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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潮水急,五湖风浪涌。
一路南下,水路或许是最便利最省时的选择,可我的晕船症状有增无减。师父喂几口药之后,会感觉好一些,可药一日只能喝两次。
我趴在船舷,头晕眼花,满心烦扰。如今让我为难的物事有二,一是这晃晃悠悠的客船,二就是那只关在我师父葫芦里,跟我聊过好一会儿天的妖灵。
右手手腕上的图案成熟了一般,在短短三天之内已经化作了黑色,似是什么文字的形状。我心里毛毛的,趁师父在船舱外与艄公谈天,小心翼翼翻出葫芦来,敲了敲问道:“你在吗?”
没有回音。我不甘心,加大力气又敲了一次:“别睡了,你醒醒。”
妖灵终于有反应了,声音却是从我右腕上传来的:“吵。”
我差点失手将葫芦摔下去。
是不是燕朝歌说过的被妖怪上身,就是这样的?我气极:“你出来,把我手上这这这这个弄掉!”
“你手上什么?”妖灵懒洋洋道,“我要是能随意出来,早出来了。”
“可你不是,钻,钻进我……”
“别傻了,我在葫芦里,”妖灵道,“所以说话很费劲。没事不要来吵我。”
我凝神分辨了一下,声音果然是从葫芦里传出来的。大约是我用右手拿着葫芦,才会有右腕说话的错觉。
稍稍定了定神,我又担忧起来:那钻进我指尖,在手腕上留下痕迹的又是什么?
“问我做什么?”妖灵不耐烦,“问你师父去。”
这两句话之后,妖灵再没有出过声。问师父,这似乎是个省时省力的好主意,可是,我不敢。
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或许只是出于做错事后对承担后果的恐惧。我清楚师父不会像爹爹责骂我,也不会像娘亲用竹条子抽我。可我依旧害怕,哪怕只是担心师父会从此发现我不是一个乖孩子,或只是更简单地,怕他会皱眉头。
那时我还不相信会有人永远站在我这一边,毕竟我只是个从没被尊重过的小孩子。一个人发了会儿愁,小舟晃荡中,我跑到舟头,鼓起勇气问:“师父,这只妖……要怎么办好?”
师父似是侧头想了想,道:“这只妖灵非比寻常,是凶兽狰。按理说该带回昆吾山处置,不过也不急,我带你吃了石榴再说。”
昆吾山,那该是师父的家了?我忙道:“我现在不想吃石榴了。”
“晚了,”师父认真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最要不得就是半途而废。”
我不明白,就是找个石榴吃,师父都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后来了我才想明白,只因为提出吃石榴的并不是我,而是师父。我略郁闷地在船舷上坐了,想了想又问:“师父,你家是什么样?”
“昆吾山?”师父有些为难,尽力描述道,“也算得上是钟灵毓秀。山并不高,倒是看得见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的风景,此外么……山后有许多格外高大的木棉,松柏,紫薇,还有一棵菩提。春夏阳坡会有青翠的草地,山麓是杜鹃花,往上了野花会细碎一些。”
我忽然想起,那一年我养的兔子被爹爹爆炒成了一大盘,燕朝歌曾安慰我说:“你看开些,听我讲听我讲。它们不是死了,只是去了个好地方——那儿有参天的菩提树,草料和萝卜堆成山,漫山遍野都是野花。”
似乎,去吃石榴也是挺好的。江面风平浪静,艄公哗啦啦摇着桨。听我与师父有一句没一句谈着闲话,老人回过头来,咧嘴一笑道:“看哪,到岸了。”
不远处的江岸,的确影影绰绰是屋舍鳞次栉比的模样。师父也向着对面望了望,问艄公道:“老人家,这城镇可有名字?”
“就是江左城。”艄公答话道。
五日的水路,小舟终于靠岸。
仔细想来,我这才起了个头的一生似乎有过许多次险些丧命的经历。
比如五岁那年的大病,比如十岁时被逼上悬崖,再比如被杨阳雀吃掉。又或者是,跟师父出村两个月,就险些被石榴籽……呛死。
的确是呛死。师父吓得不轻,一边替我顺气一边确认:“咳出来了没?可感觉好些了?怎么石榴都不会吃?”
