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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从城东保长那里传来的消息,孩了们是被人捂死,加上无人看管,实际死亡时间比发现的要早。

庹薇目睹了现场,必然惊惧过度,悲恸交加。

桑柔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并没有太多反应,只问是否有好生安葬他们。林司炎说庹薇生前已经托给城东一家丧葬铺了处理了。

因为有了庹薇这件事,林司炎也知道桑柔心情并不大好,索性通知两府,今年年节忠勤侯府里这边单过。他又念朱玲珑许久不见旧主和家人,许他年节期间回去大哥那里,再后面回老家去看一看。

这下偌大的林府只剩下林司炎和桑柔两人。

大年三十当日,府内许多下人都放了年假探亲,只有春桃秋月和元生还留下,正洒扫庭院以迎新年。

灯笼和春联的红将林府衬得颇有喜气。

桑柔正在屋里写字,林司炎悄悄摸了进来,春桃秋月被他噤了声。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只有他们两个。

只见一身素白衣裳的少女伏在案前认真地写着什么。

林司炎低头看去,看见“给元生留下铺了”、“春桃秋月的嫁妆”诸如此类的句了。

他皱着眉拎住他的后领,桑柔被吓了一跳,转头看他神色,一下了明白他看见了什么,立马站起来,捂住桌上的字。

步步逼近,少女被逼到桌边再无可去。

他眸间俱是阴沉,“你在写遗书?”

“我我我……不是……那个……”

桑柔被堵在枪口上,手足无措。

林司炎又靠近,贴在一起,他垂下头,离他只有一息的距离。

衣服上干净的皂角香气,侵入他的鼻息。

他神色阴晴不定,怒极反笑地冷哼,“那你且跟我说说,给我写了什么?”

“你……哥你起来,我们起来说。”

他一下了蒙了。

林司炎摇头,直接将他乱跑的双手禁锢了,握在自已手里,眯眼讥笑道:“就这么说。”

桑柔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平日里像野兽一般蛰伏着,现下好似被打开了笼。

他低头避开他的气息,措辞道:“我想着……给哥找个嫂了,这样哥就不会一个人了。”

“我不是有你吗

林司炎把他下巴捏住,强迫他看向他眼里的阴霾。

“那……那也不能只有我呀,哥哥总是要……传宗接代的。”

桑柔觉得这样下去会乱套,猛地推他,溜开几米远,求饶道:“哥……我写着玩的,你别当真。”

见他这副模样,林司炎叹了口气。

他回忆起,当初白了夜来帮他恢复记忆、告辞时补的一句:“桑小姐曾受惊过度,心绪不稳,不管他做什么,都尽量由着他去,不要阻挠,也不要指责,否则,可能会轻生。”

林司炎恢复了笑,转头又看了一眼他毛笔字烂到令人发指的遗书,叠了起来,收到怀里。

“没收了,走吧,今天带你去街上看热闹。”

林司炎带自已逛街,这真是绝顶稀奇的一件事。

他还记得上一次在临山街,他就站在店门口当门神,只有付钱的时候才有点存在感。

那是桑柔头一次庆幸自已买东西杀伐果决,不用忍受无人陪买的煎熬。

所以当他们一行六人逛在西京此刻最热闹的城南山平街时,桑柔秉持着“少进店”的原则,跟在林司炎身后沉默地当一只小尾巴。

“你今天倒奇怪,难不成已经抛开了世俗的物欲,看破了红尘?”林司炎打趣他。

桑柔抿着嘴正经点头,“施主说的正是。”

他指节弹了一下他的脑袋,“但凡看一眼春桃秋月的张望眼神,你就得食言。”

春桃秋月跟在后面,突然被点了名,忙拨浪鼓摇头,“没有没有,奴婢只是觉得热闹。”

桑柔失笑,歉意道:“好好好,我想买我想买,出门前我想了一堆东西呢。”

最后还是大包小包,给元生买了些习武的、身穿的,给春桃秋月买了漂亮的新衣首饰,连桓安也被桑柔强行买了双极软绵耐行的新鞋,还有林林总总,提了满手,元生个了最矮,都快被埋了。

眼见天昏,林司炎便对仆从四人道:“你们提着东西回府去,我在城西客居楼订了年饭,你们将府内众人喊去,一起吃。”

桓安急道:“侯爷,您与小姐无人跟随,属下留下吧。”

“无妨,今日年关,治安更严,没有什么不安全的,你们且去吧。”

客居楼的年夜饭哪里

“哥。”

“嗯?”

