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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娘挤到前头,一把揪住那人耳朵:“没良心的,刚才鹿台出那么多大事儿,你躲哪儿去喝酒了?连个屁都不放,这会子才出来,闲不死你!”
左飞春哎哟哎呦直叫唤,好容易甩开了她那双钢筋铁爪,揉搓着耳朵,尖着嗓子一脸委屈:“又不是大娘子你跳舞,俺老得都能当这些丫头的爹了,看个屁?方才俺正挂树上瞧那仙人蹈步、蟾宫伐桂,闻到一股子焦味儿肚饿发昏,寻思去觅俩鸡腿儿时,低头就看你打人打得威风,你瞧我有心,不得让你卖弄两把。”
真亏了这奇高的功夫,这人哪有半点大侠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厮混市井的二流子,沾了俗气不说,还是个生来的话唠。那骚话连篇,人一句他要说个十句,愣是靠嘴巴挽回面子:“都说关键时刻逞英雄,不到关键时刻,出来作甚?可惜哟可惜,俺英雄救美没捞着,变了个英雄救男,心痛哉!”
十七娘听得烦,断了块破布把他嘴给赌上,扭头指挥着逃出生天的众人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说白了荆夔的驻军就是求财抢掠,可十七娘的鹿台表面风光,内里赚得的金银钱财早就暗中捐赠布施出去,留的不过是座空楼。等那些个官兵反应过来今夜乃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立刻会发狠包抄诸人。
世家大族一旦盘剥起来,小老百姓根本无力抗争,何况还不是江淮八郡,皇令直达,这地儿山高皇帝远,别说抄了个青楼,就是死上些江湖人,压下来混着天灾地祸报上去,也没人查。
鹿台的姑娘心齐,安稳时争个谁美谁艳,危难时倒是相互扶持。十七娘和赵恒义在前头开路,左飞春被扔到后头和姬洛、屈不换压阵断后,一拨人走得倒是前后有序。
左飞春吐了陈年带馊味儿的破布,嘴巴又闲不住,摸着他那把细剑一步三叹:“亏得之前俺没给抵了饭钱,不然今夜就完蛋哦豁!哎哟哟,自从十几年前一招败北,发狠没再用俺这宝贝疙瘩,手有点儿生,现在想来还有几分对不住它。”
“嘿嘿,左老兄说得对,老子看咱这一粗一细,搭配倒是有趣。”屈不换回头去瞧他的剑,那剑身泛着银光,刀锋薄如发丝,可谓精兵,而自个儿的大家伙恰好是璞玉未琢,与之相对,没忍住就接了话。
左飞春听后,撅着嘴拿舌尖顶齿发出啧啧声,手头逮着剑尖一弹,剑柄正好敲着屈不换的脑壳:“俺这可是剑谷精品,别拿你那个不入流的货跟俺比,俺出世时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掏鸟蛋。”
姬洛在旁边一听,心道:哟,这小个子剑客竟然还有几分牛脾气,倒像是个爱剑的高人。屈不换听了,却转头拿眉毛一撇,对姬洛用嘴唇比划了“臭脾气”三个字。
左飞春跟在后头瞧着气氛不对,一手按住他的肩,道:“瞧这急脾气,偷着骂俺你小心生儿子没屁眼!”
这话堵得屈不换和姬洛瞠目结舌,想不通一代高人究竟是被哪个家伙挫了锐气,才沦落到了这般样子,难怪十几年都没人看出他大侠的身份,就当个酒徒烂人罢了。
“诶,你们练九阳罡气的火气都这么大吗?”左飞春收了剑,突然问道。
姬洛一听不妙,定是刚才石壁上屈不换露了底,被这人瞧了去,他正打算欲盖弥彰,结果屈不换已经傻乎乎的先招了:“阁下知道我师父?”
“功夫没修够,这急躁暴脾气倒是承了老猴子一脉。”左飞春说罢,又去看姬洛,赞道,“你小子刚才还真敢上,后生可畏!我瞧着那虚晃一招的身法也像个熟人,搁哪儿学的呀?”
霎时姬洛背上涌出了汗。
左飞春知道侯方蚩能说得通,毕竟屈不换师父已经失踪多年,他南下亦有打探老爷子行踪的目的,而中原地势广,万里有一二认得人的高手一点不让人意外,但姬洛打北面来,这人窝夔州十几年,看出点什么似乎就不太对味儿。
他毕竟不是屈不换这等有话说话的人,便准备拿惠仁先生的名号诈他的来路,便道:“师承乃是一不足道的山中闲客,惠仁先生是也。”
姬洛说完,一觑屈不换的表情,瞧他大致是疑惑的,心头便定了定。
左飞春当下也跟着默了,待走出去老远,才悠悠一叹:“曲言君他还好吗?”