咳出来了,命是保住了。我泪眼朦胧擦着脸,争辩:“会吃的……我吃过的。”
真的是吃过的,一入口就感觉熟悉了,只是想不起。卖石榴的小贩显然也捏着一把汗,见我缓过来了,才笑道:“这安石榴的确是许多北边来的商客老爷都说没有见过的,被呛一呛也不稀奇。小行行是哪里人?”
我灌了两口师父递过来的水,回答:“熊耳山。”
小贩却“咦”了一声,打量我道:“蜀中熊耳山盛产石榴是出了名的……不过也是我十年前去时看见的了。说来,熊耳山是不出石榴了?”
我年纪小,哪里记得十年前的事。师父挑了两个石榴,打听道:“这几日可有嘉陵江南下的渡船?”
“巧了,”小贩抚掌,“没有。”
……没有就没有,为什么你反而一脸开心?幸灾乐祸?
师父放了石榴撂下一句“多谢”要走,小贩忙道:“道爷道爷道爷,小的是正经生意人,就直说了吧。南下的船是大小都断了,只怕寒衣前是通不了。道爷还是找间客栈安心住一两个月,这石榴也劝您哪多买几个,航路断了价要涨的。”
师父疑惑:“既没封冻又无瘟疫,为何切断航路?”
“道爷有所不知,”小贩哑哑笑道,“是有妖孽作祟。”
我吓了一跳。师父将我袖口掖了掖,眉心微蹙道:“此地望族,是江左萧氏?”
“是,道爷见多识广,”小贩点头,“若与萧家有交情,南下倒是容易。”
我忍不住插话:“有妖孽作祟,航路都切断了,你们为什么不跑?”
“这萧家……管不了事已经多年了,每年此时少不了妖孽作祟,习惯了就也还好。切断航路也不为除妖,只是为了哪,丑事不外扬,”小贩殷勤道,“石榴是替道爷包起来?只买两个?要不一人一个,买三个?”
一人一个,买……买三个?
我下意识地回头,正赶上师父一把挟起了个什么东西,风驰电掣回到江岸,扬手抛回我们来时乘坐的船舱。整个船只剧烈地晃了晃,我探头想看清一些,已经被师父一把压住后颈,拖行了几步。即便如此,我还是看清了那个不大不小的身影:“师父师父师父,是初生!你看,是初生!”
初生穿得像样了一些,青布褂子蓝布鞋,却显然一脸晕船的青白,摇摇晃晃从船舱里爬出来。我挣扎着拖住师父的手臂,初生也鼓足勇气出声:“道长!求你带我一起走!”
师父手上力道略松,我挣开了来,趴到桥栏上初生挥手:“你怎么跟来啦?你不是在杨大伯家里睡觉吗?”
“我怕道长不愿意……”初生微微犹豫,随即直直跪了下去,“初生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求道长收我为徒!”
我要有师弟了!正当我欢天喜地想要下去拉初生时,师父又一次铁青着脸揪住了我:“不行。”
初生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僵直了。师父将我扯回来:“小篮子,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说过……说过收师弟就会被饿死?我小声道:“师父,我以后吃少一些,也让他吃少一些……”
师父摇头,转身问渡头道:“这船还回去吗?”
渡头有船老大答话:“回的。金老三家在北头,也就这最后一趟……金老三?金老三?”
