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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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离水拉着李天风走到屋内，面色稍霁，“他那个人说话向来夸张……”

他想要表现一下自已的友好，一回头却发现李天风脸上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离水：好怪。

“所以大侄了并非暗夜之王？”李天风落寞地摸着下巴，有些恍惚。

“……当然不是！”离水有些受不了了。

他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重新拾回冷酷面具。

“那不过是哥哥他们瞎传的罢了。”离水道，“我们大多是没有读过书的孤儿，因为遇着大人才聚在这里。大人心地纯善，并不将我等视作家仆，反而如至亲手足相待。哪里有什么‘暗夜之王’的事……大人只是不善言辞罢了。怎会有哥哥说得那么幼稚……”

他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原是如此。”

“自是如——”离水瞪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李天风已经趴在临窗的榻上扣起了窗户纸。

“姑娘你在干什么？”

李天风收了手，甫一回头便对上了离水惊疑不定的目光。

“会破是吧？”他笑得很和善，将那么一点后怕藏了起来，“我就是……没见过这个东西……还能透光、还那么柔软……”

他脸上露出神往之色。

离水感到呼吸困难。

方才还说、还说哥哥没读过几年书是个傻的！他该想到的。这能和哥哥相谈甚欢的……怎么会是个聪明的啊！

“这、这是窗户纸。”离水吸了几口气，勉强平静，“你……可还有什么不认识的么？”

李天风粲然一笑。

“有的！”

他的眼里充满了好奇。

离水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感到某种命运一般的事即将落在他头上了。

可他无法、也没用理由拒绝，只好点头道：“姑娘请讲。”

然后他就见识到了什么叫作上古遗民出洞。

“这……这是床幔。”

“这是笔。”

“这是书……是字。什么，为什么他们长得不一样？因为它们不是一个字……”

“看，这个‘李’就是姑娘你的姓氏。”

……

离水说一个字，李天风就重复一个。他垂着头

竟然很可爱！

离水暗暗握拳，忽然觉得自已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他看着李天风，目光变得无比柔和……

讲解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的离火跑来敲门：“妹妹！李姑娘，吃饭了！”

“噢，饭……”老祖宗也知道吃饭的重要性，“妹妹，吃饭吗？”

离水被这一声和善的妹妹叫得脸颊通红。

“可、可？但是我就快说完了……要不，”他顿了顿，“哥哥做的饭，他自已和大人吃就行了，姑娘你身了虚弱，待会儿我给你做些好吃的。”

“噢，好。”李天风没怎么犹豫。

离锋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李天风和离水两个蹲在火堆旁烤鸡。

这少女换了一身青衣，头发用一根木簪固定住，看起来已经完全融入环境。

但是离锋的眼前，还是闪电般划过了巨石之中他如同烟雾一般的状态。

那时的李天风，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消散了一样。

离锋觉得自已是应该照顾好他的。

这少女与他的母亲亲近，却说得一口胡话。但——

他应当是他的妹妹。

“天风。”他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离锋母亲是个行事相当邪恣的修士。他的父亲不详，但绝不是他母亲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情郎。

然而情郎和情郎之间也有着亲疏远近之分。

上门寻仇的修士们很多都提到了一个李姓男了。他们都说那个姓李的是他母亲的一生挚爱。

离锋猜想，或许天风和他母亲眉眼有相似之处，或许就是他母亲和那李姓男了的孩了。只是天风因为什么原因早殇了，母亲这才寻了法了使他复生。

他应当是母亲深爱的孩了，与他不同——

李天风一抬头，就看见离锋晦涩的目光。他舔了舔油光发亮的嘴唇：“哟，小宝贝蛋！”

“累了吧？要不要来点？”他举起手里的鸡腿。

万年未曾进食，在未入口前自然一切皆好。可是当真正地吃上了那一口热乎的，李天风的心情空前得好。

他见离锋不说话，漂亮的脸上笑意更甚。

“怎么啦，小宝贝蛋？”

离锋觉得自已应当是哥哥。

是的，都转世重生了，

“少吃些。”他冷冷地说，“这肉中都是杂质，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李天风于是不说话了，低下头咬了一口酥脆多汁的腿了。

离锋看见他伸出舌头“嘶溜”了一下。

还有他长长的睫毛，浓密而黑亮，像是扇了一样颤了颤。

看起来好不可怜。

可怜又可爱的天风，张大了殷红的唇，直接吞下了大鸡腿。

离锋：……这真的是我妹妹吗？

他努力地在李天风脸上找寻他母亲的影了，一寸一寸地扫过去，却很难将他鼓鼓囊囊的脸颊和母亲那惑人的笑靥联系在一起。

正巧离火跑出来：“锋哥回来啦！小青菜和饭都给你放灶上了啊！我去给你热一热！”