他知道惠仁先生的姓名!
姬洛把袖子掩了掩,不由警惕地打量他。
“别拿那样的眼光看俺,这大晚上怪渗人的。”左飞春哂笑一声,拿小指头在少年脑门上弹了个崩子,不动声色散去他那沉沉无光的眼神,叹道:“俺不担心那上蹿下跳的老猴子,搁那样的茅坑石头老光棍,活个百十来年没问题,反倒是聪明人,多出师未捷。”
惠仁先生可不就是出师未捷,寂寥一生吗?此时不幸被他言中,姬洛心头也浮起一抹哀意。
左飞春忽地持剑拱手,正色道:“勉勉强强凑个同门,在下‘风雨细剑’左飞春,两位小侄不弃,可唤俺一声左叔。”说着,他顿了顿,单单打量了姬洛两眼,接着道:“你方才这样警惕,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俺在夔州待了多年未出,随便打听就知道了,俺没有糊弄你的道理。”
之前听巧雨提起左飞春,此人确实在本地诨名在外,且从时间上来说,他方才先提到剑谷比剑,十几年没动剑,远了说不大可能参与暗杀曲言君的行动,而从近了看,没离开夔州,自然也不可能在白门破明什和尚的功法。
姬洛想了想,挑挑拣拣把曲言君与燕素仪之死简单说了,并追问道:“敢问左叔,您手中那块八风令可还在?”
“并不。前阵子听人说八风令出世,俺就该知道事情不妙,偏俺还在这一方小城活得跟条鼻涕虫似的,真是白长了岁数。”左飞春摇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脸上无泪,但眼眶中却含着水花儿,清亮得人不敢直视。
“当年俺携令入蜀本是要去寻成汉的一位传天师道的道人,可俺玩心重,不惜武,却一生爱剑,过剑门关时俺斩了一伙贼盗,佩剑不甚折断,恰好打马过云深台,为其传闻所迷,便斗胆上剑谷拜谒七老之一的喻灵子,想求铸一宝剑。”
“彼时喻灵子闭关,俺求之不得便赖着长住,正逢剑谷大选,目睹迟虚映携风流剑脱颖而出,一时技痒,便当庭与他赌剑。俺本想借此赢他神兵,可没想到一招败北,丢了脸面铩羽而归,出谷之日迟虚映追来,将这把细剑交付俺手,这不是打俺的脸吗?俺一气之下,便将八风令扔给了他,萧然而去……”
后面的事也能猜出个七八,左飞春不但弃令而去,躲在夔州南浦县城里浑噩度日,且心魔已成,已失剑心,十年武艺再无精进。
不过跟人赌气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赠人这事儿,姬洛实在无言以对,不由替那泗水楼中楼的楼主汗颜——这九天令使们都是些什么奇人怪人哟!
听完故事,屈不换这才明白过来,自家老爷子那么个不修边幅的武痴居然有这等来头,什么泗水楼中楼,什么九天令使,听起来全身起鸡皮疙瘩,而自个儿也从无干路人,卷入八风令的争夺。
他一边跑,一边掏出酒壶猛灌了几口酒,道:“你们说的八风令,是不是老子那武痴师父也有一块?”
姬洛和左飞春纷纷侧目。
在鹿台的这些时日,姬洛和屈不换在后院下房里同寝同卧,若醉鬼身上带着这物什,自己不可能毫无察觉,因此姬洛自然而然将线索落到了侯方蚩身上。
但左飞春不同,言语中他对侯方蚩多有调侃,像是极为相熟的老友,更清楚这武痴的脾气,于是冲屈不换问道:“你师父离开的时候,可有留什么东西给你?”
“并无,他乃是不告而别,不然我也不用苦寻多年。”屈不换摇头否认。
左飞春有些失望。他搞丢了自己的八风令,此刻后知后觉羞赧懊丧,想将功补过却没个机会,不由长出一口气,凸着眼珠把嘴唇往里一吸,突然一阵茫然。
“慢着!”屈不换奔过一棵大树绕臂回身来了个急刹,忽地一拍大腿,解下肩上的重剑冲左飞春摆了摆,道:“不过这把重剑倒是我师父给的,凑了个出师礼。”
“我看看。”
左飞春走近,伸手拂过剑身,姬洛也一并跟了过去围观,两人都没看出什么特别。此剑长有三尺,宽约两掌,两刃未开,剑柄缠着缑带,剑身形制古朴无纹,最多就是两面刻字有些惹眼。
“天柱,地维?”姬洛指着那四字念出口,却不得解,遂问,“屈大哥,你这把剑有名字吗?”
