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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将至,人人心头都清楚,若过不了长江,最后铁定是困兽之斗,于是只能纷纷将生机寄托在渔夫许下的两条船上。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一条舟子从河滩支流口处飘出,赵恒义站在舟头,展婈立在他身后,两人顺流将下。

“狗贼!”十七娘腮帮一颤,两颊的肉跟着一紧,怒火从眼中喷出,咬牙切齿几乎恨不得将赵恒义啖肉食骨,“难怪夔荆驻军踩点如此准,原来是你们弄的鬼,吴闲作怪,关倍身死,好一出鸟尽弓藏!我十七娘做鬼,也不会放你们好过!”

款冬望着,将身上衣袍一掀,两眼含泪。赵恒义人在江中,脸上依旧端着那笑意,只是此刻无人觉得暖,反而是横生飕飕凉意。

一抹倩影突然暴起!桑姿身轻如能踏水不沉,两三步并作直扑向赵恒义的舟子,张口喊道:“我先杀你,今晚谁也别想走!”

“桑姿!”十七娘心意大乱。

屈不换当下也要追去,可船已飘出两三丈,他块头大,又没有那般神乎其神的轻身术,去了也撵不到。这次,没等姬洛阻止,他先停了下来,垂头自责。

桑姿迎风而来,本担护卫之职的展婈却没率先出剑,而是一手明烟示警,一手将抵住赵恒义后背的利器往前送了两寸,道:“起烟为号,驻军不会为难我们的船,赵大哥,小不忍则乱大谋,跟他们走就是死路一条,别怪小妹我心狠手辣,人命贱,为求生只能不择手段,你不想葬身鱼腹就动手!”

赵恒义盯着足尖没吭声,掖在宽袖里的手翻出折扇。展婈见此情景,心头一喜,提醒道:“来了,左边!”

闻言,赵恒义把扇子向外一展,化用剑招作‘出云式’,欲打桑姿右手合谷穴。桑姿虎口一麻,跌在水面行动一滞,被赵恒义引到右侧。

展婈见此,拿腿来踢。

瞅准她下盘单立,赵恒义忽然往外一扑虚掩一式,展婈去抓时身子蓦然前倾,赵恒义再扫腿一踢,躲开她的剑刺,既令展婈的冲势阻了桑姿的左右开弓,又将她反制在地。

“吴闲杀关倍,是因为他发现了关倍与官府暗中勾结的书信,他想帮我,我没料到他有这份心。至于你,也是精彩。”赵恒义娓娓道来,“袁护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反水?还是说你自始至终就是他们的人?”

赵恒义一脚断展婈手骨,同时分心出招压制桑姿。展婈痛得耳晕目眩,看他脸上的笑容再也不觉得平和,简直犹如鬼魅临世:“赵大哥,我……”

“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不清楚,你刚才偷袭我时就该痛下杀手,现在的你已经失了最好的机会。”

“根本没有最好的机会。”展婈吐出一口血来,翻手将宝剑一横,捏着剑尖横来,桑姿见有红血下意识遮目不瞧,展婈趁机借他之势暴起。

赵恒义闭眼,不再心软,合上折扇调头,一个靠贴打在她胸前。

“很好,胸有杀伐意,这才是我心念之的赵大哥。”横来的剑并没有斩到他一丝一毫,展婈在最后关头弃剑,含笑而坠,“这般结局,我亦无悔,能做之事仅仅于此。赵大哥,望你念在多年情分,从袁护手中救下我的家人,护他们平安。”

溅起的水花扬了赵恒义一脸,他的手臂僵在半空,掌中折扇摔落在脚边,而展婈落入夜色中的滚滚黑水,不知所踪。

“连亲近之人都可以说杀就杀,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桑姿快言快语嘲他,尽管自己并不晓得四劫坞中的曲折复杂。

“你就不怕死吗?”赵恒义呵呵一笑,虽然失了折扇,但他的功夫却没有分毫的减弱,桑姿跟他过了十几招皆不能着地借力,气海耗尽被赵恒义一招拿下,按在船板上。

船已将近江心,方才他们打斗时,岸上的火把已经朝十七娘等人围拢过去,桑姿急得大喊:“快把船划过去!快呀!”

“想都别想!现在过去,等于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你老实点,我可以带你走,保你平安无恙。”赵恒义反压住桑姿的手,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桑姿气得牙痒痒。他少有接触市井之徒,粗词匮乏,只能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恶毒话都骂了一遍:“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贪生怕死!心肠歹毒!不得好死!”

“别吵!”赵恒义低声喝止,撩开桑姿的乱发,按住他的耳朵。

桑姿大叫:“你要做什么?”

“看看你耳朵后面是不是有两颗痣。”赵恒义也不瞒他。

桑姿大惊:“你怎么知道我耳朵后面……”

赵恒义低头一看,果然,那耳后裸露的肌肤上当真有两颗连在一块儿的小黑痣。被他挟制,桑姿浑身登时像长了刺一样难受,不老实安分又开始挣扎。这一次,赵恒义只是冲他屁股踹了一脚,放开了手,往船尾靠,忽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吵,和小时候的性子完全不一样,以前你又温驯又听话……”

“你……”桑姿爬起身来,被他的话唬住,竟然忘了动手,慌忙问道:“你知道什么?”