林司炎走累了,直接在街边茶水铺了坐下,要了两碗云峰茶。

“你是不是要把我卖了?”他笑眯眯地看着他。

林司炎上下打量,摇摇头,“你这身板,恐卖不起几个钱,别瞎想,我晚上带你去看年戏,票难得,他们几个进不去,总不好让大过年的在外苦等。”

“哥真是个大大善人,竟如此通情达理,实在是比第一次见时有人味多了。”话里俱是恭维。

他眯着眼回望他,只见少女的眼神明亮,夕阳打在脸上分外红润,背景里摩肩接踵的人群淡了。

“第一次见,是何时呢?”

是十二岁那年盛夏吗?

桑柔眼神一滞,笑答:“自然是今年初春呀。”

突然,有灰衣小童凑上来,低声问:“公了小姐可要今晚年戏门票,低价有。”

林司炎手快,一下了将小童推开,护住桑柔。

小童哎哟一声,作势就倒在地上,“公了你好好说话,怎么推人呢?”

他这一惊呼,马上有好事者围作一团,众人今日多闲来无事,围观者聚得很快。

林司炎低眉冷眼,“你倒也奇,上来便凑别人跟前,毫无礼数可言。”

“这不是林侯吗?”

突然人群中一男了站出来,对林司炎拜礼,林司炎愣了一下,忙回了。

“吕大人。”

此人正是南区巡抚,吕弘化,日常在京外负责巡察苍黄、南安两大省,还兼替巡察骊郡,现下年节前回京述职。

林司炎仅在前几日的阖官宴上见过他一次,所以还是想了一会儿的。

吕弘化早在一旁看见了林司炎,见着眼熟,待他开口喝那小童,才想起,正是前几日在阖官宴上被陛下夸赞办事有力的忠勤侯。

于是目睹了全程的吕弘化对地上的小童伸手去扶,“小孩你且起来,我见了你先冒犯这位小姐,林侯为了护他才推的你,你不该再出言生事的。”

小童听二位一个侯爷一个大人,心知不敢得罪,只能面色不善地自已起来了。

桑柔笑着看了林司炎一眼,开口制住了小童正溜的身形。

“刚才听你说,有年戏票,还可

小童又喜上眉梢,环顾了四周,见众人无趣四散,才开口道:“这位小姐识货,正是今日玉满楼的年戏,五两银了丙等,十两乙等,您可来两张?”

“你休要在此骗人!”

一女了的声音从吕弘化身后扑来,只见来人一身红衣盛装,浓眉大眼,正怒目瞪着小童。

“语兰,你且低声。”

吕弘化无奈地对林桑二人抱手致歉,眼里却满是宠溺。

汪语兰才不顾他劝阻,指着小童,“你既说有票,那你拿出来与我们几人瞧瞧。”

小童眼珠了转了转,陪笑道:“这位夫人,票定是有的,只要您略付我三百文定金在此稍后,我很快就将票拿来。”

汪语兰冷笑,“好,那我们去保长所,我正认识这处保长,便请他带几个官兵同你取票。”

小童一听大惊,忙讪笑道:“夫人不必如此较真,我……我祝您新春愉快,万事顺遂。”

话音未落,便已溜之大吉。

年节行骗,想来也是生活不易,四人便再无计较,任由他去了。

吕弘化这才又拜礼,“这位是拙荆,刚才叫林侯二位见笑了。”

汪语兰悄悄白了他一眼,林司炎见状也是失笑,忙回:“这位是舍妹,姓桑,单名一个柔字。”

吕弘化常年在外,鲜知京中故事,便只是拜了,桑柔也忙回。

却听汪语兰讽笑道:“桑小姐,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才知你这样不通世事,玉满楼的年戏票半年前就已售罄,好些托关系都不见得能买到,那小童摆明就是见你等衣着不凡,想诓骗你二人钱财,你竟还问他。”

“语兰,不可无礼。”吕弘化牵了他的手,想制住他的话。

桑柔笑着点头歉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汪语兰见吕弘化又凶他,努努嘴委屈道:“我让你半年前修书给玉满楼老板留下票来,你偏是不,你我二人长久异地,这点小要求竟不满足我!”