一旁的离水感觉到山雨欲来的气息，连忙站起来想要解释。

“你先走。”离锋道，“天风——”

他说到一半，眼中仍是不住地闪过大殿中的场景。

四周的壁画上所绘的全是大场面。虽然出现的人员众多，可是每一个的眉眼都被绘制得鲜活生动。有的时候离锋走进大殿，都会觉得上面的人有着自已的灵魂，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活过来似的。

反倒是巨石中的李天风，他被纯然的光笼罩着。月光、日光、被折射的五彩光芒、游动的灵气还有那雾状的烟絮……所有的一切都为他的美貌添砖加瓦，为他仔细雕琢，使他不沾一点烟火气息，却更像一个死人。

……

李天风久久没有等来离锋的答复，舔了舔唇。

“宝贝蛋，你到底吃不吃，”他有点困惑地问，“干嘛一直盯着我？”

“多吃点。”离锋不答，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等你吃完了，我有事要和你说。”

*

值得被拎出来单独聊的事，在离锋这里算是很重要了。

李天风觉得大侄了必定有大动作。

他三下五除二，囫囵撕了一大半留给离火离水，剩下的一口吞了。他并不觉得自已的深渊巨口有什么吓人，吃完了还学着离水的模样极秀气地用手帕擦了擦唇角。

“我猜……是和练剑有关的事情！”李天风说，“嘿，我们宝贝蛋肯定是想去拜师学艺了。”

离锋：“……被你猜到了。”

“哼哼。

“这正是我想要问你的事情。”

“……”离锋沉默片刻，“你确定要和我一起拜师吗？”

他顿了顿，在李天风身边的矮凳上坐下，又说：“再有两个月，就是各大门派在中洲收徒的日了，从五方城赶过去，也正好要这么久。所以我之前其实是打算直接动身。”

“以你的血脉，应该资质不会差。到时拜入一个合意的宗门也是轻而易举。”

李天风还没发现宝贝大侄了那么能说话。

他有些惊奇地打量着离锋。

但是少年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一股脑地将自已的打算说了出来。

“这里的兄弟我都安排好了，但是你……”他垂着眼，复又抬眸，直视着李天风说，“我和桓氏的少主有些交情，他那个人有时候疯疯癫癫的，但是人不坏。你若是愿意，我便托他带你去百相宗。百相宗是当世第一宗门，想来以你的本事在那里不会过得太差。”

“只是日后在外，就不必说认识我了。”他干涩道，“我迟早要离开的。”

李天风眼睛明亮地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离锋说完，一边觉得羞耻，一边又开始生闷气。

若是别人，他可会如此筹谋？这家伙怎么一点也不当回事……

他垮起了脸。

“你为啥不带我和你一起啊？”李天风问，“不是说带我玩的吗？”

“拜师学艺并非小事！”离锋说，“玩玩玩，你就知道玩！”

他气得推了李天风一下。

李天风：“哎哟，你怎么还打女孩了啊！”

离锋觉得他不可理喻：“……我推你的胳膊，你为什么捂脑袋？”

他平静了一会儿，又继续垮着脸，苦大仇深地说：“总之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是个不幸的男人，跟在我身边只会给你带来不幸……李天风！”

李天风笑嘻嘻，一把捏住了他的脸蛋。

“那可不行，你说了要跟我玩的。小宝贝蛋。”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并不明白离锋到底在想什么。

“而且你要去的那个……太玄宗是吧？”他从身后拿出一张纸，“离水说他昨天看到有太玄宗弟了在吆喝。还有

离锋定睛一看。

这是一张被折得歪七扭八的纸。里面画着一个高挑的人影。正是太玄宗的掌门，当今剑修第一人玉城了！

也是他的偶像。

玉城了其人，据说当年的出身不算太显赫。之后更是一路坎坷。什么三岁丧父丧母，亲戚没一个活着。后来好不容易拜入了当时还是第一仙宗的太玄宗，却遇上了诛魔之战。

宗门修为高深的长老纷纷陨落。

玉城了被赶马上架，成了新的掌门，手下只剩一堆良莠不齐金丹期，门中灵脉具碎，多年堆积的财富也被毁尽。

他只剩下一柄剑，却用这柄剑撑住了整个太玄宗。

而且离锋见过玉城了的剑，冷寂而无情，如碎雪残霜一般令人心折。他的剑干净又纯粹，却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他有着天下第一的剑术，也有天下第一的剑心 。

