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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负责给太子送膳食的常侍按钟离莜的吩咐“抱病在榻”,顾临泩换上并不合身的内侍服,提着食盒进了思愆厅。
侍卫例行检查了食盒搜了身,便将他放了进去。顾临泩本以为自己这张生面孔得多被盘问几句,幸好一切还算顺利。
穿过庭院,进了里堂,眼前的房屋破旧不堪,屋檐上甚至挂着蛛网。清晨刚下了场雨,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朽的气息。整个院子一共三间屋子,中间空地上摆着一方长凳,周围青石板上洒落了些许血迹,还是新鲜的,被雨水冲刷后沿着石缝晕染开来。
顾临泩微微摇头,走向正中间隐约亮着烛光的屋子,推门的一刹那,心里忽然缩了一下。他急忙压下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缓缓入内,借着微弱的光线寻找太子的身影。
屋子不大,或者说与皇宫内其他宫殿相比,小得可怜。里头几乎没有陈设,仅贴墙摆着一张木榻,上头的被褥是半新的,叠得方方正正似是没有被动过。太子蜷缩在榻尾,只穿了单薄的亵衣,上头血迹斑斑。见有人进来,慢慢动了动,发出一声闷哼,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要见陛下。”
“殿下,还记得小人吗?”顾临泩转身关好房门,将食盒放在地上,走至榻边小心地理开太子凌乱的额发;“殿下,小人顾临泩,奉公主殿下之命,前来探望。”说罢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他。
“是你啊。”太子虽重伤,但精神头还算不错。他认出那玉佩是许多年前送给钟离莜的,上头刻着一句“风露常青”。便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你跟莜莜说,不用担心大哥。让她照顾好自己……跟世子。”
“太子殿下,这就是您的不对了。”顾临泩用衣袖轻轻拭去他额边的冷汗:“我家公主殿下年纪正轻,怎么能帮别人带孩子呢?”
“我家的!”太子拍开他的手,忙不迭地反驳道。
“成,您家。”顾临泩也不跟他争,打开食盒,拿出一个包子放在他嘴边:“殿下说这种话,莫不是认定自己大限将至了?别吧,我家……哦,您家公主殿下正在外头忙着给您脱罪,您自己个儿放弃了可不成。来,吃个包子。”
“不要让她做多余的事!”太子大惊失色,撑着床榻想坐起来,但腰间的伤令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跟莜莜说,此次不比寻常,不是她跟陛下哭个鼻子,耍个赖就能解决的!”
“太子殿下,您未免太看不起咱家公主了。”顾临泩抬手把包子直接塞进了他嘴里,迎着他惊愕的眼神说道:“殿下,您不能倒。您倒了,世子,太子妃,以及公主殿下都会受牵连。殿下替别人担罪的时候,可曾想过您的亲人?您口口声声不想让公主殿下牵涉朝政,然而您做得不够好啊。公主她,为了您,可是什么都能豁出去的。”
“是我错了。”太子吐掉包子,萧瑟地叹息道:“是我太愚蠢,竟出了如此大的纰漏。然而我不得不担下这份罪责。我倒了,失得不过是太子之位。然而那些被牵连入狱的大臣们,可是要诛九族的!”
顾临泩干笑:“殿下,您若失了太子之位,谁来保您的臣子?这场春闱逆题案本就是为了您所精心准备的圈套,您一旦倒下,那些臣子会接二连三地成了待宰羔羊。此外,忠义侯,赵家,也会被牵扯上。”
“怎会有赵家的事?!”太子诧异。
顾临泩戳了戳他的心口,小声道:“赵家还剩谁?剩咱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是被孝德皇后抚育大的,那跟您,比一母同出的亲兄妹还要亲。忠义侯是公主殿下的外王父,公主殿下是仅剩的半个赵家人……太子殿下还不明白吗?”
太子顿觉醍醐灌顶,急忙又问道:“也就是说,整件事情都是为了拉我下马?可是……到底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试题?”
“太子为何说自己临时更换了试题?”顾临泩又道。
太子只能全盘托出:“因为我查到确实有人私贩试题,指使者为礼部侍郎冯文畅。我私自审问了他,他供认不讳,并告诉我,礼部尚书李知秋知晓此事,已偷偷换了试题。所以我……”
“殿下可与李知秋核实过此事?”顾临泩问道。
“没有,我怕他下不来台。”太子回答道。
顾临泩嘴角微跳,深吸一口气后问道:“殿下,带有御封的原题由谁保管?”
