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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羁押,钟离莜最忧心的是此事会不会不胫而走,被有心之人做了文章,再出事端,雪上加霜。颢帝应当也是这么想的,再三命人封锁消息,尤其不可让人知道太子是因为私设逆题而被抓的,传出“君臣二心”之类的谣言,把事情抹得更黑。

可惜左捂又捂,依旧捂不住这么多官员被下了大狱的事实。逆题一案顷刻传遍了整个都城,众说纷纭,有打抱不平的,有情绪激动的,还有不怕死的嚷着要联名上奏,跟皇上当面掰扯清楚。

好在颢帝已稳住心神,污言秽语并不能令他一蹶不振,今日例行打了一顿儿子,然后抖擞精神命三司去查,又把几个涉事官员单独审了一圈,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再打太子一顿。

“太子妃殿下,请回吧,这都两个时辰了,再跪下去您这身子骨就撑不住了。”几位宫人苦口婆心地劝着。

思愆厅外,孙月棠面色青黑,一看就是数日未眠。她双眸空洞地看向前方,嘴里念叨着:“你们不让我去陛下那里跪着,我在外头陪着太子都不行吗?”

“您这是何苦呢?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没法交代啊!”宫人们为难道。

孙月棠没言语,身子左右摇晃着,眼看就要往一侧栽去。这时一双小手忽然从后面抱住了她,带着哭腔小声说道:“娘……”

“……瑞瑞?”孙月棠心里一颤,忙回身把他搂进怀里,强敛精神地哄道:“瑞瑞乖,娘没事的,瑞瑞不怕……”

“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小世子皱着眉头,惶惶然地看向前方的庭院:“爹爹在这里吗?爹爹为什么不回家。”

“没事的……没事的……”孙月棠止不住哭了起来,搂着小世子泣不成声。

宫人们面面相觑,这是管事大太监走来,冲她们挥挥手,压低声音道:“去禀报陛下……”

“不必。”忽然,钟离莜自一侧走来,身后带着芸雁和明春与一众抬轿的宫人,瞥向地上的孙月棠,轻声道:“太子妃回吧。”

“我不回去。”孙月棠执拗地抱着小世子跪着,红着眼睛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含着几分嗔怨:“有人告诉我,太子殿下被用刑了,伤得很重。”

“是谁在嚼舌头啊,真该死。”钟离莜平静如斯:“把太子妃架走。”

芸雁跟明春领命上前,二话不说架起孙月棠就走。孙月棠想喊,却被捂住了嘴,强行塞进轿子里抬走了。小世子吓坏了,呆怔怔地戳在地上,抬头看向钟离莜时,怯怯地攥住了衣襟。

“跟姑姑走。”钟离莜向他伸出手。

小世子依旧攥着衣襟,眼睛湿漉漉得像极了受惊的小鹿,回头张看了一眼思愆厅,眨眨眼小声道:“我要等爹爹回家……”

钟离莜没吭声,收回手转身就走。小世子一僵,望着她的背影,鼻尖一红哇地哭了出来,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揪住她的袖子:“姑姑别走!”

钟离莜没有低头,但攥住了他的手,缓缓往崇德宫走去。

孙月棠回去后大病一场,几乎下不来榻,却还是托人来求钟离莜,希望她能去告诉颢帝,太子是冤枉的。见她没有回复,便派人去求淑贵妃,被钟离莜的人半路拦住,遣了回去,气得孙月棠又让贴身宫女来质问她为何如此狠心。

“现在的状况就是,我那太子大哥再不救出来,真要死在里头了。”钟离莜坐在桌旁,端着茶杯许久未喝一口,疲倦不堪地看向顾临泩。

顾临泩被松了绑,活动着红肿的手腕问道:“殿下,小人之前给您看过试题,那题是真是假?”

“我不知道,但你给我看的那份卷子没发现问题。”钟离莜道。

顾临泩颔首:“所以,确有两份试卷。那么太子殿下说他临时起意,换了新题,便是证据凿凿,难以推诿。”

“但奇怪的是,开考前,礼部审核过试题,没有发现问题。”钟离莜微微摇头:“所以大哥现在想翻供也翻不了了。礼部那些混蛋为了给自己脱罪,统一口径说不知情,大哥他百口难辩。”

“主考和副考怎么说?”顾临泩道。

钟离莜放下茶杯,半合生痛的双眼低声道:“主考官李知秋自认失察,但不承认出了逆题,更否认中途更换过试题。大哥揭发副考冯文畅私贩试题,但因没有证据,被搁置了。此外冯文畅咬定自己自始至终没有接触过试题,更没有参与出题。此言被证为实。”

