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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刚破晓,各处却已是炊烟袅袅,一派繁忙景象。

谢云曦被怀远从床榻上拖起时,人还是懵懵的,待冷毛巾敷了脸,这才清醒了许多,只是瞧着还是哈气连天。

出房门,各房烛火通明,往来的仆人们步旅匆忙,各司其职的准备祭祖的各项事物。

谢宅的大厨此时正在蒸糯米,烧煮各类供奉佳肴,自是无空地做早膳的。

好在各院都自备小厨房,谢云曦步至小厨,一路吹了吹风,人却是精神起来,待闻到厨房内的烟火气息,早起的不悦感也就全消了下去。

祭祖最忙碌的便是这早间半日,谢云曦不敢折腾太费时的吃食,昨夜提早温了高汤,这会儿做几碗阳春白面最是方便快捷。

只是光吃面容易饿,谢云曦思量着,用现成的米做了些煎米饼。

白米混上些蔬菜丁,再加蛋液一搅拌,下油锅定型成圆状便好。出锅后,一口咬下去最是香脆可口,配着清爽糯滑的阳春面吃亦是相得益彰,还相当的顶饿。

待谢家老小吃过这美味的早膳,自是能量满满,活力充沛。

吃过早膳后,众人亦回屋换礼服,又忙碌的做了些各项准备,待到旭日东升,天地通明时,谢家族人无论老幼均聚于祠堂。

“咚——”

钟响,礼唱,“开祠堂,上祭礼……”

三叩九拜,祭祖焚香,以慰先祖,此乃大礼,不可有丝毫玩笑懈怠。

所有礼节走完,众人已汗流浃背,筋疲力尽。好在,老人和小孩只需走完正礼便可歇息,不然这一套下来,估计也得累倒不少人。

谢云曦作为少年郎,身体康健,自然是要走完全礼。

半日下来谢云曦自累的紧,一入家门,本还挺直端正的脊背瞬间瘫了下去,待脱鞋上了榻,他自是连站都懒的站,直接往塌上一趴,竟是连滚带爬的往厅里挪了起来。

靠近室内寒冰处,停下身,手脚一展,呈大字型的趴躺在塌上,誓将“躺尸之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一前一后,两脚的时差。

谢文清晚来一步,进来便瞧见谢云曦那“躺尸”的模样,当即气的太阳穴突突突的直跳。

“刚还想夸你今儿个表现好,怎么一回来就……这般没个形状了。”

入门前还是仪表端正,风姿绰约的世家郎君,结果这门房一跨,一转眼的功夫就这般原形毕露。

“哎,你说说你,叫为兄说你什么好,赶紧起来,真是成何体统。”

体统?

这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觉睡。

谢云曦这会是又累又困又热,听他大哥一如既往的说教之词,自是连头都懒地抬,“哥,累啊~”

瞧着懒散成性,没个仪表的弟弟——哎,这家伙到底谁惯成这德行的,实在太气人。

谢文清上前,没好气地摇了摇谢云曦,“醒醒,好歹你回房躺着去,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谢云曦无动于衷,只听到‘几步路’三字,终是抬了抬眼,生无可恋道:“哥,你对几步路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谢家大宅何其大,从这前厅到后院卧房,路经多少廊庭,那是“几步路”能走到的?

别说几步路,就是一步,他也不想动了——闭眼,闭嘴,埋头,装鹌鹑。

死猪不怕开水烫。

谢文清瞧着,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见他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心下却又一软,“哎,算了,瞧你大早上的还做了顿早膳,确实也挺辛苦。”

怀远和阿祈正指挥着其他仆人给前厅加藏冰,一入内便听见他们家大郎又自行找借口下台阶,那一脸纵容的模样,还真是一如既往,半点没变。

两书童见怪不怪,却依然忍不住心下吐槽。

明明刚进来时还一本正经,义正言辞。

结果,他们不过拿了趟冰就这般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哎,三郎君没被宠成无法无天的二世祖实在也是不容易的事啊。

也不知这莫名的庆幸到底是什么鬼?

