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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邵说完话后,便是退了下去。
不过他的话却让田昌意模糊间似是能够得到一个答案:大概,不知不觉中,公主目夷已然成为了如同她家人一般的存在了吧。
不管是当初那赵都头,还是现今这黄邵,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总不会全然都是假的。
……如果是家人,公主目夷的年纪可在她之下,哎,可就到现在,她能做的还是少。虽然跟着公主目夷念了不少书,但那些东西嘴巴上说说还好,实践起来,田昌意自己也知道,她实在是过于天真了些。
而那份天真,明知道却也不是随便就能得到改变的……田昌意在战场上的阅历还算丰富,可对于朝堂还是年轻……只希望到时候不要成为公主目夷的累赘才好。
用手背试探公主目夷额头的温度,感觉不是很明显,非要同样一额头碰触,田昌意才放下心来。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确认一遍,但是这样确认后,她好歹能够盘腿就靠在公主目夷的榻边坐下,一边去顺腿上那小猫儿的毛,一边就一册诗,随手也能翻阅个兴趣,不用偶尔回头去察看公主目夷的状况。
这样的时光,田昌意总不会觉得长久。只是她究竟是没有忘记之后还有安排,午时三刻,她便是打算启程了。
不说李德,黄邵像是一直等在外面,见了田昌意出来,是将小猫儿从田昌意的怀里接了过去。只是才接过去,黄邵的表情就变得怪怪的。
“这爪子举起来都软软的,安平君大人,不会您什么都没吃,也没给它喂点什么吧?在下记得内室里可还有些果脯。”
田昌意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一个时辰都未过么?”
“不是一个时辰的问题,是午时便该进食了。”
“……嗯,好,下次我会记得的。”才要辩解,只看那小猫儿一点精神气也没了,田昌意陡然间心中有了些许愧疚感,直接承认了过失。
“也是在下之前忘了提醒,而喂猫这种事,既是在下的职责,也不该让安平君大人您代劳。不过还是那句话,可不要因为现下公主殿下还是睡着的,就午食也不用了。在下可是从您的亲卫那里得知了不少您在济西时的饮食习惯,可不要让在下把这些事报给公主殿下知晓。”
不知为何,那关注点却是从猫身上转到了自己身上,一时间不知该做如何反应的田昌意只得讷讷点头,以示自己知晓了。
虽然说那些事,公主目夷或多或少能够猜到一二,可让人给了由头,就只会让公主目夷得了志气。
她们两人的言辞,一般不涉及正事,都是田昌意赢的,从来都是她呛公主目夷,哪能轻易让这分好处让公主目夷得了去?
不然依照公主目夷的本性……就拿那回被大夫连称的人追了半城的事,公主目夷可是每每得闲都能就此嘲笑她一番的。
行了十余步。
田昌意发觉李德数次是想开口,可数次硬生生地是将那要开口的话给憋了回去,让她觉得好生奇怪,不由得发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可直接说与我听。你是我的亲卫,不必如此拘泥身份。”
“是这样的。”李德舔了下唇道,“我看宫中都是有爵位便称爵位,无爵便称封君,到现在为止,似是只有我还称呼您为都虞侯大人。是以军职相称的。”
“这个不打紧,你就是军士,不必像宫中人一样行事。”
“是,还有一件事。”
“嗯?”
“您真的要穿着一身侍卫服去赴那楚太子的宴会吗?会不会不大好?”
