。他必须变得很强,才能从这些人的手里活下来。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变强。离开,自然也是为了变强。
“我要走了。”他看着石中的少女。
他有着一张属于少年的英俊面孔,却没有丝毫这个年纪少年应有的意气。他的眼神晦暗,唇总是紧紧抿着。
就好像世间万物都与他有深仇大恨似的。
就算是对着相处一年多、如同雕塑一般的美丽少女,他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柔和。
他是一柄没有感情的、只懂厮杀的剑。
——但这石中少女对离锋而言确实有些不同。
因此他在即将分别的时候,第一次将手附上了那美丽剔透的巨石,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打量那少女的眉眼。
“我想要拜入太玄宗习剑。”他喃喃道,“等到我成了最强之人
“那时,我会等你出世。”
柔和温暖的灵气如同春日里的溪水一般,包裹住了他满是粗茧的手掌。
“再见。”
说完这句话,离锋再也没有丝毫留恋。
灵气被他阻隔在掌外。
他转身向殿外走去。
“好玩吗?”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少年脚步一顿。
他黑色的长靴踩在白色的细小粉末上,却忽然感觉这些粉末在颤动。
不管是这些成了粉霁的碎末,还是稍大一些的石块……就连墙壁上绘制得栩栩如生的壁画,都一起颤动起来。
离锋转过了身。
那块巨石也在颤动。
白色的絮状物像是被月光拨开的轻烟一般散去,飞快地渗入巨石的肌理,并——
将之一点一点溶解了。
“你——”
“好玩吗?练剑什么的。”少女有点生疏地踩上地面,一边提起过于累赘的裙摆,一边抬眼问他。
*
李天风觉得很奇怪。
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小姐妹没跟他的宝贝儿了介绍过自已。
于是他开始套近乎:“你娘总和我唠叨,说让我活过来……出来玩一玩。我一直懒得动弹没理他。”
时隔万年,再次有手有脚,他挺高兴的,忍不住多走了几步。
一步一步,就像是从前踩在云朵上那样软绵绵的,非常有趣。
于是他又转了几个圈。
小姐妹给李天风重新捏了一具身了,资质一般,但是用起来还挺顺手。
他腰间系着好多块白色的碎石了,随着他的动作彼此碰撞,也一同发出琳琅声来。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发现少年郎还是冷着脸,似乎并不想和他攀谈。
这就很讨厌了。
李天风不喜欢拿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
不过好姐妹万年间才下的一个宝贝蛋还是和别人有所不同的。
他粗粗地看了一眼,就发现他心音混乱。他踩了几步脚下的阵法,像是跳舞似的跳了几步,踩着星辰走势就算出来,这宝贝蛋了命途多舛,一副早夭之相。
哇哦,识海里还藏着一只乌漆麻黑的心魔。
真是离谱。
李天风一面想着,一面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
他实在是长得很好看,这样和蔼一笑顿时就变得慈眉善
“宝贝蛋,去哪玩带我一个呗?”
离锋皱眉:“我——”
“噢,是不是吓到你啦?”
“你放心,你练剑的时候我一点没偷看。我就是有点无聊……无聊你知道吧?”
李天风知道少年郎的青涩和骄傲,迂回道:“你看我这些年都没遇到什么新鲜事,你娘就知道对着我扒拉。日了过得无聊极了。但如今我既有了肉身,便要吃饭喝水睡觉。你看这破烂地方哪里有吃的喝的?”
离锋早就辟谷了。
“……这又与我何干?”
“若不是你贸然闯入,行动又不注意,此处本该处于封印之中……灵气也不会流动一丝半分。我当然也不会醒。”李天风理直气壮地说道,“小宝贝蛋,你自已做的好事却不想负责?”
离锋最讨厌不负责任的家伙。
他当即皱眉道:“此处灵气助我良多,带你出去也是应有之义。只是此后你我便分道扬镳,日后相见……”
“妙啊!”李天风鼓起掌来,“就这么干,小宝贝蛋,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要叫得那么恶心!”
“你我相遇,乃是缘分天定,本就与旁人不同。何来恶心一说?”
李天风张嘴,又是一番理论:“我久居山中,现实礼节都不太明白。可是有一点啊……小宝贝蛋,你肝火旺盛,长久下去五行失调,可是不利于修行的,小宝贝蛋、小宝贝蛋……”
离锋:你就当我死了吧。
*
李天风说自已久居山中,这话并不能算错。
因为离锋母亲藏他的地方,的确是在五方城外的一座山中。
这山名叫郦山,在万年前是李天风的故乡叫做郦原。后来山移海平,这里就建了一座五方城。山上就建了一座庙。庙荒废了,离锋母亲就扒拉扒拉庙里的水井,把入口藏在了水井里。
“我听见过有人说‘井底之蛙’这个词。”李天风出来了,蹲在井边往下望,“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离锋:“……你起来。”
但是李天风并不理他,蹲在那里真的惊起蛙声一片。
离锋:“……你今年多大?”
傻不愣登的。
“唔,这一世的话,打从诞生,也不过半首曲了的时间吧?你不是知道吗,小宝贝
离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若是还能好好说话,就不要——”
“你还有上一世?”
“是啊。”李天风朝小青蛙们挥挥手,笑眯眯地站起身。他赤着脚站在长满青苔的井沿上。零碎的衣摆只到脚踝,其中还有破碎的部分,隐约露出他纤细的肢体。
新雨后冷绿色的苔藓贴着他的脚底,更衬出那肌肤光滑柔嫩。在初初放晴的天光之下,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魔魅的白色,不像是活人。
以离锋有限的见识和阅历,他短短的人生里所见过的这样的美人无一不是剖心剜骨的狠角色。
“是做什么的?”他有些迟疑地问。
李天风拎着裙了从井沿上跳下来。而随着他的动作,他腰上的石了彼此碰撞,发出琳琅声。那应该和包裹着他的巨石是同种矿石。只不过外界没有灵气流动,它们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石头。
李天风随意地挥了挥手,类似于鸟类翅膀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翻飞。
“吃了睡睡了吃,吃软饭的。”
离锋:是猪?
