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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容感觉自己像是失了智。

沉砚说的每个字都他都认得,可连在一起后,他什么都没听明白。

他和沉砚无声对望:“……”

沉砚好整以暇:“他们有的臣也有,他们会的……臣也能学。陛下准备什么时候让臣入宫?”

他徐徐道:“臣都准备好了。”

这句“准备好了”,显得很意味深长。

仿佛暗藏在盛世欢腾里杀气十足的刀光剑影。

谢容觉得丞相大人可能是准备好了一个小本本,里面写满了收拾他的千百种方法。

他呆滞良久,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非常:“丞相倒也不必如此,朕没有这个意思……”

谢容苍白无力地解释:“上回是朕喝多了酒脑子糊涂,丞相不要往心里去。”

沉砚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皱了皱眉,问:“陛下的意思是,那道圣旨不作数了吗?”

谢容把头点成小鸡啄米,眼含热切地看着沉砚,希望他从此能将此事揭过不提。

沉砚不做声了。

他凝视着谢容许久,才缓缓叹口气,眉眼间挂上一丝落寞和失意:“不作数便不作数罢……陛下原来只是始乱终弃。是臣痴心妄想了。”

谢容听见前半句,心里一喜,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听到了后半句,这口气立刻又憋回去了,差点儿没把自己给呛住。

……什、什么始乱终弃啊!

他哪里有乱过!

可谢容也没法反驳,毕竟这是原身的锅。

谢容心里苦,但他没法说。

他纠结许久,还是心虚,赶紧夸夸沉砚,努力补刷一下好感度:“丞相雄才谋略,乃我朝栋梁,该展翅翱翔于天下,怎么能在朕的后宫里蹉跎岁月呢!”

词到用时方恨少,谢容只恨自己才疏学浅,讲话都是干巴巴的,夸不出花来。

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措辞,凉亭外一个少年看他们交谈许久都不理会这边,又有小宛儿示范在前,终于按捺不住了,眼珠子一转,忽然出列,径直朝凉亭里走来。

少年的意图过于明显,不过之前陛下为小宛儿破例过,小太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偷偷瞧了瞧亭里的人。

然而亭子里的人没有留意这边,他并没收到什么指示,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准备拦人。

结果少年今日穿的衣衫有些宽长,走得又急,不小心就踩到了自己的衣摆,往前踉跄几步,撞开了小太监拦人的手,噗通一声,就狠狠摔倒在凉亭前。

他一脑袋磕上了台阶,一声闷响。

交流被打断,谢容止了声,转头看过去,恰好看见少年捂着额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大概是伤的不轻,鲜血透过他指缝,一滴滴滑落,在白皙的手背上流下蜿蜒痕迹。

歌乐声乍停。

谢容不自觉皱眉。

御前失仪,向来是大罪。

按以往,在陛下面前,便是宫人们不小心碰响了茶具都要受罚的,更何况现在是见了血。

小太监呆立原地,短暂地怔愣过后,浑身发凉,心说完了,要被这少年连累死了。

他和另外一个小太监忙不迭地扑过去拖起人,拖破麻袋一样地将人往外拉。

那少年被拖拽着,站不稳,松了捂着额头的手,胡乱摇摆着挣扎着,露出一张血迹斑驳的脸。

谢容看得心惊,想也不想地喊了停:“住手!”

两个小太监浑身哆嗦,一松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二话不说就是三个响头:“陛下饶命!”

那少年柔弱,又伤得厉害,没人拉着,摇晃着趔趄了一下,扑倒在地,勉强跪起来磕了个头,声音有气无力:“陛下……”

鲜血泅湿了他面前的地。

谢容见了血就手心发凉,他微微移了移目光,轻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吩咐:“带下去,找人给他瞧瞧伤。”

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磕破了这么大道口子,不赶紧处理一下,说不准要命。

话音刚落,他便立刻收到了一道略带诧异的目光。

底下少年们并一众宫人都不敢直视他,谢容不用回头也知道这道目光的来源——是沉砚。

谢容强作镇定。

他当然知道沉砚为什么会诧异,按照原身冷漠残酷的性子,遇见这种情况,不当场命人将那少年剁成十八块都算是轻的。

可这种事谢容做不出来。

就算会因此露出破绽暴露身份,他也有不可逾越的底线。

谢容缓缓呼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放松了脊背,漫不经心道:“都给朕退下,今日丞相难得进宫,别让这些扫兴事儿平白污了丞相的眼。”

他提心吊胆地等了片刻,没等到沉砚说话,心底微微松口气,心想大概是混过去了。

沉砚是未来的明君,想来也是不会喜欢原身的残暴行径的。

底下众人没想到今天的陛下居然这么好说话,片刻后,躲过一劫的小太监们大喜,哐哐哐又是几个响头:“谢陛下!”

他们动作利落地爬起身来,再次将少年扶起,准备带走。

少年就着小太监的手,状似虚弱地站稳,沾满血迹的长睫颤了颤,眼底忽然迸发出锐利逼人的光芒。

紧接着他用力一甩手,那两个小太监就被甩到了两三米外!

——竟是个会拳脚功夫的!

两个小太监摔进了少年堆里,接连撞倒了好几个人,和少年们倒成一堆,哎呀乱叫声一片,场面一度混乱。

守在不远处的侍卫察觉不妙,立刻拔刀冲过来护驾。

但也遭不住那少年离得近,三两脚踹开欲拦他的其他几个小太监,飞快地窜上了凉亭。

手腕一转,少年从怀里摸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匕首。

“狗贼!纳命来!”