藏冰入冷箱,寒气袅袅,厅内热气又消散了不少,谢云曦舒服的喟叹一声,却更不乐意动弹了。

谢文清拿他无法,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他去,且这会他也累的很,坐下后实在不想起来,于是想着等汗收了再起身回房。

两兄弟就这般一人闲坐饮茶,一人“躺尸”装死的在这厅内小歇,倒也十分和谐。

此时,外头日正烈,风自带着暖气拂过门上铜铃阵阵轻响,门梁两侧,艾草悬挂,蚊虫皆散,倒也是难得的清宁安详。

半睡半醒间,恰闻艾香阵阵,谢云曦焕然入梦,似又回到前世幼年。

那时候也是这般天热,却是端午佳节,农家各处采摘艾叶,蒸着粽香,电视里还播放着龙舟争渡的恢宏场面。

然而,此间夏至并无端午一说,只是不知巧合还是天意,这儿虽无端午龙舟,竹叶包粽,但却有挂艾草,戴艾草香囊,吃糯米饭,祭祀先祖的风俗。

谢云曦在此间活了十数载,有时却依旧恍惚。

都说人生如梦,本该一人一场,偏他一人做了两场“梦”,也不知道来日“醒来”,是否能分的清自己到底是此间的谢三郎,还是另一载人生的“谢云曦”——无论前世今生他都只有谢云曦这一个名字。

当真是巧合的紧。

而说起他名中的“曦”字,其意指晨间的太阳,以此为名,自是饱含着无限的期望、祝福和美好——人生如朝阳,哪怕只是梦一场,那也该是场美梦吧。

艾香飘香,铜铃轻响,庭院竹意,流水潺潺,厅内凉风阵阵,自是催人入眠,朦朦胧胧间,却再分不清真真假假。

正当谢云曦入眠之际……

“哇,舒服!”

谢年华风风火火,从外头走来,待走近便一脚踹了绣花鞋,随即一个跨步上榻入内,避了外间的日头。

随后,只听“趴”的一声,人体倒地的声响,带着震动,终是扰了谢云曦那一场还未开始便已终结的“梦蝶”来。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哎,作为一咸鱼,一俗人,他终究是做不成“庄周”,也做不了“梦蝶”。

只是绕人清梦,总叫人不悦。

谢云曦睁开眼,抬着眼皮子瞧了瞧声源处,入目,却又是一具仪态不佳的“大字活尸”。

“二姐,哈——”

困顿的打了个哈欠,“扰人清梦啊,你就不能轻省些,好歹也是个姑娘家。”

累到虚脱,谁还管自己是姑娘还是小子。

谢年华祭完祖,还不待作息喘气,便又被她阿娘拉去应付女眷。

这会儿她累的连手指都懒得动,听到吐槽之声,也只微微抬了抬下巴,“我还没说你们呢,半点手足情都没有,自己躲厅里,也不知道我还在外头忙活。”

“你那里都是女眷,我瞎掺和啥。”谢云曦这会缓了些精神,动了动手脚,侧翻过身来,仰天展四肢,继续他的“躺尸”模式。

谢年华瞧了他一眼,随即啧啧两声,同样懒的说话动弹。

厅内一左一右,一弟一妹均是毫无形象的“大字尸体”——

谢文清瞧瞧这个,再瞪瞪那个,随即长叹一声,揉了揉眉心,“就不能多走几步回屋里休息嘛?”

“哈?大哥,你对几步这数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这熟悉的对答,这熟悉的场景——果然不愧是相亲相爱的俩姐弟。

谢文清心累,已不想再说什么,又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端正自持如他,自也身体后仰,“咚——”一声,仰躺在榻上,不愿再动再瞧。

——算了,谢家这一辈就这样了,再说也没外人看见,多躺一个少躺一个也没差。

——恩,其实躺着确实还挺舒服。

谢云曦和谢年华听到动静,先是反应了会,随即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谢文清,果真见他生无可恋的躺在榻上,一时竟面面相觑起来。

半响。

“大哥,你生病了?”

“大哥,你不会劳累成疾,脑子坏了吧?”

谢文清刚静下些心,这会儿一听他俩说话,那脑门又开始突突突的跳——这一个个的,什么妹妹弟弟的,张嘴就没个好话,“再吵都给我滚卧室去!”

瞧这气的,回头还补了句,“再扣去这一日的消暑藏冰。”

谢云曦和谢年华齐齐闭嘴,将头一放,继续做他们的“咸鱼干尸”——躺着吹凉风不好嘛,非要起来走路,光想想这脑子就累的慌。

算了算了,还是闭嘴,闭眼,继续安分休息吧!