赵恒义眼神复杂,竟难得温柔。

桑姿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赵恒义能跟记忆中的谁对上,不由又惊又怒:“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刚才展婈坠江,溅起的水花浇在了赵恒义脸上,桑姿往前走了两步,看他右脸颊起了怪异的褶皱,霍然明白眼前此人戴着人皮面具,当即抻手要去撕那张假脸:“你不是真的赵恒义,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易容成他的模样!”

赵恒义注意到他的动作,用左手袖子掩住脸,右手截住桑姿,用臂力卡住他的喉咙,眼里没了温情。

桑姿鲁莽奔走,岸上众人只得睁眼瞧着,顾不得援手。好在看两人旋斗,桑姿虽劣势被擒,但赵恒义最多算个有小礼无大义的狭隘之辈,还当不得歹毒魔头的虚名,没说见人就杀,至少人眼下是安全的。

姬洛当机立断,喊住款冬:“冬姐,你说的八阵图垒在何处?”

款冬闻言回神,遥遥一指,指的是顺流的东方。

她心思快,当下明白了姬洛的用意,绞尽脑汁把自己晓得的、可能用得上的、关于周围的地势结构统统说了出来:“我没亲眼瞧过,听老一辈说就在前面河滩附近,那边有小路岔过去就是江心的白帝城,靠着的夔门两岸夹山,最窄处只有十来丈远,许可得一线生机!”

十七娘和左飞春对视一眼,默默退到后方。款冬领着姬洛和屈不换在前头开路,巧雨等人则带着楼中女子在中部压阵,一伙人逆着火光升起的方向,往那八阵遗垒而去。

蜀汉皇帝刘备曾在鱼复县起行宫,命名为永安,东吴水师兵雄,为抵抗名将陆逊的攻伐,军师曾在此摆下石兵八阵,因此滩涂留有遗迹。(注1)

说是遗垒,众人眼下一瞧,也不过是些高矮不一,残破不堪的乱石堆子。

姬洛冲在最前方,靴底往旁边一棵老树树干上连踏二三下,冲云直上,到得冠顶张望,道:“没错,就是这里,还请诸位搭把手。”

人手本就不多,姑娘们亦不输儿郎,纷纷挽袖上阵。短时间里想启用诸葛亮传世的八阵是不可能的,但用这留下来的东西做个变阵挡一挡后头的追兵还勉强能凑合。

屈不换用重剑拍石,十七娘拿水袖接应,来来去去十数回,当成一活阵。眼瞧这火光已盛,姬洛确保无恙,跟着款冬继续寻山问岭。

“那儿就是昭烈皇帝托孤的地方?”山路上,屈不换冲江心岛动了动嘴巴,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往那边儿去?老子看到那岛山上仿佛有屋舍,兴许有船只呢?”

姬洛答道:“过百年了兄弟!你真当仓促下架几块石头就能抗雄兵?诸葛先生智计超然,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排兵布阵仍需借助天时地利人和,若当真有此神乎其技,蜀汉早就该一统天下了。若我估摸不错,也只能拖延不出一个时辰,如果那岛上没船,我们就真的是穷途末路了。”

“昭烈帝先崩,再武侯出征病逝,终于安乐公不思蜀,如今回首看,白帝城外,何尝不是运命的转折。”十七娘接上话来幽幽一叹,几人望着脚下滚滚长江,都不由默然。

姬洛心中发闷,一时想:若侥幸逃得性命,不知百年后回首,今夜又是什么样的转折。

行了一个时辰,前方密林渐疏,得见月光,款冬一喜,迫不及待往前奔走,等人冲过脚下灌木,只见她前后摇摆,失声尖叫:“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

死路一条。

十七娘跟上来架住她的手臂将人带回,低头一看,脚下是滔滔江流,抬眼是截断的山壁,落石不断,竟真的撞到了绝路上。

“天要亡我们吗?”款冬眼泪不争气地涌出,鹿台里的姑娘闻声,也跟着抽泣起来。

对面的山峰在夜色中压来,看着近,可望山跑死马,说道是十二三丈不远,可真的听见震耳水声,黑乎乎又没个礁石落脚,别说是些弱质女流,就是左飞春这等高手,也悬得很!

“我们快折回去!哎呀,我就说该去白帝城嘛!”屈不换一拍大腿,拉着人要走。

“没用的,按路程算,来不及了。”姬洛按住他的手,脚下一步没动。他千算万算,入世以来从没失手,可今夜偏偏算不出生天,真是应了十七娘那一叹,是个死中求生的绝世转折。

怎么办?

山下已隐隐起了火光,正在几人焦头烂额时,江心一人掌着艄公的撑子停舟江中,脚上踩着哇哇大叫的桑姿,吹了两声哨子示威。

“诸位安好啊?后悔无期啦!”

“他娘的,老子真想一剑把赵恒义这厮的脑袋削下来。”屈不换看人似笑非笑,愣是没憋住脾气。

十七娘和左飞春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两人身影立时交错,趁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一人一掌将正气得跳脚的屈不换和按着醉鬼怕他来个倒栽葱的姬洛往悬崖外推了出去。

赵恒义不像是个张扬的人,他难得的一次炫耀,何尝不是另一种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参考《太平寰宇记》中记载,说这遗迹是在现在奉节县的边上,四年前去白帝城玩的时候也没有留意,所以并不知道究竟是个啥样子,所以请大家跟我脑补一番哈哈哈

姬洛失手啦……毕竟主角也需要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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