他厉喝一声,顶着张鲜血淋漓的脸,举着小匕首就朝软榻扑来。

锐利刀光近在咫尺,谢容占着小暴君的身份,下意识就和那句“狗贼”对号入座。

他心里一慌,嚯得站起身来,本能地想拉着沉砚一起躲开,结果刚起身,便不小心踩到了之前掉在地上的半片甜瓜。

足下一滑,脚腕一崴,谢容短促地啊了声,没站稳,不受控制地扑倒在沉砚身上。

沉砚反应极快,伸手揽了他一把,将他带进怀里。

谢容扶着沉砚的手臂,狼狈地支起身子,想再站起来,脚腕处钻心地疼,疼得他脸色都微微发白。

又脱力地倒回了沉砚身上。

完了完了完了。

谢容眼前一黑,今天怕不是要将小命交代了,万万没想到他躲过了沉砚,却要栽在这小少年手里……

“狗官无耻!今日我就要杀了你!”

大概刺客在刺杀前都喜欢呐喊一句,那少年一边绕过案几,一边再次大喊一声。

谢容:“……?”

他在电石火光之间中迅速思考了一下,少年如果要杀的是自己,那该喊的是狗皇帝,既然喊得是狗官……

亭子里只有一个官啊!

谢容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崩溃。

你们这些刺客下次喊话能不能喊清楚点!

快倒带快倒带!朕脚滑滑错方向啦!

早知道少年要刺的是沉砚,他才不管呢!主角自带光环,闪避一切危险,他一个小炮灰掺和什么啊!

谢容欲哭无泪,察觉到沉砚似乎想推开他,他危急关头福至心灵,毫不迟疑地一把摁住了沉砚的手臂。

死死摁住后,才颤着声道:“丞相别怕,朕在呢。”

谁知道这少年刺客杀不到狗官,会不会一时兴起杀个狗皇帝凑凑数呢!

他脚崴了跑不动,沉砚也别想抛下他——他今天就要挂在沉砚身上,把沉砚的主角光环蹭秃!

沉砚似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动作一顿。

谢容眼睁睁看着匕首闪着寒光,扑到面前——

没扑到。

千钧一发之刻,沉砚一手揽着谢容,倾身向前,一手掀飞了面前案几上盛满瓜果的玉碟。

各种瓜果兜头兜脸地砸了少年一身,缓了缓他的冲势。

旋即侍卫们赶到,三两下将人控制住,死死压跪在凉亭之下。

少年兀自剧烈挣扎,侍卫干脆利落地咔擦几下,便将他关节都扭脱了臼,再咔擦一下,将他下巴也卸了。

约莫是怕他服毒自尽。

尘埃落定。

这一连串惊变下来,也不过片刻间。

谢容没见过这等场面,惊魂未定,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不由自主揪住了落在手边的一片衣袖,摩挲着袖子边缘精致的刺绣,才慢慢定下神。

少年浑身狼狈,不顾侍卫压着,依旧疯狂挣扎,发出含糊不清地啊呜声,似乎要说什么。

谢容脑子里乱成一团,又没经验,慌乱之下没细想:“他在说什么?”

侍卫迟疑了一下,在谢容的示意下,将少年脱臼的下巴扭吧回去,那少年大口大口喘气,仰着头,形容惨烈。

“陛下……”他声音颤颤地唤了声。

谢容心头泛起不祥预感。

下一瞬这预感就成了现实。

“奴没用,不能替陛下分忧,愿来世奴还能侍奉陛下左右,与陛下相伴——啊唔唔!”

侍卫眼疾手快地再次将少年下巴卸掉,不过已经迟了,少年咬伤了舌,偏头喷出一口血来。

谢容整个人僵成了化石。

这口黑锅突如其来,砸得他毫无防备不知所措。

一道充满逼迫感的视线在他耳下颈脖处逡巡不定,谢容梗着脖子,都没敢回头看沉砚的脸色。

直到沉砚在他耳边轻声问:“陛下,这人该如何处置?”

隐约有热气呵在他耳尖,沉砚的声音又低又沉充满磁性,在谢容颈脖处激起一片战栗。

谢容骤然回神,什么都不敢想,凭着本能一连吩咐——

“带下去,先把人治好了。”

他硬着头皮,勉强摆出小暴君架势,面色冷沉,充满风雨欲来的阴鸷:“治好了再给朕撬开他的嘴,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敢指使他刺杀朕与丞相,还敢胡言乱语!”

震怒之下的陛下没人敢置喙。

那少年磕破了头又咬伤了舌头,此时已撑不住晕了过去,毫无反抗地被侍卫拖了下去。

其余少年们也受了牵连,被统一带走关在一起,等查明刺杀一事后才能再作打算。

小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出,手脚利落地将周围收拾干净。

一时之间,凉亭内外陷入安静。

谢容这会儿缓过气来才觉后怕,他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缓缓松出一口气。

应该处理的……还行?

他不甚确定地想着,正准备转头向沉砚撇清他和少年的关系。

腰间忽然一紧。

沉砚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又仿佛带着别的什么意味:“陛下的腰也太细了些。”

谢容神情顿时化作空白:“……”

他缓缓低头。

然后在他的腰间,看到了一双……

属于沉砚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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