根据古书记载,天柱、地维都是维系天上地下的扶持之物,并没有什么特别,刻在宝剑上最多也就是取个‘剑刺青天’的意思。
“老子又不是读书人,不爱瞎起名儿。”屈不换收了剑,又背回背上,瞅了一眼磨磨唧唧的姬洛,道,“我就唤它‘老哥’,我的武器就是我的兄弟。”
左飞春摸着下巴赞道:“有风骨!”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水袖突然抽过来,照着左飞春两颊啪啪要扇:“不晓得是谁在南浦城里混得跟坨狗屎一般,还学人说风骨,我呸!”
十七娘在前头岔口,横眉竖眼,叉腰耸肩,见左飞春滑嫩跟条泥鳅似的躲了去,又揪着姬洛和屈不换骂:“你两个站桩木头吗?咱在这儿林子头是逃命,可不是来曲水流觞的!”
瞧她雷声正大,三个男人都哂笑一番,左耳进右耳出,默默跟着继续跋涉。
跑了一天一夜,诸人行到奉节,脚下是鱼复县,前头是白帝城,外面汹汹江水千年奔流,万古不绝。赵恒义提议过江下荆州,取两点原因,其一,荆州下通湘赣,东达江淮吴郡,出路多;其二,不说四劫坞据点在此,便是云梦大泽中的帝师阁,就足有震慑之威,这些流氓兵卒,自然不敢造次。
几个主事儿的人一合计,由十七娘拿了拿主意,决意趁夜寻船家从夔门渡江。
沿江多渔户,十七娘和左飞春在夔州久居,方言人情更通,便趁夜敲门借船,鹿台的姑娘纷纷摘下首饰珠玉,为游说集资。
此地的渔民倒是质朴,深夜叨扰也不作怒,许了他们两艘摆渡小船,只拿了合理的船资,上屋后去取船。
这种舴艋小船,比不得艨艟大舰,显然是装不住这么多人的。十七娘左右寻屋舍,还想再借几艘,左飞春却拦了下来,毕竟人多事来,辛苦点儿也就多跑两趟,还能打散人分拨留待,不那么引人注目。
桑姿独自蹲在岸边的礁石上,屈不换扛着剑喝着酒,站在后头守着,俨然把眼前女装打扮的人视作了‘小叔子’,而自个儿摆了气势,以‘姐夫’的身份自居。
赵恒义目光有意无意朝他俩瞟,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但看起来总是不大舒坦。他身前立着的款冬祖辈都长在夔州,正讲着白帝城托孤,八阵图遗垒的风云往事。
“桑姑……没想到桑姿竟是位男儿。”赵恒义突然道。
款冬愣了一下,顺着赵恒义的目光看去,勉强一笑:“赵公子,说来惹人发笑,奴家入鹿台这么久,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姑姑授意的。”
赵恒义目光漫过黑黝黝的江水,悠悠一叹:“桑姿的病很严重吗?”
“说不上,不过想根治不太容易。其实姑姑也曾为此奔波,先拜请过洞庭无药医庐的神医,不过那些自诩正道的老古董不肯出山,最后还是邀来七路里那位‘药石无灵’的毒大夫瞧过。但你晓得,庄柯这人脾气犟,只爱制毒,号称平生从不医人,所以拖到了现在。”款冬想同他多说话,干脆将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来,可想想这赵恒义玉树临风,偏偏那双眸不为自个儿落,又肚中泛酸,难免失落,“赵公子怎如此关心桑姐……桑姿?”
“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赵恒义脱下外衫,温柔地给款冬罩上,“夜里江风急,姑娘仔细别着了寒气。”
款冬立着不说话了。
姬洛一个人坐在最后方,将所有人都扫了一遍,便是赵恒义身上的挂佩,款冬戴着的银珰都未落下,看尽风流来,最后只能独对长江。
虽说有些落寞寂寥,但好歹得有人放风不是——
“十七姑,这船家为何还没来?”
姬洛从乱石堆子上跳下来,越想越不对。赵恒义闻言,先一步掠下河滩,绕进屋后,他是四劫坞水路舵头出身,最清楚推船入水的时间,万万不该这么费劲。
果然,等他到了入水口,开船的船夫已经横尸当场,乃是一刀毙命。
“人已经死了!”赵恒义冲外头喊了一声,蹲下身来双指点过尸体上的剑伤,登时发觉不对,一回想方才在场的人数,确实少了一位。
而河滩外的沿江山中,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款冬扔下衣袍,回护楼中姐妹:“是官兵追来了!难道是船家出卖了我们?”
“不会,一个渔夫要反水,需稳住我们再亲身送信,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跑不了。”姬洛走过来按住款冬抖动的双手,冲十七娘递了个眼色,拿唇语无声一字一句说道。
屈不换跟桑姿追来,遥遥看那口型,分明是说——
“有内鬼。”
作者有话要说: 佛系写手,周末完全不想出门……
每顿煮饭吃饭洗完要花一个多小时,总觉得时间好奢侈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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