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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那姓尹的便一直跟随在你……跟随在女君左右?”
待红栒随农妇取了干净衣裳,便见卫衣倚在一颗高树旁,嘴里叼了颗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细长草枝,足边置了个空木桶,模样瞧着很是不羁。
“大抵……是吧。”若论起尹季的来头,实则红栒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眼前卫衣足边的空木桶,夺了她大半的注意。红栒眉头微皱,一手捧着衣裳,一手指着内里空空如也的木桶,瞪着卫衣道:“这便是你一刻前说要打的水?”
顺着红栒的手,卫衣向下望去,又抬脚轻轻踢了踢空木桶,取出口中的草枝丢到一边,摇着头轻声道:“那屋子里本就有水。”
红栒:“……”
卫衣挠了挠头,又道:“君侯寻了女君两年,而今好不容易才见着,我等外人怵在那里头终是不好。”
红栒闻言,暗想卫衣平日里虽讷了些,眼下这话却又像是在理的,便颔首应了:“那我这衣裳……还要不要送了?”
只是话音方落,她才猛然想起什么,又追着道:“可季郎君亦在那——”
“——那姓尹的,当真就在你们身边跟了两年?”听见红栒口中又冒出那三字,卫衣不等红栒说完,当即站直了身子,定定望着红栒,出声问道。
他口气不耐,红栒有些摸不着头脑:“怎又绕回来了?昨夜历险,却是季郎君将女君救出的,后头你也知晓,又回来助我与林媪,若非他,我带着林媪脱身亦是麻烦。唤他一声恩公都不为过,你却一口一个姓尹的,唤得毫无道理……从前也未见你是这般模样。”
“呵,”卫衣将手中的草枝丢开,朝着红栒歪头道,“最后去安顿那老妇的人却是我,你怎不向我道一声谢?”
闻言,红栒眉头一跳,心中略微忖度,却是“噗嗤”笑出了声:“原你在意的是这个,两年未见,你的年岁怎么却像是倒着长的呢?放你的心吧,我当然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不过……但若真让我在你面前说声携,我倒觉得周身不自在了。”
“我在意的——”话未说完,卫衣却突然止了声,引得红栒一阵犹疑。
“在意什么?”红栒走到卫衣身前,因身量终是矮了些,只能仰头望向卫衣的眸子。
“……”卫衣被她望得不自在,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将滚远的木桶提了回来。走至红栒身侧,身形微顿,想了想,终是将嘴边那剩下的半句话咽回了肚子。
“走吧,君侯那儿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见他默不作声,红栒并未在意,捧着衣裳往一边的河流走去,对着身后的卫衣道,“近些时日我们一路行来,听闻北地要起战事了。君侯这回出来,怕是还有些旁的要紧事体?可莫要因为我们在此耽搁了。”
“何来的要紧事。”卫衣提桶闷闷地跟在红栒身后,“近一年朝廷亦有些变了,我是瞧不太明白,不过君侯闲余在府内的时辰多了却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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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即便是长安这般的城池,入了深夜,大半的城池仍是一派静谧,至于城南的宫室甲第,则更不必提。城南处的地势略高,站于宫室甲第的开阔处遥遥北望,或还能瞧见坊市的街景。不过到了眼下的时辰,所见却也不过零星光点罢了。
窦伏婴在长乐宫门当了一日的值,方走出官署与同僚交待了几句,遥遥便见着连接长乐未央二宫的宫道上透着隐隐的火光。那火光跳跃浮动,自未央宫而来,似有人提灯而至。窦伏婴提起精神,耳畔是隐隐呼啸的风声,于一片寂静中带了些交杂的步伐声。
略微思忖,他唤来了从人,吩咐道:“快,速去长秋殿传信给大长公主,道陛下至。”
漆黑的夜幕下,偶有两只鸟儿自长信殿上展翅飞过。
“母后,儿臣有一事不明。而今北地暗藏风云、隐有动荡,母后却在这时节令上将军回长安,这是何意?”
萧琅到殿内的时候,栾徽风正坐在案后,静静翻阅着书册。听闻动静,当即免了萧琅的见礼,却得了萧琅这样的一句问话。
栾徽风微微叹了口气,并未作答。
自两年前入主长乐,她便极少走动未央。之于朝堂,她虽时时留心,却再未插手政务,只因萧琅在卫谚为首的三公辅佐下,渐显帝王之风。更遑论朝堂风起不断,隔了数年,早已大不相同,即便她想再以太后之位垂帘,只恐亦是有心无力。
家国安定,宫中平和,半辈子的浮沉早已过去,原想此生就当如此,长居掖庭,青灯为伴,度此余生。只是她到底是太尉之女,父亲为武将,少时又跟随夫君,本就不是心静之人。在长信殿住着住着,便想起了从前的年少往事,又想起了那性情与她三分相仿的窦氏小女君。
昔年的那场祸事,她本意历练天子,却无意逼死了这个见了她便唤她“卓尔”的窦氏小女君。
却是她下错了棋。
而那错棋的影响,而今方才渐渐显露。只是这个中缘由,天子尚看不通透。她无法,只得先天子而行,将这处错棋补上。至于如何补,思来想去,便是令上将军韩鄢调回长安。
因而韩鄢的调令一事,她做得极为隐蔽。琐碎之处铺了数月,方才得了今日朝堂的一次谏言。只是这个儿子,轻易便堪破了个中厉害。
到底被卫谚教得太好,亦或是……太像他。
“母后不理朝政已有两年,而今却为何为了上将军横生枝节?”
