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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后,秦睦看会儿书。陆鸾便缠着他要讲故事,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听了会儿先朝流传下来的志怪故事。
“主子。”李狷知书房中唯有一个陆鸾与秦睦作伴便推门而入。
书房里暖和,陆鸾听着听着便困倦倒在了秦睦身上,秦睦便将她抱在怀里哄她入睡,白嫩的小脸蛋伏在秦睦臂弯里,睡得很是香甜。
秦睦问到:“怎么了?”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陆鸾睡梦中仍嫌聒噪,脑袋不安分地往秦睦怀里供。
李狷也压低嗓子:“三公子送来了女人,说是昨天弹琴的,孙哥让我问您是不是打发她回去?”
昨夜那位琴女始终不见面目,秦睦无端升起一种熟悉感,可惜临走还未见过她真容。
秦睦将陆鸾交给婢子,协同李狷到前厅。
“三公子府上琴奴见过先生。”琴女抱琴一如昨日低着头。
昨夜那样的情形,秦睦根本无心听琴,可莫名觉得此女很是熟悉,遂多看了几眼。秦映桐早知秦睦一向不重男女情事,派琴到秦睦府上也多是揶揄调侃之意。
琴女身姿羸若蒲柳,抱着古琴略有些吃力,叫人看着心疼,秦睦坐下:“孙凯,将姑娘的琴放下吧。”
“多谢先生怜爱,琴奴抱得动。”
“姑娘,昨夜《高山流水》之外,好似奏了一首别样的《祭旧山河》,是吗?”秦睦也不勉强。
“是,先生好耳力。”
《祭旧山河》,那是云渺灭国之后,寒氏公子离怀念旧国所谱,原本曲调悲而慨,琴女有意将兵戈冲撞之音、风雨飘零之声转为更为柔缓。秦知何曾命人教授子女学习此曲,以谨记国灭家毁之沉痛,警醒他们定要居安思危,故而秦睦尚且能够记得其中一些片段。
此曲盛名传至今日不过因是公子离所创,原曲谱早就失佚。曲周高祖派人四处寻找,终在深山密林中寻得公子离的后人,如今曲谱正收藏在裕朝皇宫兰台之内,能阅者多数也与秦睦相识,再不济也是宫中旧人。
既她流落至斯,于情于理,秦睦也该照顾一二:“都是曲中人,姑娘何不告知某芳名,也算全知己之谊。”
“难道先生遇见一个原籍裕朝的便当做知己,还是先生早就参透能够左右逢源之道?”琴女此时才缓缓抬头,淡笑着与秦睦顿首:“臣,民女唐迟拜见先生。”
秦睦从凳上弹起:“唐姐姐!”
尹沉为官多年,门生众多,不少已经与他同朝为官,自尹氏一族为常培屠戮后,尹老先生的学生以及一些清流对常培一派不满,先后被常培清算、杀害、流放。唐迟父亲唐悯乃是尹沉得意门生之一,为官清廉正直,自然也未能幸免,唐迟也因此充为官妓。
虽逃亡在外,秦睦毕竟还有些耳目在京中,得宁非与齐昀助力,也曾救下几位已故肱骨的后嗣,唐迟与尹舒扬是闺中密友,自是也与秦睦和善,秦睦得知唐家出事后,也曾派人寻过,却不想她在这儿。
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乐事,秦睦喜不自胜,唐迟也是感慨万千。时过境迁,二人也分别多年,境遇不同,心情更为不一样,可叹唐迟仍旧这般好的性情。
唐迟如今得见秦睦,心中宽慰:“原先,我并不晓得你在这儿,前些日子,你去三公子那儿,我才远远地看到了,还以为是我认错了。幸好,真的又见着了。”
厅堂人多口杂,秦睦将唐迟带到书房内,二人方可安心说话。会心侍奉茶水,动静之间待唐迟一如座上宾。
“父亲为常贼杀害之后,我一直流离颠沛不曾有过安身之所,三四月前才来到凛阳。幸逢郡主,民女余生可慰。”唐迟欲以大礼拜秦睦,好歹被扶起,唯有安坐,“郡主一路可安好?”