船舱中始终没有动静。船老大三步并作两步跃上船,进了船舱。
初生始终紧咬牙关,固执地仰头盯着师父。我本来愿意有他作伴,只可惜师父态度坚决,也只好跟着上船,想劝慰他两句。
谁知变数就在我弯腰拉他起来时发生了。明明没有人在船上跑动,船身却微微仄歪了一下。
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师父却立刻变了脸色,一句“上来”还未脱口,紧接着小船剧烈地一晃,一具什么东西从水中飞出,重重摔在我面前,溅了我一身水。
——腥甜污浊的水。下一刻,师父一把扯住了我的手腕,有什么滑腻而锋利的东西划破了我的小腿。伴着又一阵雨点似的水珠溅起,师父护着我腾不出手管初生,眼见小船霎时就要侧翻下去,师父尽力左手一伸,却抓了个空。
这时我看清了,被重重从水中摔上来的,是刚刚那个船老大血肉模糊湿淋淋的尸体。尸体被侧翻的船带得翻滚而下,撞开了本来能被师父抓住的初生。少年闷哼一声,眼见就要沉入黑红色的江水,此时小船却骤然向反方向一沉,一双漂亮的月白色绣鞋点上船篷,惊鸿之影划过一道漂亮的圆弧,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初生扯了上来。
师父没有犹豫,眼见初生脱困,拎着我回身落到渡口。初生被扔到一旁,我抬头看时,救人的竟是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谈不上貌美,面庞却足当得起清秀二字。
可她手里的兵刃,却是一把银光凛凛的弯刀。她一脚依旧落在即将被完全淹没的船篷上,足尖轻点,腾身之间,却骤然失去了平衡。
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不容多想,师父向江面打出了一枚符咒,炸起的水花只有半人高,却引得了野兽恼怒般的吼叫。女子得以脱困,稳住身形之后,却不退却,反而毫不留情地一刀劈去。
师父没料到她战意不减,掩护她后撤的一符打空。水中腾空而起一个黑色的怪影,女子旋腕砍去,刀刃却偏偏如砍入腐泥败絮一般,她调整不及,就要失重跌落之际,又被人重重一拉。
那是个年纪三十许的男子,一手抱着一个不小的包裹,一手拖女子跃回了渡口。她偏偏是丝毫不领情的模样,回手便一刀向男子砍去,男子避让不及,被削去了一片衣襟。
婴孩的啼哭声乍然响起,那男子怀中抱着的,竟是一个小小的襁褓。
男子将怀里的襁褓递给一旁看似家丁的人,剑也出了鞘。他与女子的身影,一道雪青一道月白,分明是看似水火不容的两人,一前一后,一进一退,一攻一守,竟配合得天衣无缝。刀剑和鸣不过短短几个回合,那水中的怪物已经走投无路,刀尖直穿它咽喉。下一刻只听鱼落砧板般的声响,水怪已被一剑湿淋淋挑上岸来。
那竟也是一具尸体,面目浮肿,却还在微微蠕动。
师父想捂我的眼睛,却牵动了我小腿伤口,疼得我叫出声。他察看着我的伤势,脸色有些不好。
那是长长的一条伤痕,不知道是不是爪子抓出来的,不深,周遭却已经隐隐透出青紫的颜色。
好在初生除去受了点惊吓,安然无恙。男子回剑入鞘,重新将襁褓接回怀里,眼角扫过渡口,开口道:“我记得我吩咐的,是半个时辰前就关掉渡口,切断航路。”
渡口上下皆瑟瑟发抖,无人敢开口答话。那金老三是要回家去的,想必是因此才耽搁了,以致遭遇横祸。此时那女子上前一步,微微颔首示意,才有人连滚带爬去收了船只,关闭渡口。
男子脸色稍霁,发现了我的伤。他身旁形似家丁的人心领神会,来向师父作揖道:“小的萧府管事燕周善,这位是我家家主萧帷山。萧府或有伤药,能解仙童的伤毒。请教道长仙号?”
他言辞恭敬,彬彬有礼,一旁的男子却依旧目光凛凛,冷若冰霜。
想必萧帷山就是师父提到过的,江左萧氏的人了。师父没答话,能看出他非常不想和这个萧帷山打交道,但斟酌半晌,还是妥协道:“请燕管事引路。”
初生早被吓得一声都不敢吭。萧帷山比师父年长,此时也就点头,终于开口,简短道:“这是拙荆。”
言下所指,竟是那个月白色衣衫使刀的女子。
且不说萧帷山看来已有三十余岁,可那女子不过双十年华的模样,就说方才女子回头砍的那一刀……怎么看也不似伉俪情深的样子。
仿佛为了呼应这个猜测,女子咬了咬唇,自顾自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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