这一休息,便是酣然入睡,呼噜声阵阵。

谢朗夫妇和谢齐夫妇忙完回来,刚上榻入厅,一眼瞧去,看到便是厅内右一“具”谢二姑娘,左两“具”谢大郎,谢三郎。

定睛细瞧——

谢朗挑眉一乐,“哟,不愧是一家嫡亲的兄弟姐妹,瞧着四肢展开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身为谢家家主都这般老不正经,难怪小辈也没个形状。

谢王氏没好气的白了自家丈夫一眼,随即放轻了脚步,轻唤侍女,“去拿几条薄毯来。”

瞧着塌上三人,又忍不住吐槽,“这三孩子也真是,躺就躺呗,好歹盖个被子。”

谢言氏掩嘴轻笑,“总归还是孩子,瞧小五那奶娃子,熬完正礼便撑不住瞌睡连天,估计这会儿还睡着没醒呢,幸好也就一年一次,多折腾会儿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受不住。”

谢齐趁机讨好,“夫人说笑,您那是青春永驻,哪里儿有老。”

众所周知,谢齐家庭“地位”向来不太好。

闻言,谢朗夫妇,谢言氏齐齐瞥了他一眼,前两者是嫌弃他太腻歪,后者却是嫌弃他满身臭汗,却还使劲往自己身上靠——

真是半点眼力见都没有,重点还碍着她看三郎的盛世美颜。

啧啧啧,难得瞧见三郎睡着时的模样,哎呀呀,那小脸俊的,那睫毛长的,那皮肤水嫩的,连打呼噜,流口水都这般好看。

“你,一边去,别妨碍老娘看三郎!”

哎呀呀,大郎也好乖好好看,那俊脸俊的,比他二伯年轻时还有味道,就是平日里太端着,没小时候好玩,明明小时候又糯又有趣。

唉,可可惜读书读“傻”了,就知道什么君子之风。

“夫人啊……”谢齐委屈巴巴的找存在感。

然而,“哎呀,你别挨着老娘,赶紧回屋看孩子去。”

谢言氏嫌弃的挥开自家“又臭又老”的夫君,随即放轻了脚步,接过侍女拿来的薄毯,很是温柔的给榻上三人盖上。

当然,她这会儿也不着急回屋歇息,一双眼左瞧瞧三侄,又瞧瞧大侄——哎呀,这么俊美的儿郎是自家的,开心,愉悦,幸福,美滋滋。

至于一旁被嫌弃的谢齐——习惯就好,呜呜呜,习惯就好……

谢朗同情的拍了拍自家二弟的肩膀,“二弟啊…”

谢齐以为他大哥良心发现来安慰他,结果还来不及高兴——“年老色衰,年纪大了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二弟看开点啊。”

谢齐梦碎,“呵呵,大哥,你比我老好嘛!”

谢朗露齿一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我家夫人从未嫌弃过我呀。”

为加深扎刀的效果,他当即转向谢王氏,温柔道,“夫人啊,不如我等先回屋修整修整,回头老爷子那儿醒来,我们还能一起去照看照看。”

谢王氏依依不舍的多瞅了眼自家三郎的睡颜,本不是很想理会他,但听到谢老太爷的名头,觉得在理,故而转过身,配合道:“恩,夫君所言极是,啊呀,二弟你这是怎么了,瞧着为何如此伤心。”

颇为故意的温婉一笑,“你大哥的话你莫要当真,除了我没嫌弃他那句,其他都是玩笑。”

好好的安慰人,偏还要强调一句“我没嫌弃他”——“哎。”

谢齐觉得自己实在太委屈,他媳妇嫌弃他,他大哥欺负他,他大嫂还帮着补刀——嘤嘤嘤,他果然是没人疼没人爱的中年老男人了。

惨,太惨,惨不忍睹——好想求个安慰啊!

奈何厅内只有——

谢年华一个侧身,“zzz……”

谢文清无意识的踢了下被,“zzz……”

谢云曦梦不到蝴蝶,但——“zzz……好吃,啧啧啧……再来一个,zzz……”

蝴蝶庄周的又不能吃,他还是梦点能吃的更实际——恩,有美食的好梦,真好!

谢齐:“……”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说明:庄周梦蝶,碟梦庄周——出自《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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