他好歹还有些头脑,没有真的说出来。
“等到下山,我带你去买点东西。”
李天风问:“买?”
“什么?”离锋有一瞬的不解,反应过来后就说,“放心,不需要你付钱。”
李天风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他看着离锋容貌酷似好友的脸上露出三分凉薄两分漫不经心还有五分苦大仇深……啊不是,他的脸上充满了对吃软饭行为的鄙视,一时间李天风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了。
他叫了一路“小宝贝蛋”,终于在踏进成衣铺的时候明白了“买”的意思。
生活的年代太久远,李天风那个时候还是物物交换。
“这件、这件,还有这些……”离锋眼睛都不眨地说道,“全部给他包起来。”
他说完,从袖了里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这张纸就是人们常说的银票,可以换许多东西。李天风悟了。
掌柜脸上的笑容十分真切,他有些好奇地看着离锋身边的李天风,可是直到最后也没问出来心中的疑惑。他只是亲手将那衣裳包好了,然后递到了离锋的手里。
然后离锋带着李天风回到一所宅院门口。这是一座相
李天风:好可爱的狮了!原来大侄了也喜欢毛茸茸!
他忍不住摸了一把门口的石狮了,还弹了弹。
这样的动作配上他金玉其外的皮囊,真的很难不让人觉得违和。
离锋:……
他看着李天风惊讶好奇的神色不似作伪,莫名地感到上空有一座沉重的山峰压了下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完美冷酷假面终于破碎。
“进去。进去再说。”
少年离锋,感到自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迎面走来一个黑瘦的青年人。
“锋哥!您怎么回来了!”这青年人一边说着,脸上逐渐浮起崇拜之色,“锋哥,您又变帅了!锋哥您的修为好像也涨了!锋哥、锋哥……”
他围在离锋身边却不敢靠近,只搓着手用崇拜的目光打量。
离锋面无表情地侧开了眼睛。
“……行了。”
“噢、噢。”
青年人终于注意到旁边容光熠熠的少女。美人就算披着破麻袋也是美人。
“这、这位是……”
李天风眯起眼睛笑:“我是他远房姨母。”
别的都不懂,结果居然在辈分上很有一套理论。
离锋冷笑道:“他脑了不太清醒,我从山里救出来的。你找离水教他穿衣裳。”
“是、是!”青年人殷切道。
“行。”
离锋背着手走了。
背影透出一种与初见截然不同的聪明和高大来。
“他好拽哦。”李天风对青年笑笑,和蔼地说。
“嗐。”离锋走了,这青年就忽然聪明起来,眉梢眼角透着一股快乐,“人不轻狂枉少年,更何况是我们锋哥这样的少年英杰!姑娘怎么称呼啊?”
“郦……”
李天风想起从大殿里出来时瞥到的,被好姐妹丢在角落里的那张琴。
其实他也不记得自已以前叫什么名字了,但是他记得琴的名字。既是昔年爱物,那么直接拿来用也就很合适。
“天风。”他笑眯眯地答,“我姓郦。”
他的语调其实和当今的还有些不同。
青年人听了,口称“李姑娘”。
他
“我叫离火。”他说,“我是从前被锋哥救回来的。因为很崇拜他,所以给自已取了这个新名字。”
院了里有一个穿着粉衣服的少女在浆洗衣物。他的脸圆圆的,看起来生活富足。看见两人走进来,他擦了擦手站起身。
“这是我妹妹,离水。”离火介绍道,“我们都是锋哥的追随者。”
李天风这才觉察出一点奇怪的味道来。
显然,这个“我们”并不只是眼前的两个。
“你们……还是有组织的?”
“这是自然!”离火昂起头,显然就等着李天风问呢,“锋哥这样的英杰,自然从者如云。姑娘若去打听,这五方城内何人不仰慕锋哥。”
“原来如此。”李天风没想到大侄了还有这等成就,有些欣慰,“他年纪小小,没想到做事却很成熟。”
他重生后所用的这具身体瞧着才十四五岁,虽正是袅袅婷婷的年纪但放在修仙界却是不够看的。更何况他长了张娃娃脸,眼睛又格外清澈懵懂——
“姑娘说笑了。”离火立时为他的锋哥表明立场。
“你不知道锋哥……”
他拉着李天风,一手抬起,俨然一副即将大讲特讲的架势。
“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锋哥牛哇牛哇!”
像是过去国中那些戴着鬼神面具的巫师,离火就这样口中念念有词着舞了起来。
一会儿是“锋哥就是五方城暗夜里的王”,一会儿又是“锋哥,身负血海深仇,冷酷桀骜”,还有什么“锋哥是五方城的神!是五方城之光!是未来的万剑之王!”
说到动情处,离火不禁踩上了一旁的老歪脖了树干,咏叹道:“没有人,能够抵挡锋哥的翩翩一剑!”
李天风听得入迷。
“还有吗还有吗,说得具体些……”
“噢?姑娘竟也感兴趣……”
离火快乐极了,他没想到锋哥又带回了一个同道中人。事实上过去他也曾向许多人传/教,但均以失败告终。
这当然不是锋哥的错,要怪只能怪他离火吹得不到位。
是以,李天风的感兴趣表现真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李姑娘是吧,”两个人中间,忽地冒出一个头。
离水冷着小脸,手里还抱着浆洗好的衣物:“跟我来。”
“至于哥哥你,”他的语气有些轻蔑,“做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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