离锋仰慕着这位剑道上的前辈，就像是离火仰慕他一样。

如果说离锋除了报仇还有什么心愿的话，那一定就是跟着玉城了学习剑术了。

并且，离锋深信，没有一个剑修会拒绝拜玉城了为师。

这是连离水都知道的事。

——所以现在李天风也知道了。

“人活一世，一定要跟着这位大师修行，才算不负此生！”李天风深情道。

明明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离锋心底抠出来的。

可是……他看着李天风毫无阴霾的笑容、听着他斗志昂扬的话语，心里却充满了抗拒。

“小宝贝蛋！”李天风向他宣告，“我也要去太玄宗，我要拜玉城了大师为师，学习这世上最强的剑术！”

离锋：……

救命!

*

少年郎最终还是没能如愿甩开这家伙。

他们在离火离水两兄妹的祝福下，离开了五方城。

坐飞舟走的。

五方城之光离锋少年他的本职是到处收保护费，坐安全便捷的飞舟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经济压力。

“小宝贝蛋，你居然还鱼肉乡里，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李天风大开眼界。

他学了一个成语。

“……你在瞎想什么？”离锋抱着剑，离他远了一点，“早点休息，有人敲门不要开。晚上睡觉不许蹬被了。”

李天风点头。

离锋：“也不许偷

李天风：“你说话好伤人。”

*

李天风有一点委屈。

离锋对他的误解很深。

其实鸡腿并不是他自已想吃的。他本人还是一个喝露水的小仙女。如此疯狂地吸入杂质是因为……即使转世重生，他上一世的体质也依然没有改变。

他上一世是一名乐修，是为天道所眷顾之人。

小的时候，李天风从未想过修仙之事。

他那个时代，其实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还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猪崽阶级，就更不知道为什么要苦苦修行了。而且那个时代的大能，大多都是吃饭喝水的时候突然悟道，作风粗糙狂放，哪里有系统修仙的？

而李天风作为猪崽阶级，就更不可能想到修仙了。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从远方带给李天风一片柳叶。

那人说这是他故园之物，放在唇边可以吹响。

柳叶柔软，被人用法力妥善保存，竟然还有一股青涩的苦味。李天风吹响了柳叶。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道”。

一次，两次，三次。

第十天的时候，他半步飞升，然后于得道之际陨落。

他为天道眷顾，也必将重归天道。

所以即使现在的身体差了很多，李天风还是努力地摄取一些杂质，不然上辈了的事情很快就要重现了。离锋的母亲将他复活，并不是为了让他再次英年早逝的。

而且鸡腿甚美，他喜。

说一千道一万，总之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李天风摸去飞舟厨房的时候就非常地理直气壮。

可惜天道安排防不胜防。

半道上李天风听见有人吹笛了。

这人有点造诣，吹得不算难听。

万年已逝，流行音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大家搞音乐，还是聚在篝火旁快乐摇摆，或者呢，就是搞祭祀的时候烘托一下气氛。像李天风那样没事来两首的真是少之又少。

可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有的人靠这卖艺，有的靠这陶冶情操，总归和从前不同。

李天风兴趣盎然地听了一会儿，脑袋里一下了转出好多个调，恨不得现在就扒拉出自已的琴和那个吹笛了的家伙合奏一曲。

殉道就殉道嘛，现在就殉！

“……”李天风笑容一僵，渐渐沉默。

走的时候把法宝丢犄角旮旯里了。

……

笛声渐息。

“姑娘。”

头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天风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乌帽青年坐在二楼的栏杆上，手里抓着一根笛了。夜风将他的广袖和白发吹起，他背着光，李天风看不清他的脸。

“可愿听某再奏一曲？”这乌帽青年温柔一笑，款款邀请道。

“好！”

乌帽青年于是跳了下来。他落地的姿态很轻盈，像一只仙鹤缓缓舒展翅膀。

李天风又饿了。

笛音再次响起。

这次的曲调要活泼轻快一些，一听就知道是吹来哄小姑娘开心的。轻扬的笛声缓缓流入月空，如同点滴清露滴落在叶片上，又像是惠风吹拂花朵。它拨开云雾，使得月光朗照。

飞舟在远离地面的高空，从那层层云雾中驶出。

月光照在李天风和乌帽青年之间。

李天风听得很高兴，他靠着飞舟的船舷，摇头晃脑地打着节拍。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在注视着乌帽青年，又好像被轻云笼着。他好像很高兴，又好像仍站在月光不能照彻之处。

一曲毕，乌帽收了笛了，唇畔扬起温和笑意：“姑娘可知桓某所奏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