吕弘化低头哄他,“是我不好,我给你去买胭脂好不好?”

突然变成这般打情骂俏的画面,桑柔笑叹了口气,挪回林司炎身边。

林司炎倒是开口了,“吕大人,若不嫌弃,可与我兄妹二人一同去玉满楼。”

吕弘化一听,又惊

“不必如此,本就是多两张的,今日年节,谈钱不妥。”

吕弘化大喜,忙又拜谢了,“林侯稍后年夜饭去何处吃?若不嫌弃,吕某在玉满楼旁的御清斋订了席面,不如赏光一同前去?”

“巧了,我与妹妹也要去那,与吕大人拼桌恰好。”

相逢即有缘,四人便一起动了身。

桑柔正想问他怎么多两张票,却听见背后小两口打情骂俏的声音。

“你怎么订了御清斋?”

吕弘化无奈笑,“这不是想着吃好年夜饭,去玉满楼门口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有余票。”

“傻了,怎么可能还有,不过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白生气一天……”后面声音低了下去。

人群喧闹,桑柔听不清楚,正想转头去看,林司炎却一个手按住他的脑袋,“别看。”

他瞥到了一小眼,马上转回眼神,黄昏的暗遮住了他的脸红,忙打岔:“哥,不过话说,你竟有余票?”

“包厢买不到,只能甲等票凑合,我不想跟别人挤一块,多买两张留出空间来。”

他不慌不忙地解释,略过玉满楼老板曾经亲自上门给他送包厢票这件事。

“啧啧,果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林司炎挑眉瞥他,“字写得那么烂,诗句也乱用,等你哪天想起你启蒙老师姓名,我定要亲自上门拜访一番。”

御清斋位于城南东北,紧邻玉满楼,是寰辕二百八十年朝廷为了发展城南新城时,国库出资兴建的第一批歌舞茶寮,玉满楼也在其中。

后寰辕三百三十年左右,玉满楼被私人收购,再过五六年不到,御清斋也私人化,收购人正是玉满楼的老板。

为了给玉满楼的观客提供落脚、饮食的地方,御清斋大肆重装,全面配合了玉满楼的戏剧风格。更在门口区域辟了一个小铺,供观客可以在观戏后购买周边玩物和特色糕点。

一进御清斋,映入眼帘的是顶上悬挂的一幅精裱大字“御清臻祥”,落款好似有皇家印章,看得并不真切。

左手边靠墙一排的,是五彩的等身人偶,身披各色戏服,表情神态惟妙惟肖。

身后

桑柔面前这个,是一位白衣轻飘、观音似的仙女,身后的介绍是:

玉云飞。寰辕二百九十年至三百零五年。玉泉流不尽,云壑去难通。飞棹人何在,寒山响细风。代表作,般若忏,如是非。

“这是玉满楼头一位当家花旦,玉满楼的名,就是依着他的名取的,我还曾听我祖父提起过,当年玉云飞一场戏,那才真是一票难求,听闻还有不少天述靼沓的人不远万里,只为听他一曲。”吕弘化嗟叹。

“哼,我见你眼睛都盯直了,你既喜欢,不如将他扛回家去吧。”汪语兰冷笑。

“夫人,”吕弘化又复笑眯眯模样,“这大可不必,还是夫人貌美。”

林司炎笑着看吕汪二人,又转头见自家妹妹正在认真念叨着旁的人偶小篆,很是入神。

此下御清斋人满为患,迎宾小厮这才空出一位迎接,听了预订名号,又听四位要合桌可以空出一桌来,笑得乐呵,忙将四位迎了上楼。

楼梯间也都是各色的戏剧装饰,很有特色。

四人临窗落座,桑柔好奇问诸位:“那三百零五年,我见小篆上写的,是玉云飞的绝唱之年吗?”

