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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报道处就设在教员办公室旁边的大会议室。学校大门被车马挤得水泄不通,报道处却并没有太多人。

京西女中是北平最好的女子高中，考学难不说，学费也十分昂贵，没点家底的人家根本读不起。而且这年头愿意送女儿读高中考大学的父母还在少数,因此京西女中的规模远不如男中，每年的录取名额也不过百人。

文心站在会议室门口，踮起脚尖朝里面望了望,笑着对婉华道：“里面大概排了十来个人，等不了多久就到咱们了。学费加书本费一般是一百来块，你不住校，不用交住校费。婉华你瞧瞧身上带的钱够不够？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还不够的话我可以回教室找萤萤她们借一点。”她逛街身上会带比较多的钱,但平常上学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就只带个十几二十块。

“你别管我了。快去上课吧！”婉华听着别的教室传来的读书声，比文心还要着急。

“不去！现在去了也算迟到，要罚站的。迟到一分钟算迟到，迟到十分钟也算迟到，倒不如陪你报完道再过去领罚。”文心拉着婉华的手一晃一晃地央求道：“你别撵我了，有我在你会省很多事的。”

婉华见文心真的没有去上课的打算，看了眼周围行色匆匆的新生和新生家长，将文心拉到走廊的僻静角落低声道：“雁雁，我补录的事有点奇怪。在去报道之前，我想找校长问个明白。”她将昨天在医院盛哥儿恰巧问她要不要再来女中的公告栏瞧瞧的事跟文心说了。

文心惊着了,瞪大了眼望着婉华怔怔地道：“你怀疑盛哥儿为了你上学的事暗地里做过什么？”

婉华点了点头道：“嗯。梁家有那个能力,盛哥儿对我又有内疚之心,不是没有可能的。我不想稀里糊涂地入学，如果真是阅卷的老师出了纰漏，那我可以坦坦荡荡地进京西。如果真的是盛哥儿暗地里做了什么，他这个情我领不得。”

“嗯嗯。”文心赞许地点了点头，望着婉华的目光更加深情了。她想了想，又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问校长呢？要是问他你这个入学名额是不是有人买来的，他不可能承认的吧？”

“当然不能那么问了。”婉华笑着捏了捏文心软绵绵的小手道：“听话。你先回去上课好不好？问那种事人越少越方便。再说校长肯定认识你，见你没去上课会说你的。”

文心不舍地道：“好吧！那我带你找到校长办公室就回去上课。”她心里盼着真的是阅卷老师出了错，而不是盛哥儿买通了学校。那样婉华马上就是她的小师妹了，不必再等一年。她原先还想等婉华考进了京西，降一级陪婉华。后来觉得这个想法太欠考虑太不成熟了，她要是真的降级陪婉华，婉华心里肯定会不好受的。

呯呯呯！

婉华跟文心挥手道别后，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三下门。

“请进！”

里面传来冷淡的成熟女人的声音。

婉华温柔地推开门，走到女人的办公桌前，看了眼桌牌上所刻的名字和职务，礼貌乖巧地道：“袁副校长您好。我是这一屇的考生，请问能不能看一下入学考试的试卷？”

袁初樱以为婉华是哪个没考上又不甘心的考生，抬起眼淡淡地道：“可以。落选的考生如果怀疑本校审卷的公平性，是可以申请查看考卷的。不过此事有专门的老师负责，考卷不在我这里。你出我办公室后左转走到头，找资料室的马老师报上姓名就可以了。”

“好的。谢谢您。”婉华离开时把校长办公室的门带上了。

来资料室查考卷的不止婉华一人。

有个小姑娘捧着自个儿只差录取线十来分的试卷哭哭啼啼地央求马老师道：“老师，我可以把试卷带走吗？”

“不可以。”马老师是个白发长髯的小个子老头，他耐心地第无数遍地跟小姑娘解释道：“考卷可以查看，但不能带出资料室。万一有人拿走试卷做了手脚，再反过来诬赖学校审错了卷可就说不清了。”

小姑娘在父母的安慰中哭着离开了。

婉华这才走到马老师办公桌前，笑盈盈地道：“马老师您好，我想查看考卷。”

来资料室查考卷的都是没有考上的人，考上的都忙着去大会议室报道了，便是有考上了但好奇考了多少错在哪里的，也会等报完道再过来。没有考上的人心情自然好不了，马老师今天见了太多愤怒的难过的遗憾的小姑娘，像婉华这样笑眯眯的还是头一个。

“什么名字？”马老师也不禁露出了慈爱的笑。

“云婉华。”

马老师听到婉华的名字，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翻找考卷的动作也停下了。

他知道这个名字，校长通常在男中那边很少过来，女中这边的事交由袁副校长处理。可是昨儿礼拜天，校长特意来女中开了个短会，到会的还有福茂商会的梁会长。为的就是这个叫云婉华的考生，校长嘱咐他把云婉华的考卷跟其它考生分开，免得被来资料室查看考卷的考生们发现，向来以校风廉洁闻名的京西中学，为了批实验器材置公平与原则于不顾。