“我,我一直锁在书房里,没有动过。”太子道。
“陛下见过原题吗?”顾临泩一边说着,一边回首看向门外:“时间不多了,呆太久会引人起疑。”
“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敢更换原题。”太子心虚地低下了头。
“既提防着陛下,又不愿伤了父子情,这就是太子殿下的中庸之道吧?”顾临泩一边收拾着食盒,一边讥讽道:“君不知臣,臣不知君;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又偏生猜忌,最后两败俱伤,让小人钻了空子。”
“你……”太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没说出话来。
“殿下,收发试题之人,是谁?”顾临泩起身问道。
太子思索道:“不止一人,多为礼部的人。试题收上来后我过了一遍,没发现问题。后直接锁入木匣,由侍卫运至宫中,呈给陛下过目。”
“所以说,问题就出在这段路上。”顾临泩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两名侍卫站在门外呵道;“怎么还不走!”
“殿下的手不能动,小人喂殿下吃些东西。”顾临泩慢慢转身,态度瞬间变得谦恭无比:“小人这就走。”
“赶紧的!”侍卫上前,推搡着他出门。又搜了遍身,并翻查了床榻。见没有异常,才同意他离开。
顾临泩弓着腰快步出了思愆厅,刚一踏出院门,迎面走来一众宫人,其中便有认识他的司乐署的人。他急忙转身避过,刚走了几步忽然又跟另一群人撞上了。好在这回是芸雁跟明春她们。
“小泩子,怎么在这里啊?”芸雁与明春等人把他围在中间一并离去,刻意遮挡了他的身形,绕至后花园,换了衣衫,又将他带回了华信宫。
“谢谢各位姐姐了,刚差点跟熟人撞上。”顾临泩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却忽然被芸雁拿麻绳从背后一绕,再度捆了起来。
“扔屋里去!殿下回来之前,万不能让他出去。”芸雁凶巴巴地说道。
“好姐姐,咱能换个捆法吗?我还指着这双手挣口饭……唔唔唔……”顾临泩刚说了一半,便被堵住嘴扔进了屋里……
……
远郊某座茶庄内,寥寥几位宾客在一楼正厅品茶听曲儿,二楼最里面的雅间门外站着两位侍卫,里头隐约传出攀谈声。
“顾公子,这个价真的是最低的了!不能再低的了。”店掌柜摆弄着算盘,亮出了数给她看:“就是这个价,再低可不像话了!”
“行,爷也不为难你,就这个价吧。”另一贵公子打扮的“男子”摇着折扇,哼笑道:“这茶确实不错,我家老爷子好这口。以后小爷我还会经常关顾的。”
“太谢谢您了,这样,我们再送公子一套扈徳镇的茶具,就当孝敬老爷子了。”掌柜的喜笑颜开,冲身后小厮一摆手:“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公子把茶装好!”
“爷到楼下转转。刚看见个小伶长得不错啊。”“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借着袖子把摇摇欲坠的假胡子给按了按。
“哎呀,您要是喜欢……是吧……就给您了!”掌柜的咬着牙说道。
“那倒不必,我家有一个了。”“公子”笑笑,起身慢悠悠地下了楼,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听了起来。
他身后一随从环顾四周,悄悄俯身在他耳边道:“殿下,刚在院里探过了,没发现东西。”
“后院查了吗?”“公子”脸上的胡子被折扇带的风一扇,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吓得他慌忙按了回去。
原来这假公子不是别人,乃昭懿公主钟离莜干起了老本行——女扮男装。
“查了,没东西。”随从低声道:“殿下,得走了。”
“奇怪,那外公是什么意思?”钟离莜不甘心地收起折扇,耳边蓦地响起几声打拍子的声音,应是戏班子要转场了。恰好小伙计已把茶叶打包好送了过来,毕恭毕敬地说道:“爷,您的茶叶。”
“成,爷下次再来。”钟离莜示意随从接下茶叶,转身向门外走去。却在踏出屋门的一瞬间,脸色突变。只见门外一男子负手而来,正与他四目相对,竟是覃王。
“哎哟,您来了!”店掌柜打里头一瞧,慌忙跑出来迎,毕恭毕敬地点头哈腰道:“快里面请。”
覃王的视线始终在钟离莜脸上游荡,一挥衣袖把掌柜的扫至身后,大步向她走来。钟离莜咽了口吐沫,忽然挑起嘴角,带着轻浮的笑容走了过去,折扇一抬,在他的侧脸一蹭,嬉笑道:“哟,这谁家小公子,可真水灵。”
覃王浑身一僵,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却听她哈哈大笑道:“害羞了害羞了!”然后画着八字步走出了院子。笑声震耳,比市井屠夫的嗓门还要粗犷。
覃王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恨恨地瞪向她远去的背影:“这是哪儿来的山野莽夫,如此没有教养!”
“哎哟王爷哦,小人有罪,哎哟……以后小人绝不让他踏入茶庄半步!”掌柜的汗如雨下,万没想到王爷在自己眼前被“男子”调戏了。
“罢了。”覃王厌恶地擦着自己的面颊,复压低声音道:“今天有新客来吗?”
“就……就刚刚那个。”掌柜的讪笑着。
覃王愣住,旋即恍然大悟,转身去追,可惜外头已空空如也,那“登徒子”早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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