秦睦不提旧事,莞尔笑曰:“不及姐姐艰险。姐姐如今也算苦尽甘来,等我与三公子商议之后,定要接你过来一起住的。”
唐迟至亲尚存者已经无法再见,自己也是身戴枷锁,能得秦睦庇佑自然是最好不过:“民女有可避雨之片叶也不敢埋怨,能侍奉在您身边已经十分满足了。”
唐悯虽不及延亲王得先帝依仗,却也是朝之忠臣,唐迟又是他的掌上明珠。历经灾劫还能如此豁达,秦睦心疼地轻拍她的手背:“最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有郡主在,民女自然放心。”唐父在时,一心惦念不知所终的先帝遗孤以及秦睦、秦秉昭二人,先帝遗孤、秦睦姐弟都并非怯懦之人,若他们尚在人间,曲周江山终有一日回复往日清明。
唐迟与她父亲一般坚信,只不过各地藩王揭竿而起,从未听过那几个兄妹的名号,久而久之她也有些失望,好在阴差阳错遇见了秦睦。
既留下唐迟,秦睦便要为其打算未来,如今只能叫她在自己院中暂住:“姐姐在此安心住下,不过也要当心院子里的丫头小厮们,除了会心都不要太过相信。”
“郡主不好出手,但我可以。”
会心安排好唐迟住处后,回到书房,只见秦睦一脸阴沉地揉攒着雾紫珠,得知她心情郁郁便倒了杯茶:“您对唐小姐什么打算?”不知为何,那位唐姑娘虽然流落风尘过,却从始至终坦然自若,那张端正淡雅的面庞看不清一点情绪,客气疏远、不卑不亢,说实在的,会心有些畏惧。
秦睦冷着眼瞥了过来:“不急,先叫扶枳查查她。”
“您不信唐小姐?”方才那副故人重逢的庆幸也是装的?
“不是不信,而是不放心。”若是有人在唐迟失意之时雪中送炭,难免唐迟不会特意来到自己身边以报答那人,即便是从小相识的故人,秦睦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头唐迟被安排住下,秦府便派人过去回三公子唐迟留下了。
唐迟是罪臣之女充为官妓,又辗转到秦映桐手中,她的身份,秦映桐自然清楚,在他眼中,秦睦这样的男子是看不起那些徒有颜色的女子,唯有唐迟这般身世凄凉又有几分才情的的女子方得秦睦欢心。
得知秦睦留下唐迟,并未送回后,秦映桐不过嘲讽一笑,原来以前送的人是不符合他心意,可见秦睦也不过如此。
唐迟入住秦府第一夜,会心按照秦睦之命拨了两个小丫头给她,唐迟去谢,得知秦睦外出便也作罢。会心站在她面前俯首顺耳、恭谨十分,唐迟和煦地拉过她的手:“姐姐不同旁的丫头,听他们说,你是陪着二爷一路逃出来的。”
“唐小姐,小女是二爷出京路上救下的孤女,二爷对小女有些不同罢了,比不上小姐和二爷从小的交情。”会心的手就如木头一般被唐迟握在手中。
唐迟微暖芙蓉面,恬然一笑:“我想姐姐和我是一样的心思。二爷手段高明,却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那些女子为人耳目来探听消息,被人利用可怜不错,却也实在可恶。二爷下不去手,我们该为二爷解除这个顾虑。”
会心跟随秦睦这些年,也就敢多说几句,却从不敢多行一步,唐迟如此叫她心惊肉跳。唐迟这女子有主张,甚至想越过秦睦直接处置了这些丫头,会心尚且没那个胆量,只能唯唯应下,等秦睦从溢鼎宝阁回来后告知。
凛阳靠海,时常从海边打捞上一些奇怪的东西,或一些玉石之类的死物、或一些庞大鱼鳖之类的活物。
近日,溢鼎宝阁从渔夫手中买下一只鲛人,上半身为人、下半身是满布鱼鳞的尾巴,鲛人落泪成珠的传闻已经听得耳朵长满茧子了,不过叫孙凯上心的是这个鲛人落泪化的珠子与秦睦所执子的雾紫珠别无二致,最奇的是相传这个鲛人能够预测日后所发生的事。
孙凯得秦睦之命拿一千两银子拍下这个鲛人一夜,也不知要问些什么。
秦睦一行人乘坐马车来到溢鼎宝阁门前,有人专来迎接:“秦爷,阁主已在内等候多时。”
扶枳跳下马车,为秦睦掀起帘子,伸手扶她下车。
迎接小厮斗胆抬头便见一位裹着藏蓝祥云袍的俏郎君面无笑意地横了他一眼,当即又低下了头:“请秦爷入内。”
“见你们阁主就免了,直接领我去瞧瞧鲛人。”
“这。。。。。。”小厮嗫嚅,这郎君气势比他们家阁主还要凌厉几分,可自己生计却还在阁主手中,阁主的吩咐是不得不从,“秦爷莫怪,正所谓不成规矩不成方圆,我们溢鼎宝阁没那些小门户的拍卖行便宜放肆。更何况价值千金的鲛人是世上罕见,您既能出得起这个价儿,定然也不急于这一时。”
这小厮的口气容不得一点儿商量,自然也是这位溢鼎宝阁阁主下的死规矩,秦睦再推拒也怕不好看,只能跟着小厮一同入内。
