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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与陆小凤并没有离开顶天阁。
花满楼没有离开,陆小凤当然不会走。
沈不眠长剑入袖,道:“花公子,如不嫌弃,请随我去偏厅上些金疮药。虽然剑锋刺入不深,但伤口总不该这么由着。我……我实在有愧公子。”
她还是温柔似水。
花满楼笑笑,说道:“好。但这伤,是我不躲,与你并没什么关系。”
他知道,她有话要对他讲。
他并不想拒绝。
陆小凤却在看着叶不渴。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更差。听了沈不眠的话,他的面上泛着一层苍白的光。并不属于他这年纪该有的气色。却实实在在出现在他的脸上。
徐不饿和许不休看起来却没有这样的异色。
他们目送花满楼跟随沈不眠绕过正厅,向偏厅走去。
沈不眠道:“请各位稍加等待。我引花公子去去便回。”
他们两个虽然看不见,却跟常人无异。倘若是并不知情的人,任谁也不会相信他们其实已经看不见。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是绝世的美人,一个是温润的公子。的确是若画中人一样,美而生动。
徐不饿赞叹道:“真是绝佳般配的一对儿。若不是……眼睛……”他顿了顿,“……倒也不必,我瞧着这样也何其般配!”
陆小凤有点听不顺耳。
他有点不愉快。
若按徐不饿的话讲,莫不是那天下的聋子只能娶聋子,哑巴只能嫁哑巴,杀猪的只能跟宰羊的过日子?
虽然他明白徐不饿是由衷的赞叹,也并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还是不怎么喜欢徐不饿的话,即使他知道他是无意的。
他说道:“我今天瞧见城头的张老二正在追打他家的老母猪,其状之惨,让人看着实在于心不忍。问他为什么,他竟说这老母猪从不让自己饿着,见了吃的总要吃些,把他家的吃食祸害的一团糟。”
他对徐不饿道:“哎。徐兄弟你说,这老母猪要是个人,想必一定能找到情投意合的伙伴,也不用挨这老汉的追打。”
徐不饿虽然性格直爽,但他并不傻。
他一听便听出了陆小凤的意思。
他并不想跟陆小凤斗嘴。
但他还是沉下脸来,道:“那陆兄真该从那老汉手里买下它,有陆大侠这样的朋友它便再不会受罪。”
猪的朋友自然也是猪。
陆小凤听出了他的揶揄之意,笑道:“哈哈哈。怪不得这么多人愿与我做朋友,我自然不会让我的朋友受罪。”
许不休忍不住笑了起来。
徐不饿终于彻底败下阵来。
他终于想起,先前他也曾追着陆小凤要与他结交,现在反倒让陆小凤又拿出来取笑一番。
同陆小凤打嘴仗,实在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尤其是在他本人挑起话锋来的时候。
司空摘星赢不了,老实和尚赢不了,他徐不饿更赢不了。
他闷闷的说道:“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倒不如叫四条舌头的陆小凤。”
说着他就转身道:“许大哥,我去招呼他们备些好酒好菜,虽然阁主不在,断不能委屈了花公子与陆大侠。”
许不休点头,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小凤觉得顺畅起来。
即便徐不饿在那酒菜里下上半斤蒙汗药、一斤鹤顶红他都会笑嘻嘻的吃上两口。
他觉得神清气爽。
他忽然拍拍叶不渴的肩,没由来的说了句:“沈姑娘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
叶不渴的脸色更差了。
他浅浅答道:“的确如此。”
只四个字。并没有多余的话。
他似乎并不想跟陆小凤聊下去。
他忽然又道:“在下忽觉有些不适,先行离开,待晚宴时再来作陪。”
他说完也走了。
正厅里只剩下许不休和陆小凤。
陆小凤摊摊手:“看来只得老先生陪陪在下了。”
花满楼哪里知道,一厅里的三个人,已经被陆小凤气走了两个。他正跟在沈不眠身后,去拿她所谓的金疮药。
沈不眠走的很慢。
花满楼也跟的很慢。因为慢,所以他可以悠然的闻着亭廊边的清新花香,和淡淡的本草香气。
这些屋子里的确是有个药房的。
但绝不是沈不眠要带他去的那一间。
他没有问,只是跟着她走。
她终于在一间小阁门前停下来。
走了这么久,自然不会是她口中所说的偏厅。
她道:“到了,花公子,请进。”
说着她推开门,迈了进去。她走的很轻,好像一只蝴蝶,飞进了那间小阁。
花满楼站在门前。略有迟疑。
他不是个会迟疑的人。
如果他心存怀疑,他就并不会跟沈不眠走。
但他此刻,却停了下来。
因为他已发觉,这是她的卧房。
他并不想因为自己,对她的名节有任何影响。
沈不眠觉出了他的迟疑,道:“花公子,不眠绝无任何它意。若公子相信,就请移步。”
花满楼走了进来。
他总是选择相信别人。
沈不眠道:“花公子请坐。”
房屋正中有张小桌,几把椅子,花满楼移到就近的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
他虽看不见,却从来没有坐空过。
陆小凤曾经打趣过他,说希望他坐下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女人身上。
他忽然想到他这话,脸上就带了一丝笑意。
沈不眠道:“花公子,方才伤了你,实非我的本意。”
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好听,甚至有些楚楚可怜。
花满楼微笑道:“我并没有怪你。”
沈不眠忽然问道:“素闻花公子听声辩位思虑慎密,那公子可能猜出这是哪里?”
