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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不知怎么地起了风,吹得木窗嘎吱嘎吱响。

婉华被风声惊醒，见天光已有些亮了，便想掀被下床去厨房做早饭。她抬了抬手，发觉左手被什么绊住了，这才想起昨晚是和文心十指相扣着入睡的。

她偏过头望着文心。屋里的油灯都燃尽了,只能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文心小脸模糊的轮廓。只见身旁的人儿眉尖轻蹙着,檀口儿微嘟着,似乎正做着什么不太开心的梦，在梦里发了通小脾气。过了没多会儿,嘴角又翘了起来,似乎梦里不开心的事已经过去了。

婉华从未见过文心生气的模样。文心会开心会难过会激动会失落，可似乎从来不会生气。

“真是要命……”婉华用指尖轻轻拂开文心脸上的碎发，苦笑着道：“我们雁雁连发脾气的样子都这么可爱。雁雁～你这么好,一定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文心睡得很熟，没有任何回应。

说话间,婉华眼里染上一层氤氲的水汽。她神色绝然地抽出与文心十指相扣的左手,翻身下床去了厨房。

过了没多久，天大亮了。

“雁雁,吃饭了。”婉华推开门走到床前摇了摇文心，脸上是笑着的，可是眼睛却是红的。

文心睁开眼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张开双臂撒着娇要婉华抱：“起不来。你抱我好不好？”

婉华神色淡淡地退了半步,温柔地道：“我去帮你兑好洗脸水,快些过来啊～”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要抱抱失败的文心没有半点失落,开心地蹦下床换好了衣裳。她出了房间看到院子里新栽的小花苗随风摇曳，佯嗔着对婉华道：“不是说好早点叫醒我一起种的吗？哼！婉华你骗人！”

文心穿着拖鞋提着裙摆跑进院子里，见土还是干的，又开心地问道：“还没有浇水吗？是特意留着给我浇的吗？”

婉华拎好帕子上前递给文心，语气平静地道：“感觉一会儿要下雨就没浇水。”

“那你怎么不等我？”文心接帕子的时候连婉华的手一起拽住了。她轻轻把婉华往怀里一带，搂着婉华道：“我想和你一起种一株花，一起看着她慢慢长大。”

婉华近近地看着文心认真的神色，好不容易建起的心理防线在飞快地崩塌。她只是想暂时不要和文心那么亲密地相处，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一段放下文心的时间。然后，再心无旁骛地和文心做好姐妹。

可是好难啊！

“上学快要来不及了。你牙还没刷。”婉华挣脱文心的怀抱，心虚着逃似地去了饭厅。

盛哥儿正在摆放碗筷，看了眼窗外的狂风对婉华道：“今日这天气还真不适合出去玩。”

“嗯嗯。周末再去玩吧！到时候带雁雁一起。正好我回临泉有点事。”婉华拿起盐罐给文心的粥碗里加了一小撮盐，又用勺子搅拌匀了。盛哥儿口味清淡，文心则要重一点点，她熬粥的时候特意放了很少的盐。

盛哥儿有些疑惑：“回临泉有什么事吗？”

“收拾行李的时候忘了些东西，再说咱们既然打算在北平住下来，爹爹在院子里埋的金银还是早些挖出来得好。”婉华冲盛哥儿笑了笑，目光染上丝冷意。

盛哥儿仍是不解：“忘带的东西不能在北平新买吗？至于金银，我叫你益哥哥派个可靠的人去取就行了。何必你亲自去？”

“忘带的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当时走得匆忙没注意到。”婉华不愿再多说。

“云叔这里得有人守着，我没法儿陪你回去。你一个人上路我又实在不放心，还是得派几个人保护你！”盛哥儿想着吃完饭给他不在北平的大哥梁学益打个电话。

婉华摇头道：“真的不用。在车上能出什么事？下了车就到临泉更不会有事了。有不认识的人时刻跟着我反倒害怕！”

文心收拾好过来了。四四方方的餐桌，婉华坐西面东，盛哥儿坐东面西，二人相对坐着。她的碗筷已经摆放好了，在坐北面南的尊位。上座让与客人算是礼待，文心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了。

平时只有她和婉华的时候，可以随性而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今日盛哥儿也在，她就得守着些规矩了。

这顿饭文心吃得很安静，全程没和婉华说过半句话，只是时不时偷偷瞟一眼婉华。她盼着婉华也会偷瞟她，然后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可是没有，婉华不知怎么的，一眼都没有看过她，甚至在有意回避她的视线！

用完早饭回到房间，婉华叮嘱文心道：“天突然降温了，出门穿厚一点。”

“嗯嗯。”文心心里那一丝丝忐忑在婉华的关心下烟消云散了。

婉华又道：“我哥回来了，你再住在这里会对你不好。呆会儿蔡叔送完你，可不可以麻烦他再过来一趟？我把你的东西收拾好交给他。”