“你不是考上了么？怎么还要查试卷？”马老师为难地道。梁会长说过这件事云婉华并不知情，估计小姑娘是真的以为自个儿幸运地考上了，开开心心来看成绩的。可资料室里还有别的等待查看试卷的考生，万一不小心看到云婉华那不堪入目的成绩可怎么办？再说云婉华的试卷在校长办公室，根本不在资料室。

婉华哪怕瞎了也能看出马老师的异常。她礼貌地道：“我想看看错了哪些题，趁着还没开学查缺补漏夯实基础。”

排在婉华后面的小姑娘有些等不及了，焦急地对马老师道：“老师，可不可以麻烦您快一点？我查完试卷还要赶火车回家的。”

马老师抓住机会抱歉地对婉华道：“云同学。你看那位同学急着赶火车，要不我先帮她找？”

婉华笑了笑，温柔又不失强硬地道：“我不介意多等一会儿。不过考卷都在一起。无所谓先帮谁找后帮谁找吧？您先看到谁的就先给谁，从头翻到尾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的。”她说完就去一旁的长椅上气定神闲地坐下了。以这位马老师为难拖沓的态度，她恐怕轻易看不到考卷，一直站着脚会疼的。

资料室来了几拨人，又走了几拨人。马老师前前后后把所有考卷翻了好几遍，都没有叫过婉华的名字。等来资料室的人都走了，马老师又借口想去厕所躲了出去。

婉华心里已经有数了。她有些遗憾，如果真的是阅卷老师出了错该多好啊！不过真相大白，总比稀里糊涂地受人恩惠，名不正言不顺地进了京西的好。

马老师再回资料室的时候，身后跟着副校长袁初樱。

婉华见有人进来礼貌地站起了身。

袁初樱望向端站在长椅前的婉华，面无表情地道：“云婉华同学是吧？麻烦你来一下校长办公室。”

婉华乖乖跟去了校长办公室。

“坐吧！”袁初樱站在门边对婉华道。说完伸手反锁上门，走到办公桌后利落地坐下，冷眼望着婉华道：“听马老师说，你想看看自己错了哪些题，趁着还没开学查缺补漏夯实基础？”

“嗯嗯。”婉华笔直地坐在袁副校长对面的椅子上，乖巧地点了点头。

袁初樱叹了口气道：“你的试卷出了点问题，昨天复核有老师发现你的分数算错了，就挑出来重阅。谁知登记完分数，想把你的试卷补送去资料室时，试卷不小心被风吹去了窗外，后来怎么也没有找见。”

婉华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这当然是我们校方的错。先是算错你的分，差点耽误你上学，后又不小心弄丢了你的试卷。万幸的是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你的试卷虽然丢了，分数却在试卷丢失之前就纠正过来了。”

婉华文静地笑了笑，柔声道：“袁副校长。能不能问一下试卷是什么时候丢的啊？”

“……”袁初樱没想到婉华会这么问，迟疑着道：“昨天下午复核完考卷快要下班的时候……五……五六点吧！”

婉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直望着对面的袁副校长笃定地道：“可是昨天那会儿并没有起过风啊！”

袁初樱愣住了。她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对于校长录取的云婉华的决定也并不支持。可是那批实验器材太珍贵了，不是学校拿不出钱买，而是想买也未必买得到。

她原以为云婉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随便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谁知才开口就被云婉华挑出了破绽。

婉华恭敬地问道：“袁副校长，请问我是不是没有考上？贵校是因为一位姓梁的先生才破格录取的我？”

袁初樱羞愧无奈地点了下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还去资料室呢？幸好提前跟马老师打过招呼，否则别的考生看到你的试卷还得了？这件事你自个儿心里知道就好了，切勿对人提起。好了，去报道吧！”

婉华没有起身，稳稳地坐着道：“不管梁先生与您之间有什么协定，恕我无法接受他的好意。我没有通过入学考试，只能说明准备得还不够，入了学也不见得跟得上。我情愿再等一年，好好准备，来年三月凭自己的实力考进贵校。”

一瞬间，袁初樱对眼前这个温柔又不失坚毅的小姑娘肃然起敬。她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向冰冷的面色也和缓了许多。不过校长知道恐怕要失望了，实验器材泡汤了。

“袁副校长，抱歉打扰您这么久。”婉华起身欲走。

袁初樱打开抽屉拿出份试卷站起身递给婉华道：“叫我袁老师就好。这是你的试卷。不是想看看错在哪里么？加油~期待你明年的表现。”

“谢谢您！”婉华笑着双手接过试卷，展开瞟了一眼。不过慢慢的，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袁老师，这不是我的试卷！”试卷上的名字是她的，可是字迹却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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