花满楼答道:“是姑娘的卧房。”
沈不眠好奇道:“公子从未来过顶天阁,又怎么猜的出?”
花满楼笑道:“沈姑娘,你可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味道?”
沈不眠脸上一红。这话虽没别的意思,但对一个姑娘来说,总是让人有些心慌。
花满楼道:“你一走进这房间,这味道就与之融为一体了。若不是姑娘每日相待的房间,又怎么会与姑娘身上的味道如此相似。”
沈不眠忍不住问道:“那我身上是什么味道?”
花满楼答:“一种很淡很淡的香气。像是清晨露水的味道。姑娘一定是个不爱脂粉之人。”
花满楼又说:“是种很好闻的味道。”
沈不眠脸上还有隐隐红霞,她笑了,说道:“公子谬赞了。”
她美丽的脸庞上带着浅浅的笑,好似初春的花儿一样美。
只是,屋里的两人却都看不见。
她道:“今日请公子前来,却另有其事。”
花满楼道:“姑娘请讲。”
她道:“我本并非练剑之人,也无练剑的心性。只求能为公子舞剑一首。以报公子。”
花满楼想不到。
他想不到沈不眠把他邀进卧房,原只是为让他看一首舞剑。却如此大费周折。
但他依然点点头。
沈不眠拿出那把袖剑。现在只剩一把。也只有一把。
她似乎忘了花满楼是看不见的。
她似乎忘了自己本也是看不见的。
她拿着剑,忽然起性的舞蹈起来。
如果陆小凤在,他一定一眼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不只是陆小凤。
是任何一个男人。
她好像一朵云,一片朝霞,而那把剑就是云的衣裳,是朝霞的光彩。她们相伴在一起,跳起了绝妙的舞蹈。
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舞蹈!
剑已经不再是剑。
更像仙女身上的衣带,要与她飞上几重天去。
她忽然唱起一首词。
“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苹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她舞的是登仙的剑,唱的却是伤心的曲。
那天下无双的舞剑,便从仙境,又回到了人间。要唱尽人间情殇。
待她一曲舞罢,却依然能觉出淡淡的情,和浅浅的意。
花满楼叹道:“姑娘的剑,本该就是如此。”
她的剑是如斯的美。并不该是用来决斗的剑。
沈不眠道:“我的剑,比公孙氏如何?”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唐代杜甫,只用一首诗便将她的美与英传尽后世,惊艳历代。
花满楼笑道:“我并未见过公孙氏舞剑,所以想来,姑娘一定是比她还要美。”
沈不眠也笑道:“花公子和陆小凤做了朋友,原来把他这甜言蜜语也学了来。不知是好还是坏。”
花满楼答:“对我是好,对他便是坏。”
沈不眠笑出声来,像是一串银铃被风吹响,叮叮当当,轻轻脆脆,实在好听极了。
她忽然向花满楼靠过来,道:“花公子,我原本以为,你是不会进我这房间。”
花满楼并未动,他答道:“或许姑娘真的有什么伤心事。”
沈不眠摇摇头,道:“我早便没有什么伤心事。”
她叹口气,轻轻说道:“我若能早些遇到公子,或许非但没有什么伤心事,反而会很开心。”
忽然她又笑道:“现在却也不晚。至少今天我很开心。”
她道:“从没有人甘心让我刺一剑。”
花满楼道:“总有人甘心这样做。”
沈不眠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瓷瓶,道:“这是顶天阁最好的金疮药。只要敷在伤口上,一个时辰便会结痂愈合,公子请收下吧。”
花满楼接过她手中的瓷瓶。
沈不眠抬起手,将花满楼拿住瓷瓶的手握在一起。她的手细长却并没有多少温度,反而有些让人心疼的凉。
她又道:“请公子收好,莫辜负了我这一片心意。”
并不仅仅是一个瓷瓶,一粒细小的珠子悄然坠入他的手心。
寒冷坠凉,花满楼摸得出,那是一颗玉珠。
花满楼没有拒绝。他道:“谢过沈姑娘的好意。”
他将瓷瓶收到袖中,也就放开了沈不眠的手。
沈不眠笑道:“花公子,如果你是陆小凤,便好了。”
花满楼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而陆小凤,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姑娘。
花满楼笑:“这世上有一个陆小凤就够了。”
沈不眠道:“所以花公子还是不要与陆小凤做朋友,他总归还是会连累你的。”
她说的似乎并不是玩笑话了。
花满楼刚想答话,但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了。他站起身,面对着沈不眠。他觉得她有什么不对了。
沈不眠忽然轻轻道:“花公子。其实我……并不姓……。”
她的话没有说完。她的脸上还带着轻柔的笑。
她轻轻的倒在花满楼怀里。
像是一只蝴蝶轻轻的落在他的肩膀上。
花满楼喊道:“沈姑娘?沈姑娘!”
花满楼握着她的脉门,已经毫无声息。没有血液流过的跃动。
她像一朵凋零的花。
她那双美丽而空灵的眼睛已经再也睁不开了。
黑暗终于吞噬了她。
花满楼忽然觉得,他或许并不应该来到这里。
如果他不来,她或许依然是朵鲜艳绽放的花儿。
可时间,已经不会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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