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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平平安安。
出了汉中,杨六郎就要和老鹰三人分道杨镳,杨六郎向西北往河曲大马营,老鹰三人则取道长安再东行大梁。
一场离别酒,是紫绢置办的。四个人,一张四方桌,东南西北,本是正好每人据一方。只是紫绢非要跟杨六郎坐一条长凳上,空了自已的那一方,说是方便给店小二上菜。
杨六郎端坐桌边,面前放了一副杯碗筷,杯中酒是坐在杨六郎身边的紫绢斟的,碗中饭菜也是紫绢夹的。
老鹰和青蛇频频碰杯饮酒,肆无忌惮地大声吹牛,说酒话荤话。
杨六郎坐着,嘴角噙笑,看着对面的老鹰和青蛇不到三杯酒就醉态可掬的样子,不仅动嘴还动手,还时不时转头来看看紫绢柔和圆润的脸庞和眼角的鱼尾纹。
就是不动杯碗筷。
弄巧成拙的紫绢,又稍稍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都说民以食为天,三顿不吃饿得慌,修练辟谷,不食五谷,得遭多大的罪啊。心里没有血海深仇悲痛欲绝,谁愿意舍得了七情六欲不食人间烟火。
一念至此,紫绢又转过头去拭眼角的泪渍。孩子惨死他人手中的那段日子,自已也是这样不饮不食,躲在柴禾堆上暗无天日。
“有没有心仪的女娃子?”&nbp;善解人意紫绢换了个笑脸,换了个话题。
察言观色,善解人意,那项不是自已的辛酸泪酿成伺奉他人的好酒。
“有的!”杨六郎下意识回答之后,才发现自已口中所言,一时怔住了,心中茫然。
“看你这憨瓜样子,还没跟人家表露心迹吧,赶紧的。在这事上,男娃子就该主动些,纵使人家不接,那是人家的事。总比躲在一边,看着人家来了又去什么都不说的好。万一人家有同样心思呢,两相知不相言,伤人伤已嘛。”紫绢笑语盈盈,抬手自饮一杯,泪落杯中和酒吞。
少年时,欲说还羞。到了这把年纪,欲说还休。
大梁城里已经秋凉。
白茶园的大猫越发雄壮,不仅在白茶园里,在整个杨府里横行霸道。都知道这只大猫是老太太的宝贝,没人敢惹这只绒毛畜牲。
杨家历来不信鬼神佛道的。但今年的端午,不知老太太为何叫上了杨珍珠,坐着一顶软轿,轻车简从去了相国寺烧香。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杨家几个妯娌,看着轿子出门,相互之间大眼瞪小眼,猜不出老太太心思。
老太太在大雄殿里跪了半天,杨珍珠在殿外守了半天。寺僧们晚课钟磬声和颂经声过后,一群倦鸟归林,杨珍珠触景伤情,不知不觉眼角挂泪。
杨老六在十四岁被禁足之前,早出晚归,为祸半片大梁城,每日相国寺晚课时分,便踏着宏亮的晚钟声,骑着快马闯入梁门,把一条街巷弄得鸡飞狗跳,街坊邻居骂声四起。
梁门附近那些贫贱街坊,每次见到杨家人都面有愧色。或许当年骂得太重了太狠了,众口销金,把一个为他们出头打抱不平的年轻人给骂没了。
此后每月十五,老太太均由杨珍珠陪着,去相国寺烧香。最近一次,老太太坐在偏殿里犹豫了许久,才咬牙伸手欲捧签筒。
“所求何事?”解签僧人淡淡的询问。
“求平安!”老太太脱口而出。
杨家从不求签问卦,代代相守,只问苍生不问鬼神已成家训。况且西北大捷之后,杨家立功巨大,朝庭封赏极厚,一年四时和节庆,均遣使向老太太慰问,家族里人畜平安,一切顺心顺意。现在老太太却要求平安,侍候在旁的杨珍珠满腹狐疑。
中元节时分,杨珍珠陪老太太回了一趟城东的娘家小住几日。余氏本山中樵户,小门小户的,人丁不多,却也有几人死在西北。没有什么位卑不忘国忧的大道理,只不过是被杨家同龄的表兄弟一顿忽悠,热血上涌,偷偷跑了去和表兄弟们一起投军。
院子里有一只母鸡带了一窝小鸡东奔西跑,到处刨食,喜欢小孩的杨珍珠看得出神。
老太太从屋里出来,掬了一把麦粒,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几颗几颗的丢到地上,去逗弄一窝毛绒绒的小鸡崽。
老太太撒完手上的麦粒,拍拍手掌,无由来的叹了一声。杨家怕是要冷清好些年,才能又见婴孩满地乱爬乱走的情景了。
杨珍珠眼泪刷地流下来。杨珍珠比杨老六还大一岁,算起来已是个老姑娘了,如果两人早成亲,怎么也得是两三个孩子的妈了吧。小的不是抱在手上就该是牵在手上,最是惹人痛爱的年纪,老太太得有多开心呐。
在那间稍嫌冷清的宅子里,豹子又送来银子,还送来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姓杨的身在何处?