“这样下去,太子殿下还会被安上个构陷他人的罪责。”顾临泩蹙眉,暗道不妙:“殿下可有办法见到太子?小人想多了解一些。”

“思愆厅很难进去,但是我确实有办法。”钟离莜睁开眼看向他:“给大哥送饭的陆常侍是我的人,我可以让他假称抱病在榻,你扮成内侍,去给大哥送饭。你在宫中还算是个生面孔,应当没几个人认识。”

“好。另外那个副考冯文畅是何来路?”顾临泩又道。

“他是李知秋的得意弟子,入仕后可谓平步青云,任礼部侍郎多年。”钟离莜将所知晓的消息一一告诉了他:“而且这个冯文畅跟他老师一样清廉。官袍上打补丁,屋顶上漏着雨,有人劝他修缮宅院,被他厉声拒绝,说了一堆忧国忧民的话,传到我爹耳朵里,还赏了他一锭金子。”

“太子殿下绝不是信口雌黄,诬陷他人的人。”顾临泩笑笑:“这个冯文畅,有问题。小人先去见太子殿下,回来给您答复后,我们再作打算。”

钟离莜点点头,看他起身整理衣襟,虽穿着伶官服,但举手投足间依旧像个贵门少爷,有前世“顾大人”的几分影子。不禁哼笑道:“我真是疯了,居然把希望赌在你这种人身上。”

“小人不会让殿下失望的。”顾临泩拱手道。

钟离莜自嘲地挥了挥手:“我不图你能有几分能耐,为我做多大的事。顾临泩,别背叛我,我不想杀你。”

顾临泩一怔,旋即咧嘴笑了起来:“看来殿下舍不得小人?”

“不是舍不得。”钟离莜见他言语间略带轻浮,没有生气,而是道:“你这样的人,不能死这么早。我得让你活着,留在我身边,好好当你的伶官,好好弹你的琴。”

顾临泩的笑容僵在脸上,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再看向钟离莜的眼睛,却只看见两方不着感情的空洞,令他惴惴不安,转身出屋时脚下飘忽,险些绊在门槛上。

钟离莜凝视着他离去。这时芸雁走了进来,用长袖遮着手将一张字条递给了她,低声道:“忠义侯回信了。”

钟离莜借着昏暗的光线,展开字条,上头只写着两个小字:

“茶庄”。

……

深夜,御书房里依旧闪着烛光。颢帝坐在书案前,手边堆着两摞奏折。他一份份看过去,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桌子一角摆着食盘,一碗清粥四碟小菜,一口没动,微微散着热气。

半晌,宫人前来禀报:“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不见。”颢帝在奏折上写着朱批,余光瞥见一道紫纱盈盈步来,冷哼道:“胆子越发大了?怎么,在佛堂里没呆够?”

“衡郎,妾真的……只是来看看你,他们说你病了。”那声音轻莞如莺,颤颤得带着一抹惶恐,惹人怜惜。

颢帝心间一阵酥麻,忍不住抬头看向她。只见淑贵妃一袭淡荷紫裙,发髻慵懒地偏至一侧,鬓发略显凌乱。双眸含着两汪清泪,犹若久盼故人归。

“唉……朕无事,死不了。”颢帝揉着生痛的额角,抬起手摇了摇:“过来吧。”

淑贵妃忙绽开笑容快步走至他身边,搂着他的胳膊亲昵着:“妾知道,衡郎不会不理妾的。妾给你带了好吃的。”

“先不吃了,朕确实也有点想你了。”颢帝见她这幅模样,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你是贵妃,朕未立继后,由你打点中宫。要识得体统,知道了吗?”

“妾知错了。”淑贵妃垂眸,轻拭眼角道:“看见衡郎无事,妾就满足了。妾也知道,自己虽当了贵妃,但当年为歌姬的脾性,就跟烙在骨头上了似的,怎么都改不了。让人笑话,让衡郎难堪了。”

“哎,朕怎么难堪了?”颢帝心里一揪,忙揽住她的腰身,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小声哄道:“朕从未嫌弃过你的出身。朕让你一直坐到了贵妃,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还有咱的行儿,那臭小子都让朕宠成什么样了!莜莜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前几天还知道来看看朕,他倒好,连面都不露了。”

“妾明白,衡郎是真心爱妾的。”淑贵妃娇羞一笑,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面露担忧道:“行儿也不是不来看您。这不太子出事了,行儿忧心他大哥,都急病了!衡郎,你说言儿也真是的,怎么做出这等忤逆之事。”

“老四忧心他大哥?”颢帝缓缓皱起了眉头,手自她腰间一寸寸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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