“你说的也是。公主殿下是让我以安平君的姿态去接受楚太子赔罪。我这便去换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
“再有下次,你可直接将你的问题一次性说清。”被打断的田昌意也打断了李德的话。
“是。”然后李德脸上一红,言语间都有些紧张:“方才得了闲,我去打听了一下那所谓的弄玉楼……”支支吾吾的,竟然没能一口气说下去。
田昌意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音,再看李德的脸,那红的已是不知道朱漆漆过几遍了,是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地方吗?结合弄玉楼的名字,稍加思考后,田昌意有了个猜测,虽然也知那楚太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可还真没想到会如此小心眼。不过猜测归猜测,一切还是得以实际为准绳。她直视李德的双眼,以异常坚定的语气道:“你说。”
“是青楼之所。”
李德本以为这么说后,田昌意的反应会很激烈,但低头等待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等到,只好抬头,问句也是犹豫:“您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田昌意反而对于李德的疑问感到疑惑了。
“若是楚太子要向您赔罪,他理应用一个更加正式的地方招待您。”
“你该不会认为楚太子会真心实意向我赔罪吧?”田昌意摇摇头道,“公主殿下拿我羞辱他,而这回,他应当是想如此羞辱我。”
“……是我和他说,我们齐国没有这样的地方供他游玩的。是我说的绝对了,让那秦楼楚馆第一次成为产业的,正是咱们齐国呢。常人惯以五十步笑百步,而我昨夜,以百步笑人五十步,这是什么说法呢?还好当时情景,楚太子不能如此戳穿我,还算是保有了我一点颜面。所以,我或多或少,能够理解他的怒气。”田昌意身着寻常的侍卫服,腰间配一柄剑,墨发玉颜,仪态闲适自然,“而且此举在外人看来,还是他盛待我,民间的青楼,那养的许多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角儿,不到榻上,端端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像我这样年纪的男儿,正是年轻气盛时候,该是吃这种招数的。或许,楚太子他便是这般想我的吧。”
“那应当是他看错了人。”李德可不觉得他的都虞侯大人会是这种人。
“呵呵,你这可比我自己还相信我自己。不过,别的我是不知,但饱读诗书这块儿落在实处,我还不认为这世间有谁比公主殿下更能使人信服的。证明不过,证伪这方面,公主殿下可是一等一的好手。”
“嗯?”李德不是很懂田昌意的后半句话。
刚好这时田昌意也有了些心情解释,往她榻处还有些路,她便道:“你可曾有读过孔圣人所编的《春秋》?”
李德点头:“此是读书人不可不读的数目。”
“那么为《春秋》作解的三传,你可是也读过?”
李德点点头,又摇摇头:“家中所藏,散佚不全,通读的只有《春秋左氏传》。”
“那正好,你应当是知晓《春秋左氏传》中的那有关文姜之乱的注解,那我问你,你可觉得文姜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这……都虞侯大人,《左传》所言,言之凿凿,只是听您所言,似是不大赞同。”
“岂止是不赞同。换而言之,《春秋》本义,便是鲁国的史书,不过孔圣人编写时,尚且只是爱删改些东西,这到了《左传》里,某些事件就完全污名化了。譬如说这文姜之乱。桓公本就是公子羽父杀死隐公所立,属于弑君即位的典范。若说公子羽父乱臣贼子,也不见得桓公即位后对他有任何惩罚性的措施,你说,这两人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一党的?”
“我,我,我还不曾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左传》记载齐襄公昏庸无能,可偏偏是在齐襄公时,齐国向纪国复了九世之仇……文姜虽然是齐襄公的妹妹,但嫁到鲁国就该称是鲁国人。当时齐国讨伐纪国,鲁国却是与纪国结盟,如果鲁桓公非要有个理由被齐襄公所杀,用这样的理由要更加合适一些。一个女人,她不过是被她的丈夫恰巧带在身边,结果她的丈夫被她哥哥所杀,但是她没死,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污名。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呢?”
李德的脑门上不由得多了几滴汗水:“都虞侯大人,我不知晓这些。或者说,我从未想过这些。”
“不必着急。这仅仅是我和公主殿下的理解罢了。并不是非要你赞同这些。”
“那……”
“但楚太子若要请个符合我口味的青楼女子出来,若是不能和我的见解相同,那我可不见得会多听她说上几句话。毕竟青楼的饱读诗书,便是要善解人意,然后得见人一片真心的。”田昌意笑了一笑道,“我和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尽信书,不如无书。”
“您是说?”
“在今后,大概要不了多长时间,史书上少不了会有我和公主殿下的名号。除我们之外的人,不管把公主殿下理解成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但你们至少是清楚的……公主殿下并不是因为是女子就是好的,也不是因为女子就是坏的。公主殿下不管好与坏,皆是因为她是齐国的公主殿下。”
李德有些似懂非懂。
田昌意看见他的模样,自觉是对于公主目夷早间的做派有了了解,因为,她也不打算继续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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