栾徽风抬眸,盯着她愈发出挑的儿子,忽得笑了。她微微挥手,立于一侧的卷耳会意,当即屏退的殿内的宫人。不多时,偌大的殿内只剩了他们母子二人。
熏香自炉内袅袅升起,二人皆不言语,殿内几近落针可闻。
不多时,却是萧琅沉不住气:“去岁儿臣有意调令上将军回长安,虽为上将军推却,母后却是无话的。那么为何……为何今日御史中丞偏偏又提及了去岁的这档子旧事?”
隔着桌案,萧琅跪坐在栾徽风身前,抬眸直直望着栾徽风,“御史中丞从前承了外祖的恩惠。而今匈奴野心渐显,朔方位于北境边防要地,万不可轻举易动,外祖不可能不晓得这样的道理。”
“如此,你便觉得是孤妇人之仁,轻易冒动了?”栾徽风顺了气,徐徐开口,反问声中带了她那以女子之躯在朝堂中练就的不可估量的威严。
萧琅却到底是敬畏她的,怔了怔,又道:“儿臣以为,母亲心底从来都是朝堂政务……且……且近些年从朔方送回长安的朝贡,母后向来都是喜欢的。”
“说了入主长乐,我便不会再轻易走动未央宫。”栾徽风缓缓闭眸,摇头道,“近些日子,卫相那处如何?”
萧琅眉头微跳,心底疑惑这又如何与卫谚扯上干系了,却还是恭敬地拣着些要紧事将这些时日的见闻答了。
“呵,果真,”栾徽风低低笑道,“他已起意远离朝事了。”
栾徽风说得轻巧,只是这话底下的意有所指,萧琅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可他不信卫谚会生出贰心。似想到了什么,他又补道:“卫相此次出行朔方,儿臣是知晓的。且朔方情势不稳,亦是儿臣吩咐他潜行探听虚实。”
“他去了多久,又可否道明何时回来?”栾徽风追问,“此等探听之事,何时需劳烦他堂堂一朝之相了?”
“这……我……”萧琅被栾徽风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讷讷答道:“……父王曾告诫儿臣,若遇着不定之事,卫相当可信也。”
“昔年窦氏的那场祸事,母后错下了一步棋子。”栾徽风缓缓说道,“卫相入狱的那些时日,他的夫人便在宫中。说来,却是你我逼死了窦夫人。”
卫谚入狱。只是她却不知晓窦氏的小女君竟有如此刚烈的秉性;亦不知晓这位小女君,之于卫谚竟是如斯重要。若她暗中,哪怕令卫谚早些时日出得诏狱,那么以他之能,窦氏小女君必不会殁于掖庭永巷。如此,也不必生出这之后的许多事。
依凭卫谚的心性,但凡萧氏还是为着天下的萧氏,不会因此而报复萧氏,只是她此举,终究会间离君臣之心。
无奈的是,此间种种,却是在她夜访相府,收受卫谚的质问后,方才明了的。
“并非卫相有贰心,只是此等要紧时刻,丞相滞于朔方,你尚未及冠,长安城内不可无心腹之人。”栾徽风压低了声,“卫尉窦伏婴为人尚可,只是到底顶了窦氏之名,难堪重用。”
朝中并非没有可用之人,只是思来想去,她还是将目光放在了韩鄢身上。就当是她的一点私心,用他对她的那一份情谊,换取对她儿子的忠心;亦是用这一些时间,换得卫谚在朔方的自由,以此弥补她心底对于窦氏小女君的愧怍。
见萧琅神情百般变幻又归于平静,栾徽风料想他已明了个中细节,喟叹道:“我本不欲与你提及此事,只是你长大了,既已巧了出来,再瞒着你也是无益。”
“原是如此。”萧琅长长抒了口气,神情却有些落寞。静了片刻,他直起身,对着栾徽风行礼:“谢母后指点。夜深,儿臣告退,母后早些歇息。”
栾徽风低声应了。
萧琅也未唤来寺人,自己起身行至门后,正要抬手推开殿门,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对着仍坐在案后的栾徽风道:“幼时,父亲还不是天子,母亲更不是太后。父亲征战归来,你们总会带着我去往长安城外的情景?那时母亲牵着我,赤脚行于河畔,笑看父亲挽着裤腿于河中捉鱼,该是多么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到了,向大家介绍两个喝飞醋的男孩子。
萧琅也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小男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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