豹子双手一摊,落荒而逃。
次次如此。
老嬷嬷的病痊愈了,宅子不错,衣食无忧,有两个懂事灵敏的丫头侍候,除了生活冷清之外,薛延春芽没有什么可挑剔抱怨的。
新来的小丫头重新起名枝儿,有叶有枝,一枝一叶总关情。两个孩子的姓氏也定了,姓杨。老嬷嬷听了,连声说好,开枝散叶,子孙绵长。
正在教两个孩子识字的薛延春芽,听了老嬷嬷的话,颓然搁下笔,叹了口气,起身回到自已的屋子,反手关门,留下一老二小,不知所措。
日上三竿,薛延春芽才懒懒起床,洗漱吃饭后,又回到屋子里,闭门不出,对着镜子描眉盘发。
然后换了一套坦胸露背的襦裙穿在身上,对着镜子照了几番。着实无半点酥胸半露“长留白雪占山前”的旖旎风光,只有一排青白的排骨,一点不见清绝楼里那些红牌的风情风韵,根本配不上梁大先生亲口点评“清胜”的美人胚子称谓。
怪不得姓杨的都不拿正眼瞧人。
薛延春芽恼怒地扯下襦裙,重新穿上原来包裹得严实的衣衫。气冲冲出来,吩咐老嬷嬷,今晚吃红烧肉和木瓜汤。
两个小丫头欢呼雀跃。
担杆山的欧阳甲一个脑袋两个大,又到了该去给宝娥婶婶读信的日子。这是恩公临走前的千叮嘱万叮嘱的大事,欧阳甲不敢马虎。
对于这个新来的婶婶,不管别人有怎样的风言冷语,欧阳甲这一支都不曾忘却欧阳叔良这个不靠谱的叔叔,尤其与欧阳甲一起从石门镇死里逃生的几人,对这位救命恩人的娘亲,毕恭毕敬,不曾丝毫懈殆。
只是苦了欧阳甲,每个月都要给老妪读那子虚乌有的来信,还要代老妪回信。
自从上次写信之后,又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见了哪些人,遇到哪些有趣的事……,这些,对于走南闯北的镖师欧阳甲来说,的确不算太难的事,只是对于那些母子之间的牵肠挂肚殷殷叮咛,大老粗欧阳甲真心造不出来。
老妪目盲但心不盲,上个月的来信说了什么,自已又叮咛了些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总要在信上,追问到底,适时增减衣服做到了没有,按时吃饭做到了没有,江湖朋友酒肉之交说话做事留三分了没有,出门在外不露黄白注意了没有,……
特别是每月都有的那一句“啥时候回来”,欧阳甲都像上了一回刑场。
杨六郎心中戚戚。这一年多来,自已总想着报仇雪恨,辗转千里,行踪飘忽,没有也不能有只言片语进入杨家。对于白茶园的老娘,一只小猫或许能给风雨残烛般的老人带来生活的信心和勇气,但对于那位一直在苦苦等候却又注定没有结果的杨珍珠呢?
难了之情,不了了之?甘心吗?不甘心又能如何。
落在薛延春芽名下的宅子里,那位美人胚子清倌人,其实还是个大孩子,只是在清绝楼里耳闻目染,早早开了情窦,还更多掺杂了对未来生活无法把握的担忧,形成了想依赖想把握男人的那点心思,当真看不出来吗?
雨打风吹未必最无情,最怕冷浅伤深情。不伤人又能如何?注定是阴阳相隔。
然后呢?
紫绢才是真的不胜酒力,趴倒在桌上,嘴里呢喃
“各结各缘,各还各债。”
紫绢醉倒,老鹰和青蛇便清醒过来。入了清绝楼谋营生的,其实都算是天涯沦落人,见不得桌上好酒,更见不得真情流露。
老鹰和青蛇举碗重重磕碰在一起,青蛇先开口“人生苦短,江湖路长——”
老鹰接着下半句“人心险隘,酒杯最宽。”
饮胜。
已行蜀中千里路,水纵横,山远近,今夜把酒,管他明日霜天晓。
天明时分,三人正在酒桌上酣睡。杨六郎帮紫绢掖了掖身上披着的袍子,大步往西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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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幼安跪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前,求学剑。
“为何学剑?”老者只顾往灶膛里送柴火,头也不抬。
“斩贼!南归!”年纪小小的辛幼安回答得斩钉截铁,额角青筋暴起。
老者烧火的手一停顿,然后继续烧火。
“人间道理,便是上上剑法。先读书去吧!”老者站起来,摸了摸辛幼安的脑袋,走出门外去园中拔菜。
“书上尽是荒唐言,我不读。”辛幼安倔强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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