小厮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引着秦睦、扶枳、钱明三人入内,由一楼一直到四楼暗室之内,边走边给秦睦等人介绍溢鼎宝阁的布局:“一楼只是最为普通的拍卖行当,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土夫子拿些不入流的陪葬品或一些普通小玩意儿的地方,越往上,拍的东西就越值钱,听说三楼萋草芳芜厅中曾卖出过一具尸骨,价值五千两。”
“不过,这些东西都比不上海若。”
“海若?”秦睦不解。
小厮笑着请秦睦进入暗室之中:“就是那个鲛人,他说他的名字叫若,取自般若,因他从海里来,我们阁主给他添了一个字,就叫海若了。”
秦睦恍然大悟,小厮领秦睦入门后,拦住扶枳、钱明去路:“二位,不好意思,我们阁主只想与秦爷一叙,请二位稍等片刻。”
扶枳、钱明并没有跟进去,旁人的底盘,他们轻易也不会撒野,更何况秦睦武力尚可,也无需太过关心。
小厮推开暗室的门,秦睦见里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脚踏进去,身后的小厮当即关上门,请扶枳、钱明二人去静坐片刻:“秦爷在凛阳是何等的人物,我们阁主也不敢轻易造次。二位,且去喝喝茶、歇歇脚吧。”
鸿思街上满是当铺、拍卖行,人来人往多的是三教九流,这些铺子的营生也杂得很,那些倒卖古董的自然会盗墓、配阴婚的自然会掘坟。。。。。。而坐落于鸿思街最深处的溢鼎宝阁做的也是这种买卖,只不过交易方式比旁人家神秘一些而已。
秦睦进入暗室之内,一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摆在房间正中央的椅子上。那人听见脚步声,后倾着脑袋来看:“秦晏?”猴似的地跳起来。
“你是来看鱼的?”那人几近是跳到秦睦面前,大而空洞的眼神中闪烁着诡异的兴奋,“不对,不对,他是鲛人,你要看他做什么?”
秦睦被他吓一跳,后退一步:“阁主,我只想见见它长什么样子。”
男子咯咯笑着,不停地围着秦睦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抖动着双手捏住秦睦肩膀:“你是不是想看它流出珍珠?我听说鲛人眼泪哭干之后会流出血泪,那个也会变成珠子,通红通红的珠子,可惜我还没有看过。”
“我不。。。。。。”
“那些客人一直打他,鞭子、烙铁都用过了,可他就是不哭,他哭多一点、再多一点,眼泪枯竭之后,我们就能看到那种好看的珠子了。”男人一直在自说自话,毫不掩饰自己的疯态,“哥哥说你很温柔的,你不会这样对海若的,对吧?海若和我说过,很疼的。”
秦睦抓住男人的一只手,稍用力便将他推开:“阁主,我不会伤害鲛人,我只是想问它一些事情而已。”
“不对!你应该把他救出去!你要把他救出去!”男人嘶吼着要来扯秦睦的胳膊。
秦睦稍稍闪身就躲了过去,这男子显然有些失心疯。
“秦晏,你不会打他吗?真的不会吗?”男子几步走到秦睦面前,恳求地询问秦睦,“能不能不要伤害他?海若真的很疼的。”
“我保证不去伤害它,阁主,还有别的什么我要遵守?”纠缠无意,秦睦当即承诺男子,男子这才叫人打开暗室的门带秦睦出去。
在外静候的小厮偷觑秦睦脸色,忍不住多言:“阁主心症难医,也不曾碰见过文大夫这样的神医,所以疯疯癫癫到如今,还请秦爷勿怪。”
“你家阁主叫什么?”
“秦爷难倒小的了,阁主尊名我们是不知道的,不过阁主的兄长与秦爷很是相熟。”小厮言语之间满是笑意。
秦睦不解:“这也是你们家阁主叫你说给我听的?”连自己东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却又肯定东家的兄弟与自己有交情,实在奇怪。
“是,我们阁主记性不大好。我们阁主听他哥哥说,您并不像那些人会对海若作出那样的事情。”
“那样的事情?”
叫上扶枳、钱明,小厮领着三人到另一个房间门口:“今夜,鲛人是秦爷的了。他若流下泪来,所化的珍珠也归秦爷所有,方法不论,但请您留海若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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