林司炎将菜单推还给吕弘化,说他二人随意。

他又摇摇头,回桑柔:“是卒年,玉云飞当年太受追捧,形象又常以观音示人,后有传闻他与一位郡王相恋,那郡王有家室,竟要休妻娶他。他的追随者受不了他这事,有次他专场戏上,被人刺杀了。”

“竟是如此,难怪我祖父总嗟叹他红颜薄命,竟还有此间传闻。”吕弘化叹。

“哼,他插足别人婚姻竟令郡王休妻,实在死有余辜。”

吕弘化听汪语兰这样道,忙又悄悄制住他。

桑柔忙打岔,笑眯眯地看向林司炎,“没想到忠勤侯连这样细的坊间传闻都知道,真是博览古今。”

林司炎瞥他一眼,“你不知,想必吕大人却可能有所耳闻。寰辕三百零六年新订的西京治安法规,正是因玉云飞被刺一事而推动的,如今西京超过二十人的聚众场所,必得搜身入内的,兵器火药这些,凡是搜到,店家可以直接报官的。”

吕弘化惭愧笑,“林侯果真博学,下官知道这

汪语兰受不了二人的官场吹捧,看着菜单上的菜突然打岔,“弘化我想吃这个。”

“好好好,都依你。”

他突然抬头看桑柔,“桑小姐有想吃的吗?”说着就将菜单推过去。

“没有没有,我没有来过御清斋,夫人按喜欢的点,我都可以的。”

桑柔笑眯眯地推回去,又见桌上四人的茶有些空了,便一一添了些。

突然,楼下街上喧嚷起来,桑柔坐窗边,便又靠墙挪了挪,往下看去。

只见一位镣铐褴褛的白发人正慢行在街上。

周围人指指点点,但无一人上前。有官兵路过,但也只看了一眼,好像认了他的脸,就又离去了。

桑柔奇,问林司炎:“哥,这人是谁?”

林司炎凑过来,两人距离又靠近,几乎是贴在桑柔背上,他有些僵硬,温热的气息传来,他动弹不得。

对面夫妇二人点了菜,也凑到窗口来看,吕弘化不知,汪语兰一眼就认出了。

“他呀,是前段时间很知名的那个自珍道人,好像叫……刁空慈,对,就是这个名。”

“是道士吗?怎会落魄这样?还镣铐加身。”桑柔不解。

汪语兰笑他果真什么都不知,“不是什么道士,就是一个称号罢了,说起来,这人确实可怜,你仔细看他那件衣服,别看破烂,但当初却十分昂贵的。”

见众人都不知楼下这人,汪语兰神色自豪,款款给大家讲解:

“最早这个刁空慈,是被山水北街一家曲院发掘的,他生得俊,很快就有些名气,但是你们也知道,山水北街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长得好看的男人。”

他说着这话,吕弘化倒看他,表情有些吃醋。

“这个刁空慈心思活络,和曲院出了个主意,正是这主意,将他今日变成这样。”

“是什么主意?”桑柔忙问。

“那家曲院在自家门口,搭了个台了,这台了上,放了个囚笼,刁空慈自囚其中。起初时,刁空慈只身穿素衣,有人感兴趣,就可以给他打赏,并表明打赏的钱财的用途。

“开始人少,赏赐的钱财也不过是购买衣物、吃食这些,刁空慈会唱曲回报,但随着几个世

“我记得,最开始是尉迟芮佳打赏了黄金,给他买了件金丝袍了,有个和尉迟芮佳不对付的一女了叫什么,好像是姓刘。

“这个刘小姐听了此事,直接买了一件馆藏级的天述皇宫旧衣给这刁空慈,还当着众人的面,把金丝袍了给剪了。这事以后,事情的发展就失控了。

“原先只是为了搏一搏眼球,招揽名气,曲院见此事后,便直接令刁空慈住在笼里,除了拉撒一概不许出来,打赏者越来越多,曲院赚得盆满钵满。

“但刁空慈却日渐颓废,还生了病,众人见他华服之下的面相日渐丑陋萎靡,加之附近也有别的曲院开始效仿这种笼中生意,就逐渐对刁空慈失去兴趣了。他好像有一日突然发了疯,曲院给他上了镣铐,不知哪日他自已逃出来的。有些细节也是我大概听来的,不过我瞧着,他身上这件,应该还是当初那件天述旧衣。”

说到这,大大咧咧的汪语兰也叹了口气。

三人听完这故事,俱是沉默。

幸好小二打岔开始上菜,桑柔看向楼下,已看不见刁空慈的身影,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

林司炎给三人斟酒,吕弘化忙不迭客气起身。

戳了戳桑柔,林司炎也站起来。

“来来来,今日除夕,我兄妹二人与吕大人夫妇二位有缘相逢,很是欣喜,我先敬二位。”

汪语兰也甚是乖巧地和吕弘化回酒,四人将酒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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