“都拿走了我下次再在你家住用什么啊？”文心不舍地想去拉婉华的手，可是被婉华看似不经意地躲开了。她尴尬地缩回手，心里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从醒来开始，婉华待她就不似昨日那样亲厚了……

婉华忍着心痛，忍住不看文心，假装忙碌地整理着东西道：“到时候再说吧！其实……”婉华咬了咬嘴唇，心一横，望着文心说出了那句残忍的话：“其实不管再晚，蔡叔都可以接你回家的不是么？不必非要住下来～”

她已经尽量放柔了语气，可是没有用。文心的震惊与心碎通通写在脸上。

“要迟到了。快去吧！”婉华慌张地把书包和外套塞给文心，飞快地转身走开了。她怕再多看文心一眼，早已沦陷的心便会被彻底击溃。

文心这次没有哭。她知道婉华的心意，也知道婉华的顾虑。婉华这是想打退堂鼓了！

没关系。婉华退一步，她就进两步，总能在一起的。她也愿意给婉华足够的时间，来打消所有顾虑。

文心追上婉华，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笑靥如花地道：“那些东西不着急，家里又不是没有用的。你回北平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啊！”

婉华内疚地点了点头。文心真的没有怪她，可是她心里反倒更难受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她本来想说：不用了，我哥会来接我的。

终究还是不忍心出口。

谁能忍心对着那样纯真的笑脸说狠话呢？更别说她每伤文心一次，自己亦会受伤。

“后天见。”文心趁婉华不注意在她唇角啄了一口后笑着跑远了。

婉华红着脸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不过一个浅浅的吻，竟让她有些心神荡漾，直到盛哥儿唤她才回过神来。她真的能放下文心吗？

***

云升米店照常营业，盛哥儿在上北平之前提了老帐房做掌柜的。

“大小姐？”伙计们见婉华回来了都很开心，更惊艳于她的打扮。大小姐去北平后时髦了好多，发型打扮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可大家看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又不禁有些担心。“老爷的手术怎么样了？”

“很顺利。爹爹再静养些日子就能出院了。”婉华笑着对关心老爷子的众人道。

老帐房吩咐伙计去买些肉菜回来，又帮婉华接过箱子道：“您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事。回来拿点儿忘带的东西。”婉华还是笑盈盈的模样。

“哎呀！您打电话回来说一声，我让人给您送去啊！何苦跑这一趟？”老帐房只帮婉华把箱子拿到后院门口就停下了脚步。这是米店的规矩，只要大小姐在家，他和伙计们轻易不得踏足后院，更别说眼下老爷和少爷都不在。

婉华提起皮箱，笑了笑进了院子，把院门闩上了。虽说店里都是老伙计，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又环顾了下熟悉的院落，竟然没有太多回家的感觉。也许是爹爹和盛哥儿都不在的缘故吧！

可是北平那处住了没多久的宅子却让她有家的感觉。明明爹爹也没有住在那里，盛哥儿也才回来住了一夜。

她不敢细想那种家的感觉来自于谁。不过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逃避也好，否认也好，通通没有用。

婉华回房间放好行李，正打算烧水洗个热水澡，院门外有人敲门。

“大小姐。芒子说有事找您。”老帐房在门外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

“好。我马上出去。”婉华理了理回来时被风吹乱的发卷，和翻了领角的呢子大衣，拎着小包出了院门。

芒子搓着手在米店门外等着，听到皮鞋的踢踏声，扭过头来，整个人忽然呆住了。二少奶奶较从前更美了，不仅是换了身打扮，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变了。“二少奶奶~”芒子低下头不敢再看婉华。

“好久不见。”婉华温柔地笑了笑，问芒子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芒子将爱慕的视线投向别处，嗫嚅着道：“我在车站等客的时候看到您下了火车，叫您的时候您已经坐上别的洋车回来了，就跟了过来。”他说了半天才发现都是废话，这才道：“找您是想说洋车的事。我不想拉包车了，这些日子我除了拉拉夫人和大小姐，还出来拉些散活，也攒了些钱。这车是您家的，我想跟您买来自个儿拉，现在钱还不太够，可不可以先给一部分……”

芒子越说越小声。

“车你留着就好了，不用给钱。不过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开工钱，你也不必再拉章家的人，他们要坐车得给你钱。”婉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去车站等客？那边一天也没几个人回临泉的。”

“等大小姐的时候顺便拉点人。”芒子解释道：“大小姐去了茂林镇找孙少爷玩，傍晚时分才回来。”

婉华轻点了下头道：“今儿个起，你不是章家的包车夫了，也不必再去接她。她要回家自个儿雇车去！”

“诶诶。”芒子赶忙应了。他也不喜欢章立珠，章立珠当他的面特别难听地骂过二少奶奶，他当时气得简直想把车掀沟里去，摔死章立珠算了。要不是章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临泉镇还有些权势，他一定要替二少奶奶出口恶气！

婉华见芒子紧咬着后槽牙，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她没打算让芒子帮忙，芒子是要过安生日子的人，实在没必要为她得罪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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